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儿来见我,说要和公孙贺一起去打猎。
我不关心这个,长到这么大,他就没打过几回猎,纵使上林苑近在眼前。
据儿长得不像他父皇,风格迥异的不是相貌,而是气度。
皇上高大魁梧、气概雄壮、风度洒脱,他的所有女人,都深情地爱着他,仰慕着他。他天生属于这皇位,既力能搏虎熊,又精通音乐诗赋,既雄心勃勃,又温柔多情,既好杀黩武,又不吝恩赏。
而我的据儿相貌白皙俊朗,喜欢黄老之道,常常和董仲舒、东方朔、枚乘他们来往。
他平时谈论的东西,深奥玄秘,我几乎听不懂。可是我明白,他的学问并不是君王之道、治下之策、御下之术、用兵之法。
也就是说,据儿的学问,对于他的前程来说,事实上只是一堆垃圾。
我立功甚伟的弟弟卫青、战功彪炳青史的侄子霍去病,以及我英雄盖世的夫婿,他们对据儿所学的东西,从来不感半点兴趣。
皇上曾当着众人亲口说过:“据儿优柔宽仁,是守成之主,非开创天下之人。只是若不改妇人仁心,将来法度败坏,各州豪强再起,恐怕大汉江山,又要复现七王之乱故事。”
我和据儿都侍立在侧,一声不敢吭。
那时候起,我就清楚地知道,成年后的据儿,并非是皇上心中想要的太子,幸好,皇上不像景皇帝那样有十几个儿子可以选择。
这些年据儿也在努力学习他的父皇,每年春秋二季,总要出去围猎数次,将大堆猎物张扬地堆满车,穿过长安城的长街。
据儿向我借了三十名长乐宫的羽林郎去伴猎,他还要我下一道谕旨,让上林苑的马监调一百条猛獒给他。
这让我有些奇怪:“据儿,你是东宫太子,要几条狗还得皇后谕旨?”
他讷讷道:“母后,如今狗监换了头目,此人是尹婕妤的亲戚,巧言令色,深得父皇欢心,仗着外甥女得宠,很是骄狂……”
我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大为不满。
尹婕妤是皇上今年喜欢的美人,娇痴可爱,也常常倚着自己的娇痴,为家人讨要官职,可她的家人实在太少,只有一个六岁的妹妹,三岁的弟弟,全济不上事,有人便趁机讨巧,走她的门路,冒攀亲戚,借势飞黄腾达。
这个狗监我也曾有所耳闻,他原本是个好赌无行的内黄门官,因办事屡屡出错,才被打发到上林苑养狗,整天干着清狗舍、喂狗食的杂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多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外甥女。
“哼,仗着皇上亲近信用,他就敢不买你的账?”我不悦地道,“据儿,你不要总是那么谦让,连几条狗都调不出来,你将来还怎么慑服群臣,调用军队?”
据儿苦笑:“我这个太子说话能有多少分量,别人不知道,母后还不知道?就算如此,还常常有人说我门下宾客太多,有结党之嫌。”
我语塞了,是的,据儿说的全是实情,皇上虽然嫌据儿柔弱,却也没有减少对他的提防。
据儿被正式册立已经十几年了,但一直都不快乐。
每次见了父皇,据儿都觉得害怕。
尽管是自己的父亲,但那张喜怒无常的威严的脸,那冷冷扫视的眼睛,那傲慢地向上扬着的虬髯,都令他觉得天空阴暗。
皇上明年又要外巡,可我听说,这一次对让不让据儿监国,他很犹豫,若非皇上那些异地封王的兄弟一个个都既古怪又充满野心,或许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太子临时享用那无上的皇权。
我命大长秋田仁写了谕令,又盖了皇后玉玺。
可等据儿走了,田仁悄悄告诉我,只怕这谕令都不一定能调出上林苑的猛獒来。
“为什么?”
“听说那个狗监不但攀了尹婕妤当亲戚,还在狗监里精挑细选了几个清俊的小内官,想讨好皇上……”田仁吞吞吐吐地说,“皇上仿佛还挺满意,老臣打听到,其中有个年轻内官,只得十六七岁,相貌格外出众,穿上女装打扮起来,任谁都以为是个顶标致的美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不在当年的韩嫣之下,所以这些日子,那狗监在皇上面前说话一句顶十句,比谁都管用。”
韩嫣!这个名字让我的眼皮跳了一跳。
不过,是男人就好,至少他没办法生育一个跟据儿争夺天下的儿子。
五十岁的我,已经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