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纸窗上透出了清皙的格棂,没贴窗花,只在四角糊了些红角绿角,略微衬一衬过年的喜气。
火盆里半夜添过炭,到天明时还有些微弱的火光,人还没醒来,外头已经响起了炮仗声,想是已等不及的人家早早起来放了炮仗,唤醒了一城的人。
要过年了!
秦娇也被炮仗声叫醒了,又在被子里窝了半刻,才起身,搓了搓手掌,手心热了,脱了睡衣,再快速的换上过年的新衣,新袜子,再穿上新鞋。小甲小乙也快快的穿好衣裳,一人过来叠被,一人从铜壶里倒出来热水,先让秦娇洗漱。
秦娇洗了脸漱过口,挑了一匙香膏抹到脸上,拍的润润匀匀香喷喷的,才叫小甲来给她梳头,今儿得梳个庄重些的发式,要插上新打的银饰珠花,发尾还要缠上红色的发带。珠花小小巧巧不显喜庆,还要簪一支粉红色的丝绒芙蓉花,人就精致明媚了,还不失娇憨可爱。
小乙就着秦娇洗过的水洗了脸,也抹了香膏点了口脂,让小甲也帮她梳个好看的发式。小甲手巧,三两下就给她梳好了,缠好红头绳,两鬓各插一朵小小的红色掐丝海棠花,也喜喜庆庆的。
之后小乙拾掇屋子,给火盆添炭,小甲也洗漱梳头,梳了个和小乙一样的发式,插的粉色海棠花,待一切妥当了,主仆三人一同出门。
六老爷六太太也早起了,六老爷在门口祭春神,六太太跟采青把睡的香甜的秦毓秦疏叫醒,采青给火盆加炭,倒好洗脸水,六太太拿了秦毓的衣裳在火盆上烤着,等烤的暖和了,就塞回他的被窝里,让他趁暖和快些穿起来。又拿秦疏的衣裳烤,正烤着,秦毓已经穿好了,哆哆嗦嗦的穿上鞋袜,让采青给他洗脸梳头。
秦疏想赖床,但秦娇正好进来,说:“快些起来,咱们也去院里放炮仗。”
这个好。
秦疏一轱辘就爬起来了,冷的咝咝直哆嗦,六太太赶紧给他穿好衣裳,扣扣子的功夫,秦娇也给他穿好了鞋袜。
采青就地拧了帕子过来,给他擦过脸跟手,又端来盐水让他漱了口,才给他梳了个与秦毓一样的小总角,绑上红色的发绳。
炮仗就是在竹筒里放了火硝石,压上黄泥,留出一截引绳。用火茸香点了引绳,就把它扔在另一边,火硝石一炸,竹筒啪的一声裂开。
响声比小鞭炮还亮些。
秦毓秦疏一连扔了七八个炮仗,火硝石的刺鼻味漫了一院子,没人皱眉,脸上全是憧憬与欢喜。
过了瘾,就跑到丁姆姆的窗前喊:“姆姆你起来了没?”
丁姆姆在屋里答:“起了,正穿衣裳呢。”
天没大亮,她眼睛看不见,点了油灯才找了衣裳穿上,盘扣也没扣好,就下地来抬起门闩。
小甲进去给添了炭,要端了尿盆去倒,丁姆姆看小甲穿的崭新,可不许她去端那腌臜东西,撵了她让叠被子,自己避开人,端着去倒了。
六老爷祭过春神回来,见妻子儿女都装扮妥当了,用帕子擦了把手,带众人去三老太爷那里,给长辈拜年。
今年的新衣裳都素净,只在衣领处挂一副鲜亮的璎珞或是腰间系一个鲜亮的荷包,秦娇姐弟们的荷包都是自己做的,做的份外大些,腰带上系着不方便,就用一根络子系了,斜夸在肩上。
到了上院,正遇着七老爷七太太两个,一起进了门。六老爷六太太先给三老太爷三老太太磕了头,说了祝福吉祥话,两位老人笑呵呵的叫起,七老爷七太太随后跟着磕头拜年,然后起来。
最后才轮到秦娇姐弟三个,磕过头,三老太爷三老太太忙叫孙女孙儿起来,各自取了亲手用红绳编成结的三枚元亨利贞放入那几个若大的荷包里。
然后姐弟三人给六老爷六太太磕头,两人也从衣袖中取了三枚压岁钱给三人放进荷包中。再给七老爷七太太磕头,又收了三枚压岁钱。
姐弟三个连着磕了六个头,各自得了九枚压岁钱,依着这样的做派,小孩子靠得压岁钱挣些零花钱还是颇不容易的。
但这九枚压岁钱的意义并不在数量的多少,而是长辈们佑护孩子们的心意,念一句“岁岁平安”,就结一枚元亨利贞,念三遍“岁岁平安”,便结三枚元亨利贞。
三老太爷说:三有无极之意,又有天地人和之德,行天地人和之道,则邪祟不侵。
但各家的元亨利贞结里编的铜钱数都不一样,有编一枚两枚的,五枚七枚的,还有编十二枚的,各自都有意义。
这里拜过年,六太太和七太太就该忙着将待客用的酒水点心果子碟碗筷子摆到桌上,等着来给三老太爷夫妻拜年来的人子。六老爷七老爷要带着年礼领着秦娇秦毓秦疏去给大老太爷二老太爷家拜年。
去了大老太爷院里,大房一众果然都在,这倒方便了,不拘哪个长辈,磕头就行了,然后等着压岁钱入荷包。
大房的压岁钱编的五枚,各人的编法又不一样,仔细看,竟是大老爷编的最好,将结子编成了梅花状,五枚元亨利贞正是五瓣梅花的样子。
荷包里果然涨鼓鼓的了。
秦毓秦疏跟秦娓带着侄儿们满院的跑,冬雪未消尽,花树下还堆着不少,他们就将炮仗插进雪堆里放,炸的满院雪花乱飞,扑的一头脸,他们也不嫌冰的慌,打过激灵,缩了缩脖子,又兴冲冲再将一根炮仗插进去……
大老太爷养了一只大狸猫,平时最懒,夏天卧花丛里睡,最是惬意,春秋卧在窗台上睡,阳光晒的暖暖的,也很惬意,冬天爱卧在火盆边上睡,有时会趴在大老太太膝上睡,夜里就钻了大老太爷的被窝,卧在他脚底睡。
今儿院里的炮仗声不消停,吵的它睡不好,屋里人多,外头又冷,大狸猫来来回回的转了几遍都寻不出个安稳暖和的地方,最后走来走去,实在寻不到安卧的地方了,直接跳进秦娇怀里卧了,爪子抱着头,尾巴勾着她的胳膊,睡的呼噜噜响。
可找着舒服又暖和的地方了。
这里喝了茶,吃了两块点心,一行人连同大房诸人又要去二老太爷那里拜年,大狸猫就在秦娇腿边痴缠,缠的她走不成路,索性抱起来,一同去了二老太爷那边。
惯例的磕头,收压岁钱,喝茶,小孩子们在外头放炮仗,偶尔回来找些点心干果糖吃,自在又快活。
屋里头二太太和三奶奶招呼四太太秦润秦娇二奶奶坐暖阁里陪老太太打一会儿牌,男人们自便,今儿上午不吃饭,就用茶水点心对付,到晚上要一齐去大老太爷院里吃团圆饭。
秦娇抱着猫不好打牌,但她自来手气好,二太太就让她给二老太太摸牌。原想着大家哄二老太太高兴高兴,结果这老太太打牌糊涂,能生生把一把好牌打烂,还嘀咕着总胡不了牌。
就……连王者都带不动的青铜级选手,也是无可奈何了。
那边二老爷也有话说,他说六老爷近半年行事出了格,君子以义相交,小人才予以利交,六老爷做的事,怕是失了读书人的体面。还劝六老爷务必不沾商利之事,好生经营自家的名声,名声一旦有失,多少银钱都挽不回来。
大过年说这些,怪扫兴的。
四老爷怕六老爷心里不舒服,紧着打断二老爷的话头,催着一行去给三老太爷三老太太拜年,等拜完年,再坐下说话。
二老爷再没说这样的话,只拍拍六老爷的肩膀叫他自己思量着行事,记着些分寸。
六老爷也知道不能跟他计较,顺势应了一声,带着一行人给三老太爷拜年。
他们走他们的,二老太太打牌正在兴头上,拉着几个孙女孙媳妇不叫走,几人也就没走。
但跟二老太太打牌着实不痛快,耍不尽兴,秦润就跟四老爷家的秦瑞秦琅打眼色,叫他俩快些回来,等二老太太打乏了,她们再接着耍。
秦瑞秦琅点过头,就跟上四老爷一同走了。
留下的人,都懒懒的陪着二老太太打牌,这会儿谁也不先胡牌了,宁愿将自己成搭的牌拆了打出去,这么着,许是二老太太能胡两把。
可二老太太的牌技,着实一言难尽的很,二老太爷着实是看不下去了,挪着坐过来,指挥着二老太太出牌,才胡了几把。
这么着,二老太太又嫌没趣,就不耍了,坐在一边看秦娇几个耍。
但大家都不乐意跟秦娇耍,就端了一碟子瓜子让秦娇给数着分,自家人,不图赌钱,只图个乐呵,就用瓜子当筹码。
二老太太这里摆的点心与大老太太家摆的又不一样,有几样很好吃,是二太太娘家那里的做法,用糯米面和白面一起发酵,再倒上麦芽糖并糯米面一起揉,擀开切成小条,拧成麻花状再下油锅里炸,外面又焦又脆的,里面又韧又糯,酸酸甜甜极有嚼劲,越嚼越香。
秦娇分好瓜子,就拿了根麻花慢慢嚼,还扯了一点儿喂猫,一人一猫坐在一边可悠闲的嚼着小麻花,两张同样圆滚滚的脸上,满是自在惬意。
二老太太看的欢喜,就对秦姝说:“你就是太单薄了,也该学学你妹妹,多吃些饭,这么圆润润的才好看。”
还说秦润:“你也是,以后要多吃些饭,养的壮实了,咱们看着才欢喜。”
秦姝秦润两个随口应了声,再看一眼秦娇坐的胖墩墩一团,俨然一只大胖粽子成了精,便悄悄相视笑了笑,这话她们可听多了,但要让她们两个学秦娇,却是万万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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