时间回到一刻钟前,几个小太监去讨水的空档,不远处的书房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块长三尺,宽三尺的石砖被人从下面轻轻推动,紧接着有颗小脑袋从底下探出来,左看右看,没发现人,撑着两只胳膊从黑洞一跃而起,却也不急着跑,反而弯下腰轻轻将石砖推回去恢复如初。
他蹑手蹑脚溜出书房,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顶轿子停在院中,就在这时院门口有宫女端着托盘经过,他吓得将身子藏在轿子后面。
那几个太监往这边跑,陆霄想逃也来不及,情急之下只得躲进轿子里。
陆霄知道自己在赌。他日日夜夜待在地牢,每天都要承受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他都咬牙忍了。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听到小太监说这里是皇宫。皇宫是天底下最严的地方,他想要从那么多人眼皮底下逃走,根本毫无胜算。
除非轿凳上面的人帮他一把,所以他伸出了手。
四目相对那一刻,两人心思各异。
陆霄入眼便看到一双漆黑的瞳,那是看淡一切的处变不惊与沉稳,也是不符合她年纪的老练与世故。
林知惜看到藏在她座位底下是个六岁男童时,纵使她见惯许多大场面,也惊了一瞬,却硬生生忍住了。
这是怎样一个孩子,他衣衫褴褛,身上全是褐色的血污,眼睛爬满血丝,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令人毛孔悚然。那条纤细的手腕瘦得可怜,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羸弱皮肤下的青筋。他的头发仿佛被轻盈的雪染过,白得找不出半分杂色。他瘦得可怜,偏偏那双眼睛大得惊人,正用哀戚悲恸的眼神固执地看着她。
他呼吸清浅,弱到几乎听不到,两只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林知惜真担心这孩子稍微用点力,她的衣服就报废了。
他一声不吭,但那眼神难以让人忘怀,林知惜心软,不忍将他交出去。
等到了齐王府,宫人让她下轿,林知惜掀开帘子,朝外面递了一张银票,“民女身体多有不便,请公公行个方便,将轿子抬到院中。我收拾一下。免得脏了娘娘的轿子。”
都是宫里常年伺候人的,这些公公都是人精,对女人那点事自是如数家珍,银子到手,只是抬一段路而已,四人也没拒绝。
到了院里,林知惜找了借口让他们回避。
等四个太监出了院子,林知惜让轿子里的男娃躲进屋里,她则进屋换了身衣服,又拿了帕子将轿子里面的血点擦得干干净净。
有个公公进来检查,确认没有脏污,叫了其他人进来抬轿子,急急忙忙走了。
林知惜见他们没有查出异常,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想关上院门,回屋问问那孩子,谁知陈侧妃带人来了。
林知惜担心她们发现屋里的孩子,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屋里太热,去前面湖心亭说话。
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坐进镜心湖的亭子里,有人迫不及待追问,“皇上召你进宫说什么了?”
林知惜自然不可能跟他们说实话,只说自己快及笄了,皇上有意为她挑选夫婿。
林知惜与沈柏阳有婚约这件事许多人知道,最大的功臣就是沈夫人,她是个张扬的性子,儿子能攀上公主绝对给她长脸。早就宣扬得到处都是。
陈侧妃从娘家那边知道安乐公主跟沈柏阳走得极近,知道这门婚事估计要黄了,担心她犯了轴性,“夫婿以后会有的。现如今别惹圣上不高兴。”
林知惜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本来也不想和表哥成亲,所以也无意口舌之争,点了点头。
陈侧妃见她没跟自己呛声,心里多了几分期盼,“等你恢复身份,别忘了我们。还有你的几个弟弟,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弟弟,你忍心把他们圈禁在王府里吗?”
林知惜是正房嫡出,自古嫡庶有别,她跟庶弟庶妹关系一般。但是父王走后,这些人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需要同舟共济。
再加上她要恢复父王名誉,这些人势必会沾光,既如此她何不趁此捞一笔。毕竟她前前后后搭出去那么多银子,这些人不能光沾光,一文不出吧?林知惜知道陈侧妃手头有不少钱,而她现在穷得很,看着陈侧妃的眼神都透着点绿,“今儿进宫,我手头攒的那些银子全花完了。不知陈侧妃那边能不能支援一点?”
陈侧妃脸色一僵,“今儿彭公公来宣旨,我已经给了一张银票。”
不过想到自家娘家势单力薄,她也不能只寄托在娘家一头,狠了狠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些银票是我娘家送进来的。你省着点花。要花在刀刃上。”
林知惜低头瞅了一眼,五百两,嗯,还成,今儿不亏。
她脸上笑容多了许多,“会的。”
几人聊得很投机,外面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这时礼部当差的衙役先跑过来通知。
前来报喜的衙役满脸喜气,进来就给她们跪下磕头,说了一堆吉祥话,陈侧妃立刻猜到是好事要发生,塞给对方一锭银子,看向林知惜的眼神都闪着光。她之前还担心这丫头受不了未婚夫背叛,进宫大闹一场,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识实物,进宫一趟,立刻打消皇上疑虑,这么快就下了圣旨。
齐王府自打圈禁,大门就没开过。这次接圣旨这么光荣的事,必定要打开。
正堂大门也要打扫干净。陈侧妃指使几个侍妾去打扫,又将他们房中的椅子全部摆到正房。
虽然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好歹将正堂摆满了。
接着便是焚香沐浴,林知惜回了院中,让那男童好好躺在床上,自己洗了澡就出来接圣旨。
圣上恢复林知惜郡主身份,也按照规制赐了常服、朝服、四季衣裳以及一些金银首饰。
虽然圣旨对其他人只字不提,但这绝对是个好信号,这意味着圣上消气了,有意放过他们。他们的未来不是一眼望到头。他们将来还能出去。每个人都真心为林知惜高兴。
林知惜谢完旨,陈侧妃命人将这些东西全部送入林知惜院中,又拉住林知惜的手反复叮咛,“下个月就是太后寿辰,一定要好好表现。”
林知惜点头,担心其他人发现那男童,跟在这些人后头进了院子。
嘱咐大家将东西摆放在堂屋,谢绝他们帮忙收拾的好意,林知惜将人全部打发进了里间。
不提齐王府,就说皇宫。
内室里的灵妃醒来,贴身宫女立刻递上调制好的药膏,用今早接的露水为她净面,准备敷脸。
其实这张脸不用敷也同样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窒息。明明三十五的年纪,她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不施脂粉也同样白皙水嫩犹如豆蔻少女,她的美就像不染尘埃的天空,初冬下的那场雪,清灵纯洁,犹如九霄云天上的仙女,女人看一眼就会心生自卑,男人看上一眼就愿意奉上全部身家讨她欢心。
贴身宫女每次看到这张脸都会心生恍惚,难怪灵妃娘娘光靠这张脸就能荣宠二十年而不衰。
伺候她敷面,再伺候洗漱,贴身公主这才告诉她安乐公主来了,灵妃娘娘对女儿没多少感情,淡淡地唔了一声,没有开口见她的意思,起身打开书柜,按了书桌上摆放的一个器皿,离书柜一尺距离立刻出现一个地下入口。
她缓缓下了地道,没过多久,贴身宫女就看到灵妃气急败坏从地牢出来,“谁放走他的?你们这些废物居然把人放跑了。”
书房底下有个地牢,丽坤宫的宫女都是知道的。那里关着灵妃娘娘的杀母仇人,灵妃娘娘一天三次下去,喝他的血才能解恨。
现在人居然不翼而飞了,想到这位娘娘折磨人的手段,贴身宫女浑身打了个冷颤,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很快做出决断,吩咐满宫下人全部出去找人,“他受了伤,一定跑不远。你们快四处找找,千万要把人找回来。”
他们将丽坤宫翻个底朝天,也没能将人找出来。
皇上得知丽坤宫出了事,立刻放下政务跑到丽坤宫陪爱妃。
灵妃关押陆霄从来就没瞒着皇上,甚至皇上也能理解灵妃的行为,主动帮忙扫尾,没让这事传出去。
现在人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皇上自然要帮忙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