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嫉妒

苏商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要调解两只鬼之间的争斗。

换了从前,她只会拍着手助威:“撕的好,再撕响些!”

现在不行了,真打起来,把镇子给掀了,还不是得她来善后!

还好,这会儿她的话有几分权威,冷血没刺入白小姐的红裙,白小姐也没再掀起阴风,吹的人魂魄不宁。

双方勉强偃旗息鼓。

不再出声的高大人形,伸出一只不成型的手,似乎想要将苏商圈到身前。

苏商拍开它。

白小姐先前只是控制不好力量,又不是故意的,没必要这么大敌意啊!

不过,确实不能把它们长期放在一块儿,白小姐对巫槐而言,是写在菜单上的,一个没看住,又打起来,那可太麻烦了。

影响她干活。

苏商接生意的原则是只驱鬼不救人,救人是另外的价钱,很麻烦的,拼了命的救抵不过对方拼了命的作死拖后腿,最大的可能是人救不成,反倒大家一起完蛋。

但白家宅邸的问题不大一样,那些个来吃喜酒的人并未作恶,跟这桩事也没有因果牵连,只是身在喜宴上,白小姐化煞时离得太近,被牵连其中。

趁着生魂离体时日尚短,将其找回来一一塞进身体里,还能活。要是再过上几夜,于白家宅邸这么个阴气浓重的地方游荡,怕是不等被喊魂喊回去,就要跟着化煞。

那么多鬼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别人还要怀疑是她做事不利索,留了隐患呢。

为了防止它们再打起来,苏商决定,让白小姐先走。

按理来说走不了,杨花镇被煞气笼罩,云雾不散,可出了镇子外头就是大晴天。

但苏商有的是手段。

她掏出一段生有异香的香樟树枝,以其做伞柄,用以黄纸做伞面,很快做出一把精致的小纸伞。

这是后山野樟树上剪下来的枝子,黄纸上头点了她的血,足可替鬼遮掩身形,隐蔽阳光,而落叶自当归根,它可以指引白小姐去到琉璃观后山。

白小姐虽然没说什么,但她也是多一刻都不愿和巫槐在一处,接过伞,低声说了句“谢谢”便隐遁了身形,自行去了。

随着白小姐的离开,从海上过来的风渐渐将云雾吹散了些。云缝里漏下丝丝缕缕的光柱,照亮了一地血腥狼藉。

门外阳光逐渐开始明艳刺眼,先前还像个蜡像的巫槐已经快坍塌成了沥青堆,脸部能勉强称作嘴的裂口没有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般吐着泡泡。

苏商不懂液体语言,她听不懂,只从兜里将那玉雕似的容器掏出来,想将它进去。

而巫槐也不知道是闹什么脾气,又不同意了。

一簇血线悄悄缠上了她的脚腕,只是大约知道了她并不喜欢,只是勾缠着她,并未继续向上蔓延。

像是小狗尾巴。

苏商莫名觉着它这样子实在可怜巴巴。

想起当年不可一世的大邪祟,再看巫槐现在得样子,苏商莫名就很愉快。

但仍旧不能放任它这样。

没有容器,不能晒太阳,而且也很吓人啊!

她不能带着个散发着阴冷气息,体内还不时冒出鬼脸的沥青人招摇过市。

既然它都会说话了,苏商也就不需要再画引导法阵,她又把虫壳往前推了推。

“乖,进去,你这样实在是……太丑了。”

这话说完,原本汩汩涌动着的沥青人凝滞了一秒,在热浪滚滚的艳阳天里被冻住了。

下一刻,它松开苏商的脚腕,钻回了虫壳里。

苏商低头,只见脚腕被它缠过的地方留下了大片的红痕。

哟,不仅能听懂人话,还知道生气了?

而回到壳子里的小巫槐还并不甘心,它不断冲撞扭曲着外壳的形状。

苏商由着它折腾。

这壳子给它用,就是因为延展性好。

黑血涌动了一阵子,最终把自己捏成了一只鸟雀,乍看像是缩小版的渡鸦,英气漂亮,羽毛也在日头下,泛着瑰丽的偏光。

苏商对这个形象有些印象。

当年世界空荡荡,什么东西都可以随手拿,俗世的钱财珠宝对她而言也就是漂亮些的塑料珠子——

或许还不如,毕竟塑料珠子比较轻。

但她也曾中意过一枚渡鸦胸针。

泛着火彩的羽毛诠释着什么叫做五彩斑斓的黑,她很喜欢,戴了许久,后来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所以巫槐也觉着那小东西很漂亮吗?

她刚想伸手过去默默那些漂亮羽毛,就见巫槐站了起来。

腿老长,而且很多根。

苏商心中的喜爱之情荡然无存,手也伸不过去了。

“再变小点,现在不好装,”她拍了拍口袋,“不然只能跟在身后跑了。”

于是巫槐又缩小两圈,只是十几条大长腿仍然在。

等钻进上胸前的口袋,只探出头来,顶起兜盖,两颗乌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将奇怪的部分遮挡起来,才终于又显得可爱起来。

苏商对于宠物要求不高,包括巫槐化为人形时说的所谓帮忙,她都没当一回事。

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巫槐作为天生的邪祟,对魂魄的感知格外敏锐,和雷达一样,能精准的帮她找到失散流落在各个角落中的生魂。

苏商不禁感慨,努力到底还是比不上天赋。

她自认为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可生魂的存在感本就微弱,像是碎纸片一样,被阴风卷的卡在各种犄角旮旯,若是让她自己一点点用引魂香找过去,她真是要从天亮干到天黑。

“这不就很有用嘛!”苏商高兴的揉了揉鸟头。

生魂归体后,那些原本安详沉睡的人开始闭着眼睛低声啜泣,满嘴梦话,显然昨夜游荡在白家宅院里,都受到了不少惊吓。

苏商一个安神符都懒得给他们贴。

分明知道涉及了鬼神之事还敢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凑上来,就该长点教训。

等夕阳在院墙上留下耀眼的碎金,苏商才终于忙完。

推开门,就见距离白家半条街的距离,聚集着许多焦急的面孔。

他们又想第一时间得到结果,又不敢靠近,见到苏商好端端的走出来,这才一拥而上。

“恶鬼驱散了?不会再祸害我们了吧?”

“来吃席的人呢?我家婆娘怎么样了?”

听说鬼已经不在了,人也都救活了,众人大喜过望,千恩万谢的经过苏商身边,冲进去接人。

苏商一个人逆着人群走过长街,回到了车上。

程乾之听话的始终在车里等着,见她面色疲倦,西装上也满是血迹,很是担心:“受伤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苏商打着哈欠摆手:“不用,都不是我的血,把我扔到南安城里吧,我得去买身新衣服。”

程乾之接话:“成衣铺子到晚上也是要关店的,不如去我家吧?先前为了开纺织厂,购置了许多成衣来参考啊——”

他手背骤然一痛,就见苏商口袋里,那原本还以为是个胸针的,通体漆黑的鸟,骤然伸长了脖子,用它的尖嘴,狠狠拧上了他的手背。

他也不知这鸟是何品种,鸟喙中竟然生着细密的牙齿,深深嵌入了皮肉,瞬间有血流出来。

“这这这……”程乾之也不敢用力挣扎,生怕被扯下大块皮肉来,求助似的望向苏商。

苏商一把掐住了黑鸟的脖颈,迫使它张开嘴。

由黑血撑开柔韧外壳而成型的小东西,本质上没有动物的构架,这种方式本该是没有用的。

但似乎是察觉到苏商生气了,它不情不愿的松开嘴,只是那双黑亮的豆豆似的眼睛,仍旧盯在程乾身上,没有眼白和瞳仁的分别,粘稠的液体在眼眶中流动着,将他的倒影搅的稀碎。

程乾之被盯的浑身发毛,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扭头,它又咬上脖颈。

直等到苏商揪着脖子粗暴的把它扭回去,程乾之这才劫后余生似的回过神来,急忙忙掏出手绢包住伤口。

苏商到这会儿终于算是反应过来。

这小东西,见普通人不激动,见大部分鬼也不激动,唯二特别针对的就是程乾之和白小姐。

白小姐那儿,还能理解成是有威胁性。

可对程乾之……

每次都是她亲切谈笑,譬如方才,差一点儿就去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才激动不已,恨不得将对方给拆了。

这……不会是在嫉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