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烤肉吃的饥不饥饱不饱的,好在最后补了一次稠粥。此时,夜色已暗下来了,风也凉,炭火的那点儿余热尚不足以暖和人,还好粥是热的,吃上一碗也能驱些寒气。
所幸诸人兴致好,就算是有些冷也不舍得散了,反挤着坐在一块儿说笑起来。
华姐儿处事周全,打发伺候姑娘们的人回去找披风和灯笼,大家围着坐了一会儿,等衣裳灯笼都来了,才散了。
秦润跟着徐表姑娘住去了,秦姝跟秦妤住去了,秦娇本想去七老太太那里住,却被秦婉挽着去了。
秦婉是六太太的嫡女,如今她要做什么都一副典范的样子,不是因为六太太强硬逼着她这样,而是因为六老爷着实不成体统,秦婉没别的法子,只能让自已样样出挑。
秦家是书香门第,不代表秦家子弟个个都成器,总有那不成器的,比如六老师,比如十四老爷……六老爷就是个混账人,爱喝酒撒泼,一时醉了,那便是天王老子都不惧的,若有人说了一两句不中听的话,不管说的是对是错,他都要去打人家,且是死活不论的。还斗蟋蟀,养戏子伶人,斗蟋蟀顶多输些钱去,养戏子伶人,他也与别人家不同,不拘男女,凡看上了就买回来,得他意的就安置在后院,不得他的意,那是转脸无情,玩上几天就又给别人卖了,好赖地方也不管。顺着他的人,就是好人,若逆了他,恨不得叫人去死一死。
六太太原来也没这样刚强,只是六老爷做出的事实在不叫人事,为了压制六老爷,不得不变的刚强。
秦婉也是个要强的性子,七八岁时听得别人笑话她们一房,说“主失其道,妇失其德,儿女也必不贤不淑”,同龄的玩伴姐妹们也都有小儿女性子,一时好了一时恼了,若好了还好,若恼了就会拿六老爷六太太来刺她。许是别人也是一时的心直口快,但秦婉却记住了这种屈辱,父母如何她已不能改变,唯一能改变的就是她自己。她得让人从她身上找不出不好的话来。
这样的人,最忌别人拿六老爷六太太做的混账事戳她,僻如“婉姑娘色色都好,只可惜有六老爷六太太那样的爹妈”诸般言语,常人只就事论事,她听了便是在戳心。
今日秦娇没来由的说了好一通闲话,她先时听了生气,待后来就品过来了,这话必是有人在秦娇跟前搬弄是非,秦娇又来跟她说了。
什么“那几个伯娘婶子”,又是哪里的“伯娘婶子”?能说出那么些闲言碎语的,恐怕不是家里正经的伯娘婶子们。
回了秦婉的住处,洗了脸丶手,叫人再抱一床被子来,秦婉就拉秦娇上了床,帘子一拉,就开始“审问”起秦娇:“你且说说,你下晌那会儿说的闲言碎语是从哪里听来的?”
秦娇对了对两根胖指头,慢吞吞说:“没在哪里,就在我家,西北角那个伯娘婶子来探望我祖父的病情,喝茶时说的闲话。来一个,说这样的话,来两个,还说这样的话,我今儿给各家送饼子,与她们家的姐妹玩了会儿,大家都问我,那位袁姑娘可是真的像仙女儿?又问,果然比东府的姑娘们还好么?我又没见过袁姑娘,怎么答?问她们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她们说都是听府里做事的伯娘婶子们说的,各家都知道的,就是在秦街住的那些亲戚家,也是都知道了的。大家都知道,我当你们也是知道这些话的,所以才在下晌说来逗趣的。”
秦婉听后,安静了一下,然后拉下秦娇的手,给按进被子里,一口吹了灯,才轻声说:“我们又没长了长耳朵,哪会听到这样的话,也是你憨直,才没风没影儿的都说将出来。这倒罢了,都是闲话,可别到处跟人说才好。”
秦娇似累的不想说话,含糊着说:“……可犯不上跟人说去,又不是什么好话,我也姓秦,难道还能自个儿扯了脸面让人踩上去不成?唉呀,不说了,没意思,我可困了……”
头往被子里一埋,就睡着了。
秦婉却是半宿没睡。
天才五更,各院就都起了,秦婉推了秦娇一把,也紧着起身洗漱换衣裳,今日是中秋佳节,得去长辈院里问安。
秦婉的衣裳是新制的,明艳艳的绣百花缠枝绕蝶的蓝绿色湖锦,并橘色缎子披风,一应首饰皆全乎,妆点过后,明艳又雍容。
秦娇的衣裳也是新的,但款式裁质自比不过秦婉,连首饰也是像样性的戴了一串红珊瑚颈珠,头上插了两支小珠花,腕上挂了两个极重的宽银箍。
秦婉是十分看不上眼秦娇的那些首饰的,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取了一串红玛瑙给她套进手腕上,又取了两个珠花钗给她插头上,裙摆那处吊了个玛瑙坠子。
还是不满意,却是再没办法了,这一只已经裹的胖粽子似的了,再添饰物,也不过是挂了些饰品的胖粽子,只见娇憨喜庆,不见娇柔玲珑。
秦婉看着这样的秦娇,轻笑了一声,秦娇这样就挺好。
去了三老太太那里,果然一屋子的明媚鲜妍,三老太太心情好,笑的极开怀,说这个好,那个也好,大家都好。
遂留下吃早茶。
早茶就是熬的茶汤,并几种面点,比如油馃子、月饼、糖糕、果仁糕等,今日是节日,面点摆的多,足有八样儿。
姑娘们为着体态,都不肯多吃,最多捡两块糕点,细细的嚼,慢慢的咽,还要对付着不让点心染了口脂,也不能沾在牙齿上,吃时可斯文讲究。
秦娇也不能饿虎似的不顾体面,便装模作样的和众人一样,只是她做不来小口小口吃的模样,只能用帕子半掩了唇,两三口一块糕点,待众人吃完,她也将这八样儿都尝遍了。
秦润眼见着秦娇夹了一块又一块,那头秦沅秦敏几个已经暗笑开了,想着秦沅几个动不动的就说西府都是“打秋风的”,今儿这趟,又给了她们说嘴的理由,当下就悄悄戳了戳秦娇——
“早上的茶,不宜多饮。”
秦娇很识趣的放了筷子,斯文拭嘴擦手,端的一副正经。
今天的事多,三老太太就让她们自去玩,别扰了太太们的正事,也别乱跑,今日来的客人多,男客女客都有,省的冲撞了。
又说:“姐妹间好好玩耍,不许争吵。”
这一句话,秦家的姑娘们听了无数遍,也应了无数遍,天天这样的嘱咐,多一句少一句又有什么差别呢。
便应的有口无心。
应过后,呼啦啦的散了,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往自家院里回去了。
秦娇秦润三个没跟她们去,出了院子就找了个地方,等自家祖父祖母来。一大早,这边就遣人去接了,估摸着那边也要吃过早茶才能来。也可以不必等的,但她们三个思量着出去后,少不得又要和秦沅秦敏几人起争执,索性先躲一躲,忍到晚上就能回家了。
西府各院也有许多烦心事,但跟东府比起来,又清净不少,能不掺和还是不掺和的好。有时候,姐妹们争吵反是小事。
小三房分产时尚有争议处,何况东府几房如今也不清不楚的,每位太太都是管事,每人做事的方法手段不一样,或严格了或宽松了,都是说嘴。
逢年过节的,东府总要劳动一番,将近支的都请来府里团聚,太太们都是做了祖母的年纪,还要劳心费神的做事。为着秦氏的体面和东府的荣耀,不得不强扯着精神打理上下。
每每这样的劳累,过后肯定会有怨言,或是在屋里嘀咕,或是与人抱怨过,不小心让孩子听着了,所以才有了西府是“打秋风的”这样的话。
如今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五六年了,如今还在说,可见,东府诸人已在心底里怨言颇多,且认定了西府一众就是打秋风的,只是耐不过长辈的吩咐,这才不得不强打了精神请西府一众来府里过节。
不来是拿乔,来了就成打秋风的。
宁愿被人诋伤两句,也不能不来。
……
小三府诸人来的不晚,还与往常一样,太爷太太夫人们分做了两群,一群在院里闲坐说家常,一群去了另一个院子,打棋喝茶,讲经论道。男人们去了前院的宴会场,那里有戏班子;女人们在花园,就着一园子半衰的草木,听女先儿说书。
饭时就吃饭,午时就歇息,多少年了,流程几乎没变动过。
夜里该一起赏月拜月的,只是老太爷老太太们挨不到月上中天就要歇了,他们一走,做儿子的也要跟着回去伺候着,便推了挽留,全回家来。
都累的很,大老太太就跟两个妯娌说:“嫁来秦家大半辈子了,每逢个年节的总身不由己,歇都歇不得。”
三老太太说:“原来是为着家公在呢,他们要怜幼,还要尊老,日后说不得还要怜贫,由着她们吧,要说累,也轮不到咱们说,要不就越发的不知好歹了。”
二老太太不想说话,倚在车壁上养神。
一路回了西府。
……
又几日,就听说西北角上那几个在东府上做活的太太奶奶被撵回来了,一路上哭着骂着,许多人都看见了。
此时的秦娇正坐在院里,听丁姆姆讲古,小甲从外头听了消息回来跟众人说,丁姆姆听的糊涂,分不清那些个太太奶奶谁是谁,就全不在意,只管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旧事。
六太太听的纳罕,问道:“可知道是因着什么事?”
小甲说:“还不清楚。”
又说:“可是稀奇呢,前阵子来咱家,那作派,比那边的太太奶奶也不差什么,今日却哭嚎狼狈的,一点儿尊贵相都看不见了。”
六太太斥她:“又说混话,再怎么着,这话也不该你来说。”
小甲就不说了,凑到秦娇面前笑着说:“姑娘别笑话我小心眼子,我今儿瞅着她们狼狈,心里可高兴呢,该叫她们遭这一回,才教她们晓得,做人可不能太狂了。”
秦娇也笑了,对小甲说:“许你高兴一回,今儿咱们吃饺子,让大家伙儿都高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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