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广告

经受住了考验的,人畜无害的小巫槐,在被苏商拎着,去水渠里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后,终于又被允许栖息在她身上。

但不能和从前一样,纹身似的大面积贴在她皮肤上,那会让她回忆起从前午夜梦回无数次的窒息感。

于是小巫槐成了她的戒指,赤红的身躯在她指根盘了两圈半,晶莹剔透,乍看像是上好的南红雕琢而成。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善后工作。

苏商将赵峰惨不忍睹的尸体丢下了水渠,让它顺流而下,转头看向黑洞洞的主屋。

方才僵尸的吼叫吸引了太多注意力,这会儿才能听到,屋里有沙哑不成调子的歌声。

随着苏商走近,脱离了纸人的依凭,没法走出那件屋子的女鬼用双手撑着窗台露出头来看她。

她双目仍旧无神,但仇怨了结,浑身上下虽然血淋淋,但扭曲的脖颈已经复原,长而打结的头发都拢到了脑后,哼着乡野小调对苏商笑起来。

苏商抽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黄符,轻轻按在女鬼胸口。

“安心去吧,下辈子好好过。”

符纸燃烧起来,女鬼的身形也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只有赤炎在半空中焚烧,灰尘扑簌簌的落下来。

先前被打发走的的家丁们没了主心骨,六神无主,只能跑回周家。

这会儿,周夫人被下人们簇拥着来到田庄。

家丁们其实都没见过女鬼,但敬畏鬼神之说,又被尸变的赵老爷狠狠吓到,这会儿谁都不肯打头阵。

周夫人往前走一步,他们才敢跟一步。

就这样,一行人进了主屋的时候,正好看到火焰熄灭的那一刻。

苏商正在收集怨鬼燃烧后飘落的灰烬。

她用的符大有门道,和一般辟邪驱鬼的符篆不同,烧掉的不是那女鬼的魂魄本身,而是她身上沾染的因果和怨气。

这些东西都烧灼殆尽之后,残留的灰烬,可以调和成颜料绘制阵法,是好东西。

周夫人眼下乌青一片,凝视了苏商许久才开口:“请问,我们家老爷呢?”

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抖。

任何人听了,都会感慨,夫人是真的将老爷记挂在心上。

果然,平日里虽然两人都淡淡的,但患难见真情,少年夫妻就是情深啊!

苏商屏息收完了最后一撮灰烬,才摊手道:“没瞧见啊,我就没看到赵老爷的影子,只看到了作祟的鬼怪。”

随后她的神情变的严肃起来:“我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老爷什么都别带,躲的远远的,怎么今夜我要去做法事超度那恶鬼时,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她的目光扫过几个跟着赵峰来田庄的家丁:“说,是不是你们中有谁夹带了不该带着的东西?才让那恶鬼一路寻来,吓疯了赵老爷?”

老爷先撞邪发疯后不知所踪,大约凶多吉少。人命关天,几个家丁都怕最后是自己承担责任,立刻互相推诿起来。

正吵闹着,一个机灵的家丁突然高喊:“等等!怎么就是我们的错呢,说不定是老爷自己夹带了东西!”

其他几人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没错没错,老爷来的匆忙,衣服都没换!”

“头发!肯定是挂了那恶鬼的头发丝在身上!”

周夫人看向苏商,紧绷的手指才终于又开始拨弄起那已经被掌心汗水浸湿的佛珠,同时吩咐道:“分头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周家宅邸就挂上了白灯笼。

周家的当家人赵峰,离奇暴毙。

早些时候,家丁们四下寻找,终于在水渠尽头的淤泥里找到了赵峰的尸首,因为尸体凄惨可怖,还当场吓尿了两个。

官差很快带着仵作来查看。

仵作干这行当三十年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邪异的尸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味叹气。

这赵峰,乍看像是摔断了脖颈而死。

只是这田庄附近一马平川,就没有高低落差大的地方,除非他自己爬上房顶,找准了角度跳下去。

就算这样,也解释不了,他的脖子和腿是怎么缝回去的。

还有仿佛被犁过一般,成了烂肉的伤口,被生生撕裂的嘴角,被撑成了面口袋的喉管……

一样一样,都在考验着老仵作的承受能力。

听说赵峰死前撞邪,他更是收起了职业上的胜负欲,心内祈求满天神灵保佑,周夫人可别逼着他剖身验尸要说法呀!

周夫人面色麻木,只是拭泪的帕子已然湿透了大半,看上去哀莫大于心死。

她只道:“查了也不能如何,人都去了,如何还忍心再作践他的尸身?”

官差仵作们本也不愿深究这种怪事,如蒙大赦,迅速当做意外结案。

白事一连办了七日,其中琐碎数不胜数,更别说原本是赵峰一手打理的产业,现如今都要由常年吃斋念佛的夫人来经营。

有人说,周家这是要倒。

但意外的是,周夫人将所有事都打点的滴水不漏,本家想要来占便宜的亲戚,都被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周夫人忙的脚不沾地,但临出殡之前,仍旧请苏商过去,说想给赵峰办个法事,让他在地下能够安息。

苏商劝她:“放宽心,真用不着,不过……实在想要求个安心也成,可以直接把钱给我。”

就当在她这儿办个vip。

周夫人愣了下,随后伏案大笑。

窗外的小丫头们听到笑声,被吓得不行,在苏商离开时,急忙忙进来劝夫人为了一双儿女也要保重身体。

可别太想念老爷,忧思过重,把自己给逼疯了!

当天午后,苏商揣着一叠银行券去了南安城。

大昇国祚绵延六百余年,这会儿也与时俱进有了国立银行,在南安城这样的繁华大城市,银行券已经可以代替银元和铜钱,当做货币来流通了。

乡下地方保守沉闷,等进了城,满目都是繁华热闹。

主街上铺着青砖路,黄包车和小汽车不时劈开人群,街角的电影院门口贴着海报,宣传着刚引进的默片。

苏商贪婪的将这热闹的烟火气尽收眼底,随后加快了步子,直奔南安日报社。

她要给自己的生意打广告。

这年头,除了口耳相传,就只有登报这一种广告媒介。

接待苏商的编辑听了她的需求,倒也没觉着多稀奇。

卖大力丸刀伤药的都会偶尔在报纸上登广告,只是多半只登三流小报,不舍得下本来他们报社,也舍不得包下一整个版面。

记下了广告词之后,他熟练的追问:“苏小姐这条广告字数蛮少,是打算扩大些字号呢,还是多加些业务,算卦看风水之类的?”

苏商不假思索:“扩大字号吧,你说的那些我不会。”

编辑一听,十分诧异:“竟然分的这么细致?”

苏商一本正经的点头:“术业有专攻,那都不是我这一行该干的活。”

算卦这事儿一分人力九分天赋,风水则是玄学界的地理,靠背靠推算。

这两样,苏商从前就算有机会也没学,宁可把书都烧了生火,毕竟在她那个世界,这都不是夕阳学科了,是入土学科。

都见不到活人了,给谁算命?又不能算自己。

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鬼,就没有风水好的地方,只有坏和更坏。

有学这些东西的功夫,苏商宁可把捡来的小说看完,以免哪天突然就死了,只看到霸总虐小白花,却没看到追妻火葬场,干追也追不上的部分,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揣着合同离开报社之后,苏商改了计划,没去逛百货大楼,反而转身走进最近的茶楼里。

进了上房推开窗户,就见茶楼门口,有个西装革履,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踟蹰着来回踱步。

从报社出来就一路尾随她的,就是这个人?

苏商从报社出来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那人十分不专业,气息杂乱,若说往来的人群是随波逐流的鱼,他就是在小石头上搁浅了的那一条。

这年头治安不行,劫道谋财害命的多,拐女人卖去上三堂子的案件也时有发生。

苏商原本是想着日行一善,为民除害的,可看这人的一身行头不像干脏活的,便决定将人叫上来问问。

不多一会儿,茶楼伙计小跑着来到街上,一下就找到了客官要请的年轻人,笑道:“这位爷,您等的人早就到了,快跟我来吧。”

男人心内且惊且疑,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上了楼。

一撩开天字号房的帘子,就见在报社见过的女子手里正端着茶杯,瞥了他一眼,面色不耐,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原本就是因为撞邪,听到苏商在报社打广告,才下意识跟了上来。

这会儿看到苏商的神情严肃,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噤,差点儿以为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背了个恶鬼在肩上,已经无药可救了。

苏商见他麻爪鹌鹑似的,十分纳闷,又用眼神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男人忐忑万分的坐下,屁股都只敢占三分之一个凳子。

苏商其实没打算故弄玄虚给人下马威的,就是刚才等人的功夫,看端上来佐茶的点心香甜热乎,丢了一块到嘴里,噎的脖子都要变成天鹅颈,急忙忙喝了口茶往下顺,茶水却滚烫,偏巧这时候男人推门进来……

就没法开口,不然要喷他一脸茶水。

怪丢人的。

等到点心顺了下去,男人也说明了来意,苏商眼睛一亮,扬起唇角,笑着试图安抚顾客情绪:“别急,驱邪嘛,小问题!”

广告还没发出去就有生意上门,运气真好!

只不过……

为什么小巫槐会突然摆出攻击姿态啊?

它从来不吃人,先前她在街上身边经过那么多人,也没见它暴起咬谁一口!

怎么这会儿突然对着潜在客户使劲?

难不成这人是唐僧体质,特别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