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盟友

巨大的身影陡然从地底钻出,两只空洞的圆目之中,挤满了泡泡似的,大小不一的复眼。

六只原本朝天张开的手臂越来越长,关节也越来越尖锐,逐渐拉伸出反方向的骨刺。至于它背后半透明的轻纱,也逐渐舒展开来,分明是两对透明的翅。

哪里是什么观音像,分明就是一只巨大的虫子。

苏商和那对复眼视线相交了一瞬,立刻后退,拉开了和巨虫的距离。

虫怪不慌不忙的震颤翅膀,发出莫名有几分像念佛,令人晕眩的声音。

与此同时,巨虫原本折叠在胸前的前肢骤然弹开,伸长数倍,锋利的虫镰劈空挥下。

苏商躲得及时,并没受那巨虫魔音贯耳的影响,而那本来就不大清醒的男人则欣喜若狂,挣扎着去叩拜。

在他叩头的瞬间,被虫镰两刀三段。

因为跪的端正,两下竖劈精准的劈掉了他的两肩,又刺入后背,将男人的中段,也就是包括了头颅和大部分躯干的那一段勾过去,不顾他的痛哭哀嚎,直接抱在怀中,从头咀嚼起来。

苏商在心内为这倒霉蛋默哀了一秒,同时凝神观察这虫怪。

这东西看起来更像是末日背景下才会出现的变异生物。

苏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到底是穿哪来了?不会下一秒就有人告诉她,因为宇宙辐射,要开启全球进化了吧?

眼见着巨虫吃脆皮爆浆小点心吃的正香,头越埋越低,苏商终于看到,它的头和身子相接的甲壳缝里,露出一点突兀的白。

毛茸茸的,像是菌丝。

苏商瞬间从自己穿错了世界的错愕感中挣脱出来。

她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这是一株被蛊师特意培养的,巨大的冬虫夏草。

寻常做药材的虫草,都是幼虫,等头顶生出菌丝,虫就死了。

强大的蛊虫却不会轻易被寄生而死,反而能互相制衡,若能结茧重生,便是一种名为“虫净瓶”的宝贝。

虫是活的,平日就放在瓶中养着,菌丝则从瓶口探出,乍看确有净瓶甘露的调调,只是那晶莹的露滴,是极为凶狠霸道的蛊毒。

先前苏商看过的记载里,虫净瓶一般也都是手掌大,最大的也不过是花瓶。眼前的巨虫比她还高了,这得什么瓶子才装得下啊,酱油缸还差不多!

程乾之的运气真是太差了,他投钱修路,上通南安城,下通海岸港口的,这一路上,挑哪块地盖工厂其实都差不多。

结果他偏偏挑中了蛊师养虫净瓶的地方。

蛊师大约是察觉到有人在他的宝贝上动土,就忽悠了这么个倒霉蛋,每夜都来供奉血食,好吸引这蛊虫早日破茧。

今夜,正是它破土而出的时刻。

而苏商自己,好像也传染上了程乾之的坏运气。

她拍出一张方才燃过的避毒符篆。

符篆是精准的落在了虫怪脑门上,燃烧起来,却没能伤到它分毫,飞灰洋洋洒洒,仿佛给它的刺身撒了调料。

孩子吃的更香了。

苏商无奈。

想弄死虫怪,前提条件是击破它的物理装甲。

如果是在从前的世界,苏商那是半点不慌。

特警队军工厂都空无一人了,随便搞点手持电磁炮一类,大炮开兮,装甲破。

现在就很棘手了,火力跟不上。

硬上的话,吃亏,太亏了。

人跟虫子打架,但凡被划伤个一厘米的小口,都是人输了。

是这虫净瓶体内满是剧毒菌丝,染上一点儿她就别想好好活了,非得折腾掉半条命不可。

虫怪顺从本能在觅食,对于尚未直接对表露出攻击性的苏商,暂且无视。

等吃完怀里的点心就不好说了。

怎么办啊?

死脑子,快想。

察觉到了苏商的困境,原本安静的盘在她手指上的小红蛇探出头来,跃跃欲试。

它要溜下去,似乎是想试着从内部攻破。

苏商一巴掌把它拍了回去。

就这么大一点儿,万一被反噬了可怎么搞,到时候这虫怪又有血契的加持,她想到办法都杀不掉。

可别添乱了!

不过,小巫槐的跃跃欲试提醒了苏商。

她独自对上这种装甲战车很难无伤通关,可如果有盟友呢?

说干就干,趁虫怪还没把男人吃完,苏商疾冲过去,拉过地上那两截胳膊,扛起来就跑。

那两截手臂上各连了一大块肩膀,苏商好似扛着一对板斧,不等虫怪反应过来,转头狂奔而去。

她记得,先前在车上看风景时,瞧见过一座野庙。

附近没有村落,偏这庙前收拾的很干净,打开车窗,些微的香火气中,夹杂了野兽的腥臊气味。

有戏。

月光把枯草都染成惨白,随着苏商踩过,又被撒上星星点点的红。

等到了野庙旁边,苏商直接撑上墙头。

琉璃观就已经够寒酸了,这无名小庙还要更破败些,院墙本就不高,年久失修还塌了半边,压根不用绕去正门,撑着墙就能翻进去。

低矮的庙宇里头,只有一尊身着灰袍的雕像,仔细看去,这塑像是个生着豆豆眼的童子,长长的衣摆底下,露出一截尖尖的尾巴。

神像面前的供台上,摆着半个冷馒头,想来是路过借宿的人为了不被这位神仙怪罪而供上的。

苏商有样学样,将那两条胳膊摆到了神像面前,低声道:“来的匆忙,没带别的供奉,就请您吃点新鲜的吧。”

放完之后,她抬脚就走,但还没出去,就听到神像突然开口,一个尖细的声音问:“尔有何求?”

苏商理都没理,脚步更快了。

她离开破庙,神像后头便钻出一只灰白的大老鼠,足有人的小臂那么长。

它看着两截血淋淋的断臂,嗅了嗅。

固然是成了被供奉的仙家,但老鼠的本性仍在,能控制住不主动伤人已经算是好定力,而现成的尸体,还是别人供奉来的,自然不忌讳。

它吱吱叫了几声,从供桌底下的洞穴中,涌出数十只大小不一的老鼠。

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正打算享受贡品,大灰鼠突然仰起头,随后转头跃上苏商翻进来的那段矮墙。

一抬头,两只豆豆眼就对上了比它整个身子还大的一对复眼,以及钳子般狰狞的口器。

它吓的身体僵直,多亏了鼠子鼠孙们抓着尾巴将它拖下了墙头,才免于被这巨虫一口咬掉了脑袋。

大灰鼠眼珠滴溜溜的转,已然明白过来,这是被那女人祸水东引了!

它急促的“吱”了一声,喊群鼠快逃。

这不是它能对付得了的,大不了就是不要这破烂贡品了!

可是根本来不及。

虽是蛊虫,可没有蛊师的诱导,虫怪依着本能,更爱会动的,鲜活的食物。

它扇动着翅膀,发出类似念佛的嗡鸣,原本还在四处逃窜的老鼠们一个个都变的呆傻迷惘起来,虫镰当头都不知道躲。

眼见着鼠子鼠孙们都要遭殃,大灰鼠凶性上来,它磨着牙,爪子飞快的比划,捏了个法决,变作和神像容貌相仿的童子,冲上去和虫怪缠斗起来。

它倒不是觉着自己能赢,但只要这虫怪分了神,别再发出那迷惑神智的声音,群鼠就能获得片刻清醒,等它们藏到地下九曲十八弯的洞穴中,就不用再怕了。

而就在这时,巨虫背后,悄然闪现出一个人影。

方才丢下两截手臂就跑的苏商已经做好了准备,折返回来。

她脱了外套,衬衫袖口高高挽起,双臂上画满了黑色的符文,越靠近手腕,越泛着青黑,指甲更是黑而尖长,活像是刚挖了个坟,从僵尸身上掰下两只手接在了自己身上。

准确来说,要不是她的动作格外轻盈灵活,那此刻她没有呼吸心跳,体温也极低的状态,任谁都不会觉着她还是活人。

虫怪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灰鼠精身上,对于宛若死物的苏商毫无察觉。

逆着月光,苏商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在虫怪背上,不等它反应过来,尖锐的指甲便刺入了头身衔接处,溢出菌丝的,仅有的一点缝隙。

它是蛊虫,但仍是活物,便有着确定的弱点。

苏商口念法决,将缠绕在手臂上的尸气往下逼,指甲瞬间又长了数寸,也不管触碰到什么,总之就是一通乱搅,越是遇到阻力越要狠狠割断。

无数菌丝被割裂的同时,巨虫那在坚硬外壳下的脑子和腔道,也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在菌丝顺着指甲攀上皮肤之前,苏商齐根折断了指甲,飞速向后跃开。

成了。

虫的生命力固然顽强,但内里已经稀烂,便只能没目的的到处乱蹿。

苏商回到墙头,再转过身,就见那童子也攀上了另一侧的矮墙,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地上那快要把庙都撞塌了的虫怪,脸色难看至极。

但这会儿,它也不敢下地,只能等。

没用多久,巨虫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翻倒在地。

虫怪死,蛊术破,终是变为了普通虫草。

它的身躯褪去了狰狞的色泽,只剩下一层极轻薄透明的软壳,在夜风中逐渐皱缩,菌丝则不断从破口中挤出来,微微飘摇,好似一团人畜无害的蒲公英。

苏商回身掰了根树枝,越下墙头,将干枯菌丝往灰鼠精的方向拨了拨。

“这个归你。”

然后俯身捡走了已经缩小到巴掌大的虫壳。

“这个归我。”

她是单方面的结了盟,但也不会亏待盟友的,战利品,大家平分。

灰鼠精嗅了嗅,这虫怪中养生出的虫草是大补之物,这一仗着实不亏。

但是——

老鼠性凶,最是斤斤计较。

它狠狠盯着苏商,阴恻恻的开口:“你不会就要这么走了吧?”

苏商瞥了它一眼,反问:“那不然?难道你想跟我走吗?不好意思,我不养保家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