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两升的麦子酿的酒醅,着实不多,本打算就她们这些人吃一趟了事,结果到晚间,各家都知道了。甜麦醅不是稀罕吃食,谁家想吃了,让厨上的人酿一坛子便是,或是嫌家里的醅子不够味道,花几个钱去街里买回一些久酿的醅子来饮更解暑气。稀罕就稀罕在,这一坛是姑娘们亲手酿的,别管味道足不足,只“姑娘们亲手”几个字就比别的醅子更值道。
这能怎么说呢?只能给各院都送一些。
秦润使宝珠捧了只大口卧鲤甜瓷碗,催着秦娇给她将碗装满,她家人多,还有眼巴巴等着尝味道的大老太爷大老太太两个,就这一大碗,且不够分的。
多少且不说,好歹是她的孝心不是?
秦娇也不知这麦醅酿的成不成,这会儿人都等着,她也不思其它,让小甲将坛子抱出来,先揭开尝尝看酿的如何。
揭了坛口,一股酸甜带些微酒气的味道冲鼻子扑过来,这股气一散开,坛子里的味道就淡了许多,嗅着像老面酵的味道,酸扑扑的,还带了许多谷物特有的香气。
秦娇先舀了一小勺分给诸人尝,三老太爷先尝一口,品一品,说:“唔,再酿一日更好些。”
三老太太尝过却说:“时此正好,再酿久了,该生酱气了。”
秦润说:“我也尝着正好,还有韧筋道儿,再酿久些,这麦粒就该糟了。”
秦娇尝着,虽味道不甚足,酸甜度和口感却正好,很适宜女孩子跟小孩子们喝。
便让小甲先舀出一大勺,用冷开水冲了给诸人喝,若嫌甜度不够,可以再化些蜂蜜。她自己给秦润舀醅子,待得大碗装满,又让见屯再取一个大碗来,秦姝没来,她的那份却不能缺了。
喝过醅饮子,宝珠捧着一碗跟在秦润身边回了致远院,秦娇打发见屯捧着另一碗送到二老爷的致通院,依着秦润的话,这也是秦姝搓红了手心才得来的,量多量少且不说,只重在情意上。
又舀了两份,一份给三太太家,一份给四太太家,秦沢秦娓两个也掺和了一场,也得给她两个分一份子。
七院一众都分了,单撇过五老爷一家也不是个理,秦娇想了想,又给五太太家留了一份,连着七老爷家的也留出来了,轮到自家,将将只剩个坛底儿了。
秦毓掰着坛子往里看,果然没剩多少了,好不可惜的叹道:“果然是人多易做,人少易食,这么一坛子,放咱们家,得喝个十天半月,众人一分,今日就尽光了。”
这麦醅子不用调合蜜水,就这么嚼着吃都好吃,秦毓昨儿还想着今儿一定要爽爽美美吃一碗,就算晚饭不吃都可以。到了这会儿,拢共也只剩一碗多,就算冲了蜜水喝,一人估计也只能喝一盏,大抵就是尝个味道,想爽美的吃一顿却是不能够了。
然后便想了个占便宜的法子,拉着秦疏一阵嘀咕,各自捧了一碗麦醅子去给各院送去,秦疏去了亲叔父七老爷的院子,秦毓去了五老爷的院子。
七老爷年前才成的婚,与七太太正如漆似胶时候,俊俏的青年温雅而多情,才过海棠年华的秀致女子才去了生疏羞怯,两人的感情一日似胜一日,只要外事不去扰他,他们的日子就能过的诗酒花茶一片雅然。
读书人的多情显的沉而静,眉眼间的意动多于言语的诉说,因为顾着体面与尊重,两人在宽泛的场合总是很守礼,私下里若无人时则亲昵的多。
秦娇曾不经意间见了两人的相处,七老爷很不自在的躲去了书房,七太太面上绯红,羞的低头不肯看她。秦娇当时觉的自己的前来委实太多余了,又怕七太太更羞赧,就装傻充愣的说了一通不知四六的闲话,才解了七太太的难堪。后来就极少去那边了,就怕再撞了人家夫妻私密的事情。
秦毓秦疏两个不懂其中关窍,常常会去,回来说‘七叔七婶两个正说话呢’,只当六老爷六太太在一处说话一样,全看不懂其他。如此,一方认知以无邪思,一方也装做无邪思,便各自自在了许多。
五老爷家的秦妩年初才出了阁,两个小子秦诲秦谆也是狗嫌狗厌的年龄,族学开学时,就去学堂里读书,一旦放了假,就像入了山林的猴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闹腾,一刻不得闲。他俩个比秦毓的年龄又长些,更愿意跟别的同龄人一起耍,所以这阵子多半不在家里,常在别家里耍。
秦毓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秦诲秦谆不在家,他去五太太那里,凭五太太多礼的性子,必是要留他一起吃的。
让秦疏去七老爷那里也是一样的道理,凭七老爷疼侄儿的性子,但凡秦疏说上一半句‘家里尚留一盏’话语,这对小夫妻定是要将自己的那份吃食留给秦疏。
这两个一嘀咕,秦娇就知道他俩又想了个歪招儿,还去做了。她故作不知,只是悄悄将戒尺挪放在三老太爷的手边上。
为了一口闲散吃食,费心去谋亲人长辈,这可不是好习性,眼皮子浅显如此还敢勿自得意,果然欠一顿教训。
三老太爷无意间摸到了一根戒尺,书房里的物什可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里来,他摸了摸戒尺,黄柏的材质,柏香味早散尽了,只留下长岁月摩挲后的油亮平滑,似包了一层油浆。
这戒尺,摩挲的多,戒人时少,而此时却悄然出现在这里。
再抬眼看一眼自家的大孙女,福态态的端端然在檐下坐着,打眼一量,倒真像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儿,笑的好不憨然恬淡,天生一副喜庆模样。
三老太爷就说:“你将这东西请出来,总得有个缘由吧。”
秦娇一副关怀不已的口吻:“这两小子要落到您这里,只受五分皮肉之苦就能罢了,若落到我爹手里,没个七八分过不去,我也是为着他们的屁股着想,要挨抽,自是抽的越轻越好,这年头,似我这般呵护着兄弟的阿姐,委实是不多见的。”
三老太爷一时无言以对。
小甲小乙两个捂嘴偷笑,秦娇打发小乙给丁姆姆送醅子,还不忘了叮嘱她:“这件事,不要说与姆姆知道,省的她着急。”
又吓唬见屯见蒙:“你俩个在外面多嘴多舌,我也叫太爷打你们的手心。”
两个小丫头呆鸟似的只敢点头。
三老太太看了一会儿,觉着秦娇的威风逞够了,才笑着点她说:“你是在我这里假势训雀呢,一个两个可都要给你唬住了。”
又说:“今儿就让毓哥儿疏哥儿在我这里睡吧。”
还是心疼孙儿,怕两个小子被亲爹教训。
想了想,又开口:“还是该将哥儿拘在家里温书习字的好,别跟着外面的小子跑,那些孩子都是野惯了的,也没正经学过道理,身上不知沾了多少坏习性,咱们孩子跟他们一处耍,难免要沾了他们一些习性。如今他们还小,倒好掰正。”
家族大了,族人又都住在一起,乱七浑八的事着是不少见的。就算是秦家出来的根苗,也有良莠不齐的状况,或有几家不成器的,祖宗的教诲没学了多少,市井中的陋习却没少学。吃酒耍钱事小,就怕全不顾阖族的体面,借着秦氏的大树护荫,与人刁强蛮横,调戏人家妻女,强占人家钱财,无缘故打杀旁人……这才是真正的害群之马。
秦氏族中,难免会有这样几人。上梁歪了,底下的儿孙能正么,耳濡目染的,不免要跟着学坏。秦毓秦疏两个一旦跟他们家的孩子耍久了,再沾染上那些不成器的毛病,可怎么得了。
就让他们安份在家里读书吧。
秦毓秦疏两个回来的不算晚,皆是心满意足的神色,像两只偷吃了油的胖鼠。可惜没得意多久,便被三老太爷叫去好一通教训,还挨了几戒尺,秦毓尚能忍着不哭,秦疏哭的鼻泡都扑出来了。
两人委屈巴巴的来找秦娇吹手心,秦娇果然心疼的给他两个都吹了手心,还让见屯打来水,给两人洗了脸,重新扎了发鬏鬏,待收拾利索了,才和声问:“可吃教训了?”
秦毓点头,秦疏却仍旧不懂,问:“怎么叔父疼我也不行的么?”
秦娇揉揉他圆乎乎的小脸,说道:“叔父疼你自是不错的,错在对长辈心意不诚上,会使些狡黠之计倒没什么,长辈们焉能看不穿么?不过是为着疼爱你俩个罢了。这些倒是小错,犯了也不打紧,吃了教训就知道了。下次还想吃麦醅,或直接与我们说,或自己想法子酿来吃,不比哄人家碗里的吃食好?”
秦疏这才蔫哒哒的说:“我知道了。”
秦娇抚了抚他的小鬏鬏,说:“与哥哥去读一会儿书,我明天给你们做豌豆糕吃。”
两人乖巧读书去了。
三老太爷与三老太太两人就眼看着秦娇做了暗地里那个坏人,转过脸又光明正大做成了好人,一时都不晓得说什么好,只能思忖着:就这样的性子,能在东府那群姑娘手里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这里这几天的气温高的,简直要人命,已经不能用蒸笼来形容了,完全就是烤箱,上面死命的晒,下面死命的烘,到中午下午时,喘气都艰难。哎,我就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待着,不想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字也不想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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