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琦终于赢了一回,拿着小银弓笑的得意非常,秦娇秦珺两个,很给面子的叫了声好。秦珏小胖子也不扯着秦娇的衣角了,整个的扑在秦琦腿上,叫着:“堂哥堂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秦琦随手将小银弓给了他,赢不了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弓箭莫名的好看,这一回赢到手了,却发现这弓箭其实很平常。
前后一思索,顿时觉的自己苍桑了。
很有种厉尽千帆的感慨,对秦娇说:“阅过数重山,归来再看山巅处,不过如此。”
秦娇秦珺两个齐齐扭过头不理他,这话她们听的都虚,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出来的。
秦珏抱着小银弓爱不释手,故意对着秦疏炫耀道:“瞧,我堂哥赢回来了。”
秦疏又想闹秦娇,秦娇直接跟他说:“你如今正学着剑呢,未到大成之时,怎可在别的武器上分心?这是学武大忌。”
秦疏一听,倒是不闹了,但看着各种小弓箭还是很眼馋。
秦珏悄悄趴秦毓耳朵边上说:“我堂哥还是中用的。”
秦毓见过秦琦的不靠谱,对于他能赢了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看法,于是悄悄对秦珏说:“大概是个意外吧,只能说,你今日的气运比较好。”
秦娇秦珺两个嗤嗤的笑。
秦琦:……胡说八道,正所谓苦心人天不负,才有这次的成功。
秦娇怕秦琦再跟秦毓闹,就把秦疏递给他说:“你先帮我照看一会儿,我也去赌一把。”
秦琦接过秦疏,抱怀里掂了掂说:“这也是一只小胖兔子,够沉的。”
秦疏如若没听到,很利索的攀住他的脖子,小屁股不客气的坐在他胳膊上,还挪了个舒服的位置。
秦娇一眼就瞅见最上头挂的那张大弓,弓身不知是什么制作的,整张弓显现出一种油润又低调内敛的沉水黑色,两侧弓臂内侧贴了牛角,靠中间的那一带,镶了两片红玉,玉的品质不算好,颜色也不正,却与黑色的弓身极相配,这一配,才中和了弓身的沉闷,多了眼鲜亮,就像铁血的将军胸怀仍藏着一缕柔情与温热。
这张弓,单买需六十两,而射壶做博,则需六两,若能完成摊主设下的题目,这弓就会以六两做卖,还送扳指和箭袋箭矢。
这个题目当然不是连中二十壶了,而是五十箭飞靶,五十箭皆射中,才算博者赢了。
秦娇掂了掂钱袋,差不多够数,她是不知道能不能全射中,但不防一试。
摊主说飞靶在十丈至十五丈之间,于是秦娇选了把五力弓,试了试,觉着挺顺手,然后跟摊主点头。
摊主朝外一吼,街角上就被清空出一条近百米的长的空道来,那边有抱出一摞草靶盘,朝这边挥手,表示准备妥当了。
射飞靶的箭矢没有矢尖,用灰色小布包成了一个小包,蘸上红色颜料射飞靶,飞靶上都有红色颜料,就算她赢。
规则比较简单,之所以没人肯试,一是手有余钱的人没这么好的射艺,二是此地文风鼎盛,读书人的射御之道,都是用的定靶,是为志不移的意思。今日学堂沐休,许多学子来街上转,大家听说这里要射飞靶,都向这里涌来,定目一看,是个不辨雌雄的少年,衣饰简单,容貌……嗯,看起来国泰民安的很,好了,就是一个家境殷实受宠爱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傻子。
得嘞,那六两银子可白糟蹋了。
秦琦急的很,这胖兔子不动则已,一动就不得了,围了这么多人,万一没赢了,脸面可要往哪里搁。
秦珺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将一小块银子扔进一只铜盘中,起哄一般的说:“我押她能赢。”
她这一扔,就激起了响应,有几个人也掏了些铜钱的往那铜盘里一撒,说:“我也听个响。”
更多的人将钱扔进另一个盘里,说:“我押他赢不了。”
两个盘子,一只空荡荡,一只满当当。
秦琦可不能让自家人丢人,也往里头扔了一角银子,然后秦毓直接将他的钱袋扔进盘中,秦疏用一只小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两颗琉璃珠子,三枚铜板,一只小小巧巧的木头鸟,都递给秦毓:“我也押阿姐赢。”
秦毓毫不犹豫的接了东西,放进盘子中。
秦琦又往人群里看,突然眼睛一亮,高声道:“徐学兄,李学兄,高学兄,捧个场啊!”
三个年轻读书人无奈一笑,解了荷包,取了几个铜钱,扔进盘里。
秦琦又往另一处喊:“诸位表兄,也请捧个场。”
好么,这热闹可不好看,那几个俊朗非常的少年郎,也解了荷包,各往盘里扔了一角银子。
秦琦连着喊了两次,他跟前的人立刻躲开了,就怕他也拉着他们捧场,他们可没余钱,这个场是真捧不了。
倒是那些个学兄表兄看这里都是小孩子女孩子,都走过来,围在秦毓秦珏四周,形成保护姿势。
秦珺很淑女的跟诸人打招呼:“嘤~许表兄好,段表兄好,袁表兄……好(好看),魏……魏表兄,也好呵呵(渗人)。”
几人颌首回礼:“秦家表妹好。”
对于秦娇来说,这几人的到来却是意外之喜了,尤其是最俊俏那一个,原来他也会跟同窗来游街啊,还当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她握着弓,憨憨的跟几人打招呼:“诸位表兄好。”
几人又颌道:“这位秦家表……?”
秦琦补充:“妹。”
“……表妹也好。”
秦娇又回了个肉乎乎的笑脸,再不分心,径自取箭搭弓,她一点头,摊主手一挥,那边就扔出一个草盘,旋着半空飞。
秦娇眼睛一眯,弓弦一拉手一松,箭就射了出去,却见箭矢直直射向那只草靶,啪的一声,箭矢遇阻落地,草靶却向前推了几丈后,抛落下来。
“初中——”铜锣当的响了一声。
“哇——”
竟然射中了?
秦毓直接跳了起来。
秦娇冲着人群点头笑,小下巴肉颤颤的动,很是憨态可掬的模样。
那几个表兄便相视而笑,低声言语:“可见人不可貌相。”
秦琦听得此话,也凑过去说:“岂是不可貌相,简直不可的很。”
秦疏掰过他的头说:“背后议人,不是君子所为。岂不知真人不露相,你连这个也不知么?”
秦琦拉下他的胖爪子,逗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秦疏说:“我知道的可多,此时不便多说,改日你若请一顿好吃的,我再与你说。”
“哦,那我不听了。”
秦疏:……哼,小气的紧。
这两人说话间,秦娇已射出了第二箭。
“再中——”
又是一阵呼声。
秦娇捻了捻指尖,不戴护指,指腹磨的火辣辣的疼,就这么射,等五十箭射完,手指头得磨掉一层肉皮。
她向秦琦问道:“你带护指了没?”
秦`琦摇头:“没带。”
秦娇又向几个表了又表的表兄问:“几位表兄可带护指不曾?”
几人摇头。大家上街来,也没想要射箭,所以都不曾带着。
但秦娇一眼就瞅见魏表兄手上戴了个古拙的银戒,他的袖子长,遮了半个手背,只露出几根细长的手指,白皙的指间有一枚宽宽的银戒,没甚花样,只是戴的时间长,不见生银的僵硬之气,只觉温厚古朴。
秦娇对上他淡淡然的眼眸,又将视线慢慢移到他的手上,绕了绕,再扫过他的腰身往上,对上他的眼睛。
能不能借用一下?
魏表兄淡淡然移开目光,不仅没顺水推舟的将戒指捋下来借她一用,还漫不经心似的将手背到身后去了。
秦娇就……行,你脸长的好,借不借的由你。
继续搭箭,射出。
搭箭,射出。
搭箭,射出……
又看了一眼魏表兄,他还是铁石心肠,压根儿没有要捋戒指的意向。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有这么冷的心肠呢?她一个半大小姑娘,能图他什么呢?
活动活动,摆摆手臂,扭扭脖子,深呼吸几次,再次的搭箭射出,搭箭射出,射出,射出……
“三中,又中,五中……十八中,十九中……三十五中,三十六中……”
手指疼的不行,她又一次的看过去,目光漫过他俊秀丰常的下颌,漫到略薄却红的如染了胭脂的唇,可惜拉的很平,不喜不怒的,再到鼻子,咳,挺高,弧度很好,骨肉匀称的很,最后略过狭长而窄的双眼,凝到他冷厉的眉峰上,眉形如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势。
又转回到他的双眼,还是波澜不惊,幽深,薄凉,像在寸草不生的寒境浸过一般,荒芜又寂静。
秦娇的目光再次移向他的右手,原本放背后的手又放回来了,那只戒指又露出来了。
这人依旧气定神闲,由着她打量,却仍是一言不发,不慷不慨。
秦娇心想:为了这一张脸,我可以再寻理由看他几回,但他性的实在冷的很,连一份客套都懒的做,那便罢了。
这种打量思忖都隐秘而迅速,别人未看出什么,她就收回了目光,又专心眼前事了。
后十箭的草靶扔的刁钻,远且低,必要全身心的专注才行,要是速度跟力道不够,不等箭矢到来,草靶就会落地,以不中计数。
这时候,反倒没人出声了,就怕眼睛不够用,又要盯着草靶,又要盯着箭矢,还要抽空看一眼那个射箭的软胖子,还要从心里喊着不中不中不中……
可是押了许多钱赌她不赢的。
但那边的铜锣不停的响:“……中,……中,……满中——”
当——一声响毕。
赢了???
赢了!!!
“哗——”人群一阵喧闹,欢呼声掀起出声浪。
秦毓又笑又叫又跳的跑到秦娇跟前,雀跃道:“阿姐真厉害,百步穿杨,箭不虚发。”
秦娇只对他勉强笑了笑,将两只胳膊藏在身后。
摊主冲着秦娇一抱拳,赞了声了得,便用一根叉子将那张弓箭取下来,系了红绸带,又找出一个犀皮箭囊并五十支黑沉沉的油箭,一并拿给秦娇。
秦娇点头谢过,伸手接过,弓箭一入手,陡的一沉,原来这张弓本就是重弓,非勇武之人不可用,如今的秦娇,只怕还用不得它。
秦琦几步过来,想拿着它好好端详一回,秦娇顺势将弓箭都给他拿着,秦琦一接手,就叫一声:“好沉的弓。”
满心满眼都在它上头了,不停的用手摸索,想弄明白这是用的什么材质。摸索了一会儿,又拿着它给表兄们看,每个人接过弓时,心里都要叹一声:果然沉手。
弓,无疑是好弓,箭,也是好箭,只是不得用。
殊是可惜。
众人本想赞一声“表妹英勇”,却见刚才还飒飒然的小姑娘,如今却变的软乎乎憨态态的,于是不得不将这一声未出口的夸赞咽回去,换上一副温和语气问:“表妹还是伤着筋骨了?”
秦娇捏着左臂,软软的说:“伤倒是没伤着,就是一时不慎,抻着手筋了,缓两天就好了,多谢你们的关切呀。”
这胖哒哒软乎乎的娇憨模样,与刚才凌厉射箭的那个表妹,判若两人。
于是几人相视而笑,这一个表妹,果然不可貌相的很。
只有那个魏表兄没笑,他的脸还是凉嗖嗖的,神色无聊,只是目光在秦娇的右手手指上晃了晃,便又移开了。
但秦娇已经没心情看美人了,当美人像一块寒冰、一块坚石、又冷又硬时,秦娇就只能当他是一块寒冰一块坚石了。
既不图他的人,又不图他的身子不图他的心,为着一张脸,可不值得去碰那玩意儿。
于是一直到秦珺分了赌赢的钱,人群散开,离开摊子,秦娇再没看他一眼。
他们往一西走,秦娇一行往东走了。
街市上热闹的很,小乙很快就买好了水粉头花绣线绣样儿彩带络子,还买了枣子果干儿冰糖,零零碎碎的拎了一手。
秦琦背着弓,就没办法抱秦疏了,秦疏也不愿意让人抱了,跟在秦毓秦珏两个后头,从小摊上挨个儿的往过看。卖糖画儿的,站着看那个老爷子画完了一整副大公鸡的糖画儿,可惜秦珏秦疏两个没见识的,还当那是凤凰鸟儿,非要人家老爷子给画上七条尾羽,逗的老爷子直笑。
有卖木头小猴子的,就是寻常的手艺,这两个却非要买,秦珺花了十个钱,给两人各买了一个。
遇着卖糖烧饼的,又走不动道儿了,秦珺今儿赚了钱,很慷慨的给大家一人买了一个饼,饼还热着,芝麻味喷香,众人一边走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
秦疏看了一圈,又问秦娇:“这街上怎么没有卖身葬父的呢?”
果真是亲兄弟,上一次秦毓想看碰瓷儿的,这一次,秦疏又想看卖身葬父的。
秦娇只能给他解释:“那是话本里的桥断,现实中,除非遇着天灾连着人祸,才会出现这种事。西平府这几年安泰的很,若有人在此时出现在大街上卖身葬父,街里的坊主和里长会上告官府,问清原由再由官府着人发落。”
“哦,原是这样。”好不失落的语气。
杂耍走江湖卖艺的地方并不在秦街,而在另一条街上,那条街上三教九流混杂的人多,这儿又是小孩子又是女孩子的,不宜去那边。斗蟋蟀斗鸡的也不在冬天出来,书画铺子倒是多,但不得小孩子的喜欢,看一眼就过去了。大家就在秦街上走了一个来回,提溜着一串吃食和小玩意儿,进了一个小小的茶汤馆,要了一壶黄芪姜枣茶,热热的喝下肚,歇了一会儿脚,两方告别,准备各自回家。
回去的时候,秦娇背着弓箭,小乙拎着两包东西,秦毓拉着秦疏,跟在秦娇身边,两人还一路说着话,兴高采烈的,完全没有疲惫之态。
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六太太看着那张大弓,又看秦娇被弓弦捋的红通通肿涨的指腹,心疼的直埋怨秦娇做事糊涂,可训了她好一会儿,说年前不许她再去街市里。
秦娇只管倚在她身上撒娇,歪歪缠缠又软软糯糯,闹的六太太训都训不成,没好气的戳了她一指头。
秦娇摸了摸额头,又笑着伏六太太怀里,六太太没奈何,再训不下去了,只得瞪她一眼了事。
秦娇给她眨巴眼,六太太的心又软了一道,搂着她抚摸着肩背。
听秦毓说他们遇着东府的表兄了,还看了秦娇射箭,六太太顿了顿,到底没忍住,给了秦娇肉墩墩的屁股一巴掌。
但没恼怒,只说:“表少爷们是东府的贵客,与咱们家干系不大,只当他们是寻常亲戚就好。”
不管什么表少爷,东府里头还有那么多姑娘呢,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小三房的姑娘头上。
且秦娇与他们差着年岁呢,更轮不到她这里,看就看吧,不要紧。
娇娇还小呢。
秦毓秦疏两个有心炫耀,两人抬着大弓嘿咻嘿咻进了三老太爷院里,给祖父祖母看大弓。
秦娓跟老姑奶奶家的菀姐儿也跑来了,四个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一阵儿的热闹,惹的二老太爷两夫妻跟老姑奶奶也来了,一家子的读书人,对弓箭这东西也只了解个大概,就是一眼看上好,做工好,认真说这是多少石的力道,射程多远,就全然不知了。
但不了解这些,并不妨大家欣赏好弓样。
比如说,弓身到底是沉水木还是铁箭木,贴角是牛角还是犀角,贴玉是昆山玉还是黄岗玉,弓弦是牛筋还是鹿筋……就着这些问题,讨论的很是热切。
说起秦娇如何会射箭,三老太爷很自然的说:“院里那几颗大树上的鸟,她用石子扔着打,一扔一个准儿,一通百通,咱们家的孩子都聪慧,略微学一学也就会了。”
几人一同点头,家里容易出天才,秦氏子孙多聪慧,秦娇如此,也不算奇怪。
可不是?
老姑奶奶说她年少时学骑马,别的女孩子看见高头大马都吓的花容失色,她稳稳的蹬上了马背,跑了几个回合就会骑了。
骑马容易,想是射箭也不难的。
听得消息,一同来看弓的四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哈?什么容易什么不难?
至今拉不开四力弓的四老爷。
将将能拉开六力弓的六老爷。
能拉五力弓但一定会面色涨红的七老爷。
顿时觉的没脸的很。
二老太爷三老太爷还乐陶陶的对三人说:“这弓不错,你们来试试。”
四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就很想转身离开。
六老爷稳稳的走过去,抓起弓掂了掂,然后放下,说:“这是三石弓,仅凭我们的力道,拉不开弦。”
四老爷七老爷松了一口气,也走过去端详了。
此弓乃是将军弓,他们一介书生,拉不开也情有可原,委实不必心虚。
嗯,不必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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