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寐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陶楂言语中的真实性,从情感上来说,他愿意相信对方,从理智上来说,他不认为陶楂是真心实意地在说这些话。因为林寐太了解陶楂了。
陶楂之所以总是不开心,是因为他总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不是他主观想要去做的事情。
之前是这样。
现在也还是这样。
“慢慢来吧。”林寐叹了口气,至少先在一起了。他把陶楂拉到身前,亲了亲对方的唇角,“我先回去了,你明天还要上课。”
“喳喳,生日快乐。”
陶楂目送林寐的背影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后,陶楂离开椅子,蹲在阳台靠后的位置,没过一会儿,就见林寐走出了自己家,去到马路上。
男生的身影在本不宽阔的巷子里,可能是因为天黑了,让人觉得孤零零的。
陶楂看见对面楼里房间的灯亮起,林寐是什么意思,自己的话说得那么漂亮,他说慢慢来?
他有慢慢来过吗?一上来不就亲了吗?
陶楂摸着手腕的镯子,他从地板上翻起来,挪到书柜下面翻出一个崭新的日记本,在之前还没写完的那个日记本最新的一页,写下:再见吧,不写啦。
接着在新的日记本的第一页写:2021年6月21日,晚。
[林寐知道日记本的事情了,是我主动让他知道的。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但是在看见他站在书桌前的时候,我又后悔了,我是不是应该撒谎的?把日记本藏起来,让他永远也不知道。可我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现在应该是开始谈恋爱了吧,真好啊,都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了,林寐居然还喜欢我。]
[爱情就是这样的吗?林寐要是在日记本里骂我,我肯定不喜欢他了。]
[谈恋爱的话,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让林寐辅导我功课了吧,争取谈一年不分手,谈到高考结束(画一个奋斗的表情)]
[但是林寐的态度让我看不明白,我后面的保证,他听了之后好像并不怎么高兴,说到底,他这个人挺奇怪的。]
[陶楂,生日快乐,高三一定要加油啊!]
[记账:林寐送的一只很贵的手镯(应该要几万块吧,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有钱,现在就这么有钱,以后该有多富有啊,我要怎么才能超过他呢?]
十八岁的第一天,陶楂睡了一个不算好的觉,他躺在枕头上,眼睛不管是睁着还是闭着,都始终没多少睡意。外面只要稍微出现一丁点声音,他立马就变得比白日里还要清醒。
“好像在做梦一样……”陶楂闭眼喃喃,他摸了摸嘴巴,林寐亲得狠,他舌根到现在还是发酸的,“我居然跟最讨厌的人谈起恋爱来了?”
“如果被影响学习了的话,我肯定就会跟他分手。”陶楂想道。
他又想,“就算学习没有受影响,也要时刻做好分手的准备吧,没有人会一直喜欢一个人不变的。”
“更何况还是喜欢我这样的人,迟早会不喜欢的。”陶楂抱着枕头看向窗外,他眼睛微微热着,“只有我才会一直喜欢我,只有我才不会抛弃我。”
.
往后几日的天都晴着,陶楂的暑假已经结束,他升上高三,早早地就开始过上了之前林寐那早出晚归的苦日子。
他每天出门的时候天微微亮,头顶还是一片雾霭霭的蓝,鸡都没叫,他就要去上学了。
比之前林寐上学的时间还要早一个多小时,现在高三加了早自习,六点就得上,陶楂五点就得起。放学时间照旧,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
[陶楂:帮我看看,这道题。]
林寐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着,他点开,还在学校里上课的陶楂给他发了微信,后面跟着题目的照片。
林寐正在外面吃着饭,他放下筷子,看清楚题目后一条一条给陶楂发消息。
“干嘛呢?”旁边曹严华见他拿着个手机没完地摁,“以前没见你手机瘾这么大。”
曹严华喝得有点多,刺鼻的酒味让林寐毫不犹豫地抬手把他推得远远的,“就算徐序要丢下你出国,你也用不上喝这么多,他又看不见。”
“……”曹严华又仰头一杯酒下肚,“你说,老子跟他一块长大,他说他要出,那我也出,他又说不去了,那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结果老子把学校选好了,他又要出国。”
“我已经把他拉黑了,老子又不缺他这么个哥们儿。”曹严华又靠在林寐的肩膀上,他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瞄了几眼林寐的手机屏幕,“陶楂?”
太久没提起这个名字了,加上在酒精的作用下,曹严华一时间差点没想起是谁。
“哦~是陶楂,你跟他关系要好不好的,聊什么呢?”曹严华伸长了脖子想看。
林寐也没藏着,“给他解道题。”
“你都毕业了,以前是顺带着,现在还操这份心,闲得。”曹严华叫来侍应生,给面前的酒壶里又倒上了半瓶酒。
他心情不好。跟徐序吵了一架打了一架,他跟徐序感情比跟林寐要好,对林寐总带着点怵和怕,对徐序没有。他跟徐序开裆裤都能你穿我的我穿你的。
打架的时候,林寐也在,两人什么难听的话都一股脑骂给对方
“我出国管你什么事,见不得人好吧你?”
“就你那样,出了国也就一屎样,以为包层金就真是个人物了?”
“你厉害,你多厉害,跟屁虫一样,自己不知道自己多恶心人吗?”
徐序这人,冷静有条理,聪明只比林寐略逊色,天要塌下来之前他也能淡定地计算清楚剩下的生存时间以及可能逃亡成功的概率。
所以他用刀子捅人也知道往哪里捅最致命。
曹严华跟他打起来,不欢而散,见林寐还在,曹严华抱着林寐哭了一场,兀自又好了,还有心情操心林寐的事了。
林寐给陶楂提供了解题思路,陶楂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不见了人影,林寐迟迟没等到消息,才去和曹严华说话,“之前是顺便,现在是应该。”
“什么是应该啊?”曹严华趴在桌子上,他看着对面酒柜里花花绿绿的光影,想哭。
“陶楂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曹严华的身体几乎僵化了,他木偶般一顿一顿地坐直,他知道林寐不是爱开玩笑的人,所以他完全不怀疑这个回答的真实性,“我靠!”
“那跟一个别扭的小怪物似的,你喜欢他?”曹严华不可置信。他不否认陶楂长得好,人群里举着放大镜也难得碰上那么一个。但林寐又不是颜控,他要是颜控,他喜欢自己也够了。
林寐把手机盖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他手指敲击着台面,目光沉沉,一直没说话。
”Oker,oker,“曹严华举起双手,“他可爱行了吧,可爱,行了吧。”
“我就是不理解,跟那种性格的人在一块儿,会累的吧。”去年晚自习上面,陶楂无缘无故生气从教室跑出去,就算没那一出,他跟徐序也在论坛里看见过不少山楂果发出来的陶楂别扭的证据。
陶楂有别扭的资格,但林寐犯不着。曹严华是这么想的。
“他追你还是你追他?”曹严华又八卦起来。
林寐:“我追的他。”
“我写了情书……”林寐话还没说完,曹严华嘴里刚倒进嘴里的酒就喷了出来,他竖起大拇指,“够纯。”
“那回头你上大学了怎么办,S大到鹦鹉巷来回四个小时,更别提你家不是快搬去A市了?”曹严华边说着,忽然一顿,“你搬家这事儿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怕他多想。”林寐跟陶楂见面并不频繁,陶楂高三,放学回来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早上天一亮人就离家了。
林寐不想陶楂因为自己的事情又影响了心情。
曹严华听后,点了两下头,手搭着林寐的肩头,“说实在的,反正你爸妈现在还没离,你呢,现在能多从你爸手里薅点儿就多薅点儿,别到时候全便宜了别人。”
林寐理了理衣袖,翻到手腕上,“这就不用你教了。”
曹严华又觉得自己白操心了,他明明应该操心林寐对那小三和小三的儿子太不留情才对。
清吧唱歌的乐队换了一支,电子鼓打得炸耳,头顶的灯泡不断变换着颜色。
曹严华举起杯子,拉着林寐也碰了下杯子,“敬终于过去了的苦逼高三!敬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
陶楂伏在桌子上,手机立在前头,他奋笔疾书,旁边宁鑫看不懂但也跟着看,“林寐为什么还教你做题呀,他不是毕业了吗?”
陶楂不想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告诉别人,尤其是宁鑫。
他以前说过自己最讨厌林寐。宁鑫是唯一知道的人,宁鑫要是知道了,他又那么笨,肯定会追着自己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毕业了也能教我做题呀。”陶楂手机上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要不要吃牛角包?]
陶楂放下笔,本来打出要吃两个字,可一想到自己已经拿了林寐太多东西了,又删掉。
[不吃,谢谢。]
宁鑫看不懂,只觉得不太对,他凑近,“林寐对你可真好。”
“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呢?因为你们是邻居吗?”宁鑫摸着下巴,他的故作高深让他看起来更傻了,“可是我的邻居为什么不对我这么好呢?”
“老赵来了老赵来了!”陈向阳从走廊里咋咋呼呼跑进来,他是班长,不是赵清静的班长,是班里所有同学的班长。
班里本来还吵闹着,一听见陈向阳的声音,立马安静下来。
陶楂把手机收起来。
赵清静抱着一沓试卷,穿着布鞋,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教室。
“静静最近不穿高跟鞋啦?”有女生举手问道。
“我怕你们到时候做不出来题,又怪我高跟鞋太吵。”赵清静把试卷丢在讲台上,她表情有些严肃,不像是要跟大家开玩笑,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拎得高高的。
赵清静:“陶楂最近表现不错,数学和物理的成绩都比上次的表现要好……但是,我们班成绩整体上是下降的,年级排名下降了三个名次暂且不提,学习委员站起来。”
陶楂旁边那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扶着桌子小心地站了起来。
他像是知道赵清静要说什么,磕磕巴巴地解释,“这次出的数学试卷,大题都有些超纲了,我们平时都没做到过这种类型的……”
“超纲了?”赵清静直接念了教材上面哪一页哪一板块,“再看看,到底超纲没有?”
班里鸦雀无声。
赵清静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挨着挨着扫过去,最后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上了高三,我逼得有些紧了,但是我们有得选吗?我们没得选。”
“只要熬过这一年,上了大学,你们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我到时候也管不着你们。你们现在不努力,到时候没大学上,你们准备做什么?有的人家里有钱,读不了国内的可以去读国外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条件。”
“就这一年,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清静留下讲台上的试卷,甩手离去。
夏热未退,带着热气的风从窗户外吹进教室,把讲台上的试卷吹走了几张,飞到四处。
班里有人抹了眼泪,有人悄悄抽泣。
他们还没长大,他们已经上战场了。
陶楂坐在座位上,他扭头静静地看着窗外,暑假过后,他们的教室从高二教学楼搬到了高三的,之前林寐也是在这栋教学楼,这栋楼位置相对僻静,更加适合学习。
楼下不时有低年级的学生路过,陶楂朝下看去,他眨眨眼睛,想道,原来读高三的感觉是这样的。
自己亲身经历和看着别人经历,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陶楂的心沉下去,他也好害怕。
.
晚上快十点了,陶楂才做完给自己定下的学习任务,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关上灯,走在安静无人的走廊里。
下了楼,一个没留神,陶楂撞上从走廊那头过来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游魂似的,跟人撞在了一起还没反应过来似的,陶楂忙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是我没看路。”那男生摆着手,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那男生靠着墙,却不是往楼下,而是往楼上。
陶楂本来都快走到一楼了,总觉得不太对劲,他转身就往楼上跑。
幸好那个男生走得慢,陶楂赶上了对方,跟在对方身后,对方也没发现。
男生垂着头,只看得见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镜片相当厚,唇色白得跟鬼一样,令人觉得气血不足精神很差。
他快走到了顶楼,正要推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要做什么?”
高凡锐僵硬地转身,他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男孩子,看校服,他们都是高三的,也是,在这栋楼里呆到这时间,也只有高三生了。
他的手慢慢松开了门把手,“做、做题有点累,上来吹吹风。”
陶楂低头“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他直觉向来挺准的,虽然准的都是坏的。
“这么晚了,不回家吗?”陶楂看向上方的男生,总觉得对方浑身萦绕着一种令人很窒息的丧气。
陶楂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也不想做好人,好人都没好报,好人都要受欺负。他只是,顺便而已。
他问完,书包里的手机响了,陶楂让上面男生等一下,忙着接了电话。是向莹。
“喂,妈妈,”陶楂趴在阳台上,“我马上就回家了。”
“林寐来接我了?他怎么没跟我说。”
“知道知道,我会注意安全的。”
挂了电话,陶楂转过身,他踌躇了一下,说道:“我得走了,你走不走?”
高凡锐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他的计划被陶楂这么一打断,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早就跑光了。
“我、我也走。”
两人一起下楼。
下楼的过程中,陶楂知道了对方叫高凡锐,高凡锐也知道了他叫陶楂。
知道对方是陶楂的那一刻,高凡锐还惊讶道:“难怪我看你那么眼熟,经常在论坛里看见你。”
陶楂不喜欢骄傲,但还是忍不住骄傲,“是吗?”
“嗯,你长得好,成绩好,大家都很喜欢你。”论坛里形容得就已经天上地下百年一遇了,本以为是夸张,结果本人比那些形容词还要闪闪发光。
“你也……你很高啊,还很瘦。”陶楂拍拍高凡锐的肩膀,“头也小小的。”
“……”
走到校门口,陶楂跟高凡锐挥手再见,等高凡锐上车后,陶楂才转身,结果一转身,就看见站在不远处路灯下的林寐。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陶楂觉得林寐虽然很帅,但他站在那里,好像一个连环杀人犯。
“你同学?”林寐不认识高凡锐,来到陶楂面前,他随口问了句,把手里的牛角包递了出去。
陶楂点了下头,“凉了。”
“回去加热了吃。”林寐又把牛角包拿走,顺便拎走了陶楂肩上的书包,“怎么这么晚?”
陶楂肩膀耷拉下来,他本来想说压力太大了,可一想到和自己说话的人是林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寐的高三看起来那么轻松,他后来直接保送了,跟自己可不一样。
就算说了,林寐也不会懂。
烦死了,讨厌林寐,那么厉害会显得自己很没用啊。
“只是做题做得比较忘我。”陶楂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他后知后觉般的,乍然抬头,语气惊疑,“你喝酒了?”
林寐侧头看着陶楂,“很明显?”
陶楂皱皱鼻子,“衣服上都是酒的味道。”
“你喝过酒吗?”林寐眼神慢慢落下来,可能是因为现在是深夜,他眸子看起来格外的漆黑深沉。
“我不爱喝。”陶楂觉得酒的味道刺鼻又刺舌头,还扎喉咙,“好喝吗?”但是陶楂又好奇。
“现在尝尝。”林寐把右手的书包换到和拎着牛角包的左手,他捏住陶楂的手腕,俯身舔了下陶楂的唇。
陶楂完全没反应过来,口腔就被攻占了,接着便是一个充斥着果香味道的带着酒精的吻。
吻完后,陶楂脚下虚浮,头晕目眩,有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他平静了会儿呼吸,抓住林寐的衣摆,他感觉林寐好喜欢自己。
都说不要牛角包了,林寐还买,这么晚了还来接自己放学,林寐肯定好喜欢自己吧。
林寐那么优秀那么厉害,却喜欢自己这样的人,其实……还是自己比较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