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因为心情不好,我梳着弯弯的坠马髻,画着胭脂极少的梨花妆,细长的八字眉直插入发鬓,这是我独特的梳妆。
讴者们都嘲笑我淡净的面容,她们想不到的是,三个月后,八字眉、梨花妆竟会风行长安,上至王妃公主,下至教坊歌女,都奉此为时尚。
春雨在殿外淋漓,殿内却是一派温馨。
二十枝青铜当户灯中燃着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朱红色毡氆铺满了正殿的每一个角落。侍婢们扶着娇弱的“十美人”,依次从红毡氆上缓缓走过。
十六岁的她们宛如正当节令的花枝,在公主府的大殿上摇曳生姿。
箜篌声悠悠地响了起来,乐官们奏起了繁复而华丽的长调。
我们一行二十四人,拖着水青色的长袖,从殿柱后鱼贯而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我机械地挥动长袖,机械地随着乐拍起舞,我纤细的腰肢在回转中有着惊人的吸引力,我的歌喉在轻度沙哑中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我早就知道,但今天的一切与我无关,这是那十位美人的好日子,是她们在皇上面前一决高下的竞技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们身上,而我们,这些讴者,注定只能是今天的背景。
隔着青铜方鼎上大块龙涎香的白烟,我的眼角瞥见殿上坐着三个华服的青年男女,谈笑正欢。
左边是我的主人平阳长公主,她穿着月白色的绫锦长裙,髻上盘着黄金雕镂的龙凤,十指上戴满了祖母绿和海东珠。
右边是平阳侯曹寿,我们侯爷是一个相貌俊美、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新婚时常常与公主在月下琴笙合奏,两相爱慕,但很快他便有了更多的女人,虽然全都养在外宅里,但他的事情公主全都知道,只是公主从来不说破,所以,从外表上看,他们仍是恩爱夫妻。
在这两个光彩照人的贵族青年中间,坐着一个皮肤微微黝黑、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手中持着金爵,正在豪饮。
如闪电划过沉沉的夜空,他充满棱角的年轻的脸,和傲然不可一世的神色,在一刹那间撞入我的心底。
我的长袖不由自主地垂落下来,在讴者们飞扬的歌声和舞袖之间,立刻浮现出一个呆若木鸡的我。
是他,坐在平阳公主与平阳侯之间的人,就是那个在南山下自称是平阳侯的少年,怪不得去年南山下的上千亩良田和山林全被宫里头圈走了,要改造成什么“上林苑”,说是因为皇上喜欢在南山下打猎,所以他踏平了良田,改成了围猎场。
后来,府里头的讴者们说,卫子夫就是凭着这一招将自己突兀地呈现在天子面前,真是太会设计,太高明,太有手段了。
她们错了。她们哪里知道,我那一眼看到他呵,此生便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