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躯壳

但是按巫槐的说法,还真信得过。

它大概是记得这片残魂的名字,摸摸从一沓旧报纸中找到了一则报道。

这年头,车是个稀罕玩意。昇国的汽车工厂最多只能拼装,核心部件还是要用轮船漂洋过海的运过来,价格也是高的很夸张,通常只有叫得上名字的富贵之家才会买。

这样的人出了车祸,上报纸并不奇怪。

按报道所说,这起车祸并不是司机的过错,而是车被人做了手脚。

接下来的报道基本都围绕着这到底是豪门恩怨,还是歹毒商战来猜测。

但那跟苏商没关系了。

她只知道这司机的技术信得过,那么,接手了他最后遗产的巫槐自然也信得过。

但是……

她瞥了一眼巫槐这会儿的形象。

总不能直接让它断手缺脑壳的出门去,别说青天白日,晚上也不行啊。

黑灯瞎火的,路人见到飙车的司机黑漆麻乌还缺半拉脑壳,准吓出毛病。

不过,巫槐既然可以随意塑造它的外壳,那捏的漂亮些应该也能做到。

苏商决定,等明日再去城里,就让它照着电影画报上的帅哥去捏。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第二日的买车计划被耽搁了。

因为一大早,就有人来请苏商去看事。

来人火急火燎,就好像苏商今儿若是不肯去,明天家里就要尸横遍野。

偏巧路上下了雨,便耽误了些时间,苏商正好是卡着晚霞在乌云团上镶边的黄昏才到了目的地。

分明是迟到了,可苏商踏进府门的一刹那,金色霞光正好炸开最后的光芒,主人家还当她是故意掐算着时刻来的,十分佩服。

而苏商也确实没让人失望。

她直奔主题,是快刀斩乱麻的就把事儿解决了。

根本就不像那几个来请她小厮说的那般紧急。

只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副画成了精而已。

那画神出鬼没,会飘去不同的房间里展开,乍看不过普通兰花图,可到了夜里,那些纤长的叶子之间,就会探出许多小鬼欢闹游戏,若是和人的视线相接,就会将人的生魂勾进去一起耍。

虽然到了天亮会将人放出来,但到底是伤了神魂,就算不大病一场,也会萎靡数日。

这让苏商觉着自己乘坐马车在大雨天经过泥泞长路,屁股都颠疼了这件事很不值得。

于是她比心理价位多收了百分之二十,并用额外的报酬定了豪华套间。

南安城是整个昇国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这儿的小洋楼也很贵,苏商暂时还买不起。

她泡在热气腾腾的望着天花板上反复漂亮的砖纹,心说果然还是要尽快买车,才能随时来城里享受这些好东西。

转过头就看向趴在衣服上,仿佛在抱窝的巫槐,才想起自己没去找海报。

算了,反正一般司机坐在前边,不特意盯后视镜就看不见脸。

“你捏个人形的外表吧,别缺胳膊少腿就行。”

眼珠儿乌黑的小鸟歪了歪头,蹦蹦跶跶的飞去了隔壁方向。

哟,这会儿竟然害羞上了?

介于火腿肠小蛇和十几条腿的渡鸦这些先例,苏商对于巫槐的审美不抱太大希望,可等到洗完澡一推开门,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站在门边的是一具精致漂亮的瓷娃娃,看起来是个十三四岁的模样,手脚纤细,雌雄莫辨。

当然,也不着寸缕。

不是……

这?

她义正言辞的叉腰:“你从那些残魂里,学了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啊?”

不能怪她想歪。

穿越之后,苏商就没什么健康向上的娱乐,不是她自己品味低俗,而是这年头又没有严格的审核机制,所以不管是三流小报,还是老派话本子,内容往往带点香艳。

什么小戏子小书童,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从十二三岁就开始伺候主子之类的……

漂亮少年却歪着头,似乎不明白苏商的意思。

她不满意吗?

在从前那个世界,巫槐并没有吃过还残留着人性的食物,所以并未察觉到苏商对于同类的外貌有何偏向。

但如今,它很确定,苏商喜爱漂亮的人。

而这段日子,它消化了不少残魂,甚至刚才还特意溜出去找了下参考,现在它能确定,自己精心制作出来的外壳,是非常精致漂亮的。

另外,因为苏商对于苏青格外照顾,甚至还把苏青抱在怀里给她梳过头发,先前在白家收拢生魂时,对于亚成年个体也更加温柔。

所以巫槐很确定,她更喜爱这个年纪的人类。

然而苏商显然并不满意。

它张了张嘴,嘴里黑洞洞的,没有唇舌牙齿,没法立时回答苏商的问题。

它立刻加急给自己捏了一套舌肉和牙齿。

不似人形,纤长的倒像是蛇信,声音也是低哑中带着“嘶嘶”的声音。

“你看,看,这很健康。”

这样说着,它还抬起手来,展示虽然纤细,但有着流畅肌肉的肢体。

苏商扶额。

她意识到她想多了,巫槐绝对没有不健康的意思。

它是连人话都还说不明白的天生邪祟,人间年龄也就一个月,哪可能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只有她才是肮脏的成年人。

见苏商半晌没回话,巫槐又往前走了一步,像从前千万次死死缠绕她那样,抱住了她的腰,随即抬起头来,用那张精致漂亮的脸问了一句:“你不喜欢吗?”

面对这样一张脸,苏商说不出重话来。

“喜欢还是喜欢的,但这个年纪太小了,不适合当司机。”

这个时代还没有抵制童工的说法,但让个脚都踩不到油门的半大孩子去开车,还是显得过于没人性。

苏商可不想被人当成个压榨小孩的坏人。

而且,这么漂亮,也太惹眼了呀。

“我,懂了,大的,更实用。”

苏商决定忽略这句话里的歧义,努力当一个思想没那么肮脏的大人。

她转而给巫槐建议,让它捏个普通些的,不太引人注意的。

可巫槐并没答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卷着它已经开始融化变形的外壳去了隔壁房间。

难得它有吃之外的追求,苏商认为,自己这个做主人的不该一味打压,也就由它去了,转身踢掉拖鞋,钻进了松软的被子里。

哪怕下了一日的雨,雨停之后天气也很快就变得闷热起来,若是不将窗子开个小缝,屋子里便要反上来让人不舒服的潮热。

所以窗子开着一个小缝。

夜半,阴云全部散去,冷白的月挪到窗边,洒下一片清冷明亮,落在苏商平静的睡颜上。

南安城的夜并不算很寂静,偶尔有车行驶而过,也有喝醉的人勾肩搭背说着话,从酒店楼下经过。

这些声响编织成了南安城的烟火气,让人潜意识里越发安心。哪怕是习惯了在夜里警醒的苏商,这会儿也睡得很沉。

不和谐的声音,就是在人最失于防范的时候,从窗帘的缝隙随风飘了进来。

那是一群极为细小的,闪着翅膀的小虫子,因为太小了,在月色下几乎像是一片烟雾。

它们悬停在窗边,仿佛有人通过这无数只细碎的眼,观察着床踏上一无所知的人。

人对于安静的虫子,往往没有任何防备。

毕竟,若是一丁点儿的振翅声都会惊醒,那大部分人,恐怕都要因为无法安眠衰竭而死。

这些蛊虫又是格外细小轻盈的那一类,便没有吵醒苏商。

它们并未急不可耐往人的耳朵口鼻中钻,而是在试图寻找,某个被精心照料许久,马上就可以摘取,却被这人抢走的果实。

这样珍贵的东西,既然没有即刻拿出来使用,定然是要贴身藏着,睡梦中也不离开。

于是,蛊虫们被远处只有它们能听到的虫哨驱使着,便要往女子半敞的衣领里头钻。

它们并未注意到,有一滩翻涌的冷血悄然悬挂在天花板上,原本只是缓慢的流淌着,却在虫群突破了某个距离时骤然落下。

猝不及防的,一张血色巨网便笼罩了整张床,将所触碰的一切生灵溺毙吞吃。

而在触碰到熟睡的人时,就成了一层温柔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