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木然地收拾着他的衣服,只不过两件半旧的衫子,他却叠了很久很久。
少儿想将那件羔皮袄也放进卫青的包裹,却被他轻而坚决地推开了,少儿极为纳闷,只好咕哝着去厨房搬晚饭。
我知道卫青是嫌那件衣服是主子们的赏赐,也知道他这样磨蹭着,无非想引起母亲的注意。
但是母亲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不知道忙些什么。
隔着门,我们听见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各路神仙在上,列位真人在上,小女子卫氏,河东人氏,素有虔敬之心,今日供奉鲜果、白米各一盘,祈求仙家相助。”
少儿和我同时竖起了耳朵。
“小女子时乖命蹇,一生孤苦。”她抽泣着说道,“先夫早逝,重遇平阳侯吏郑季,一见成欢,恩爱十年,生有一子。未料他家有悍妻,不见容于妾氏。虽然有十载恩情,郑某仍然将小女子抛闪下,独自回乡……”
是这样吗?我疑惑着,想起郑季头也不回地走入大雪的背影——他并不爱母亲。
“小女子特请各路神仙,铲恶扶弱。大仇得报之日,必当有以重谢。小女子卫氏叩首。”
一股香烟的气息,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散在屋里的寒气中。
少儿将饭搬了上来,我们默默地围坐桌边,等待着母亲。
多年来,在我们卫家,孩子都是沉默而早熟的,也许,是由于我们身份的卑贱,是由于我们从小饱受了白眼和欺凌。
门扉被母亲重重地推开了,她并不看我们,只是高声叫道:“卫青!”
卫青的脸上泛出惊喜的神色,母亲会特别注意他吗?这样一个纤瘦的孩子?她会留住他吗?八岁的他,再坚强也还是害怕那种寄人篱下的孤苦。
“卫青!”母亲俯下身子,将一个小小的木偶递给他,“明天早晨,你带这个走。”
卫青快要张开的双臂收缩了起来,他有点无奈地答应了一声,伸手去接那个彩色的做工简陋的木偶。
忽然间,他低叫了一声,失手将木偶丢在地上。
我们同时看去,只见那小偶人身上不断地滴下血滴,它彩绘的身体上,前胸、头颅、四肢一共被钉住六根银针,颤巍巍地弹动着,暗红色的血涂满了它的全身。它的前胸正中,写着三个墨迹淋漓的小字:郑黄氏。
母亲原来恨的是她,而不是郑季。
郑黄氏,是郑季的结发妻子,已经为他生过两儿两女,听说,她相貌虽然没有我们的母亲美丽,性格却比我们的母亲更为暴烈。
“没用的东西。”母亲低声咕哝着,伸出被白布条包扎起来的手,去拣起那个木偶。血仍然不断地透过白布条渗出来,想必她割了自己很深的一刀。
“明天,将它带回河东郡郑家,”母亲看也不看卫青,就将这小木偶塞入他的衣包,“埋在郑黄氏的床下。”
卫青的手指有些颤抖。
“哼!”母亲自顾自地说道,“我要咒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那时节,你爹爹才会回心转意。”
她沉浸在自己的好梦当中,伸手去抚摸了一下卫青的脸:“事情办成了,娘必定好好地疼你。你去吧。”
然而,郑季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跟他一起重返河东的卫青,也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