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家走后隔了两日,五老爷家也走了,府里没了闹腾的秦诲秦谆,顿时安寂了不少。好在秦毓秦疏两个也不是多乖巧的性子,一下了学,顾不得吃饭,先要拿了木剑耍上一阵子。两人哼哼哈嘿的斗剑声传到了别的院子,于是年龄更小的几个小侄子也跑来找他们耍,秦娓听到声儿也跑来,然后孩子们的喧闹声又起,都央求着秦毓秦疏借他俩个的木剑耍一耍。
秦毓已经有了当叔叔的样子,会大方的将木剑借给三个侄子玩儿。秦疏是舍不得的,他的木剑是他心头第一好,比之前的木头小狗和嵌了圆珠子的陀螺更喜欢上几层,所以,别人问他借了耍,他是说甚都不愿借出去的。
擎着剑嚷道:“剑在人在,剑离人亡,谁想抢我的剑,就是要拿我的命,来吧,想拿我的命的都是仇人,我要跟你们决一死战。”
六老爷彻底坐不住了,这小嘴巴吐的都是狂言?
于是隔窗喝了一句:“疏儿,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秦娇悄悄的隐在丁姆姆身后,拉了一把小甲,小甲会意的坐过来,将她那半边身子挡住。
那边秦疏果然答了:“阿姐教的,阿姐说许多剑仙都是这样的,要手中有剑,心中也有剑,剑于剑仙来说,就是另一条性命,既是性命,如何敢轻付到别人手里?”
六老爷:……???
六老爷准确的看向被人挡住的地方:“娇娇?”
秦娇慢吞吞挪出来,笑的好不无辜:“啊?哦,原是我给他两个讲了些话本故事,许是听着就记住了吧。疏哥儿记性真好。”
六老爷:“……以后不许看江湖流派的话本子了,尽学些江湖浪人逞勇斗狠之话,与己无用。”
秦娇点头:“晓得了。”
秦疏却嚷道:“父亲偏见,我阿姐还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德不近圣者,不可为医,德不近圣者,亦不可学武,文有仁道,武有武德,没有德性的人习武,才叫逞勇斗狠,似我等读圣人书的人习武,便是张弛有度,文武之道。”
秦娇听见秦疏这样说,顿时又缩了回去,准备打死不出头了。
六老爷听罢果然笑了两声:“我儿好大的德量,为父竟不知世上原还有这样的道理。来,你与我说说,你习了书,生成了多少德量?”
秦疏听不出六老爷话中的语气不善,只以为是寻常问话,便随口道:“我还不曾生成多少德量,不过我阿姐说,日出东方,其道大光,我等如初生新日,正宜蕴籍能量,才好普天广照,德育万物。我才学着呢,等学成了再与阿爹说来。”
六老爷一拍桌子:“你还知道你没什么德量?如何敢说这样的大话?无德而言出此语,是为狂妄。”
秦疏没防备被吓了一跳,看着六老爷着恼的脸色,才恍然他是被训斥了。着眼去寻秦娇,却没寻见,又知道丁姆姆护不得他,便低下头去委屈道:“我知错了。”
六老爷再没说话,才六岁大的孩子,尚没学过多少道理,只记得别人说过的话,不懂得辨证真伪,听过,记住了,就以为是道理。且说,他说的倒也不错,只江湖气重了些。
挨了训,秦疏有些焉,不再叫嚷着“来战来战”了,兀自安静了片刻,就拿着剑跑了。
丁姆姆着急的追问:“哥儿别跑,快要吃饭了。”
秦疏头也不回的应道:“我在太爷那里吃。”
这一个跑了,只剩一把木剑有什么意思?秦毓跟几个侄子互相看了看,也拔腿跟着跑了。
好么,热热闹闹的院子,立时就空了。
丁姆姆就埋怨六老爷:“哥儿耍着说几话,我们听着都好,我是不识字的,这些年常听你读书多少也能出个好赖来,哥儿说的多好,他舅舅这么大时候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那几个院子的哥儿小时候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多灵性,又乖巧,只你听着不好,不好就不好罢,你等他们几个走了再教训也成,让哥儿在侄儿们面前挨训,他大小是个长辈呢,也该给他留几分脸面……”
六老爷不愿意跟丁姆姆说其中的道理,只能坐回书房,全当没听见。他最愁跟丁姆姆讲道理,老人家只遵自个儿的道理,与她说别的,她是一贯不听。但不与她讲,她又埋怨个没完,就这一茬事,没三两日过不去,得听她埋怨个好几遍。
秦娇也怕丁姆姆再拉着她说话,忙用手扣扣丁姆姆的背说:“姆姆别着急,我去看看两个哥儿,吃过饭再给你带回来。你先回屋里将火盆烧着,到睡的时候,正好暖和了。”
丁姆姆这才不说了,摆手对秦娇说:“快去看着,家里有我呢,我是不好动弹了,烧个火盆还是容易的。这天落了霜,早晚就冻的很,可惜了我的眼窝不争气,早早就看不清东西了,要放在几年前,我能赶在霜冻前给你们三个缝好冬天的袄子,都絮的新棉,穿了一年,第二年就舍给别人家穿,我再给你们缝新袄子……都是细绸的面子,里头是细布,穿了一年,还跟新的一样,给了人家,那家都仔细收着,遇着喜事才肯穿出来……”
秦娇早跑出院子了,丁姆姆没发觉她已不在,还在说,正巧六太太从外面进来,又听见丁姆姆说些陈年事,就说:“您快别说了,整天翻葫芦倒瓢的说这些,您说的不累,我听的都不耐烦了。在咱们家里,说说就罢了,要在外头说这些,给人听了,还当咱们多轻狂似的,不过一些破烂衣裳,说的给了人家天大恩德似的。旧轱辘事,可别揪着不放了,说多了徒让人笑话。”
丁姆姆听的不痛快,连话都不跟六太太说了,板着脸去秦毓秦疏的屋里,摸索着找了火石,折了根松木片蘸了些桐油,磨着火石烧着了,放进火盆,再架几截松木片,等烧着了,夹了些木炭堆上去,火盆就烧着了。
又回自己屋里,也烧着了火盆,就去外头的树底下找夜盆了,她也只找两个,一个小些的是秦毓兄弟两个的,一个是自己的。六老爷屋里的夜桶有采青去找,秦娇屋里的有小甲或小乙去找,丁姆姆觉的两个哥儿跟前没个伺候的人,看着可怜,就愿意多疼他们两个。
她老人家偏心偏的光明正大。
……
晚饭吃的面片汤。
城外野湖边的野鸭子都飞走了,但湖里有鱼,趁湖水没上冻,附近的人又捞了些湖鱼来卖。像东府与北罗巷的人是不买这种鱼的,他们嫌湖水是死水,里头的鱼也不干净,宁愿多花些钱买清水河里的鱼。但实际上,他们两府很少买外头的鸡鸭鱼肉,都有大庄子,种庄稼、果树,庄子上养着鹿、羊、猪,有河塘,还种莲花、水笋、茭菜,也养着鱼,凭庄子上的产出也足够两府人的开销了。
小三房也有田庄,只是不能与那两府相比,总计也才几百亩,分到各个房头,不过两百来亩,没建庄子也没开渔塘,都给农户佃租着,每年只能收些租子,够一家上下的吃用,却不甚富余。
这种时候,家里的吃用就不能跟人家似的讲究了,街上有卖清水河的鱼,就买清水河的鱼,有卖野湖产的鱼,就买野湖产的鱼,经了厨娘的巧手烹调过,除了个别舌头敏锐的人,别人是吃不出里头的差别的。
三老太爷的舌头早被药汤浸透了,他就是个味觉比较钝的人,吃饭喝汤都清淡,喝羊肉汤只能喝出个羊肉味,从来尝不出熬汤功夫上的差别。喝鱼汤也只能喝出个鱼汤味,分不清鲫鱼汤和草鱼汤的分别。
今日的面片汤的汤底,就是用野湖里的杂鱼敖的,熬的浓浓白白后滤出来放着,面片就是普通的精白面和的面团撖的面皮揪的面片,最讲究的要数臊子,炒的肉丁,油腌茄子丁,酸萝卜丁、鸡蛋,按着顺序一锅炒出来。煮熟的面片直接捞进鱼汤中,再将臊子倒上头,搅匀了之后,洒一把晾干的芫荽碎和少许葱花,晚食的面片汤就做好了。
三房的饭食已经接近普通了,厨上虽然会熬制高汤,却已经许久不用熬高汤的那口大锅了,因为鸡鸭鱼肉与干海货火腿这些食材已不能当做日常食材了,除非遇着大节日,要不然,厨上是集不齐这些食材的。
即使能集齐食材,怕也是再舍不得用它们熬了高汤的。
日常吃食,熬一锅鱼汤,或熬一锅鸡汤、菌子汤,尽够用了。
对于三老太爷来说,这鱼汤煮面与高汤煮面,都差不多,反正他吃的清淡,盐放的浅,一应调味料也可有可无,他从来没有口腹之欲。
但秦娇是个口腹之欲很重的人。
饭食好,她能吃的满足,饭食不好,她也能吃饱,且她吃饭时不爱说话,除非不得已,否则她是不说话的。
但三老太爷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他吃饭慢,会吃几口就停下来缓一缓,中间会跟人同桌的人说话来缓和席间的气氛。
今日要说的可就多了,秦毓会说学堂里的事,或是有几句诗文不甚明白,在席上问了,三老太爷给慢慢的讲予他听。秦疏则说了刚才的事,六老爷如何训斥了他,说来还有些委屈。
三老太爷并未觉的秦疏说的有甚么不对,小儿需早立志,学文学武更是一件嘉事,并无指摘之处。
但若说六老爷是无事生非,就要失了做父亲的威严与体面,且在儿女面前言说做父亲的不是,不不成体统。
秦疏又实在委屈。
三老太爷只能用些话哄他,结果秦疏听不懂就要问一句“为甚”,连着几个“为甚”问出来,三老太爷顿时觉的,食不言这个规矩确实挺有道理。
好好的一顿饭,就不能消停的吃么。
秦娇吃的消停,就着腌的酸酸的豆角段,一气儿吃了三碗。三老太太还担心她没吃饱,问要不要再添一碗,秦娇摇头说不用。
但秦疏的问题委实多的很,今儿他坑了一回姐姐,如今又在坑自家祖父,偏他没这样的认知,碗里还剩了半碗面,他还在做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事。
三老太爷……虚虚的咳了两声,拍了两下胸脯,带了些气弱的语调说:“祖父今日乏了,剩下的问题,问你阿姐吧,让她与你细说。”
秦娇就……无奈的微笑点头,成,今日反正注定被坑,被弟弟坑被祖父坑,没差别。
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爹训儿子,不都是常理么,问那么多为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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