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楂晕晕乎乎地回到了屋里,他觉得屋里的温度跟室外没什么区别,甚至室外的温度……好像更高。
他关上门,一转身,跟客厅里的两双眼睛正面对上。
少年呼吸一滞。该不会是听见了什么吧。
“奶奶给你封红包啦?”向莹招招手,示意陶楂去她面前。
陶楂松了口气。
他走过去把红包拿出来,“你们要吗?”虽然他觉得谈恋爱需要钱,但他也可以像林寐那样,靠自己挣。
向莹摇摇头,“给你的,我们要了做什么?你自己拿着,自己想买点什么也方便。”
“我跟你爸爸就是挺好奇,她为什么会忽然给你红包,”向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人老了,心也软了?”
陶大行喝了口茶,“我妈应该是觉得,喳喳像年轻时候的她吧。”
“谁要像她啊?”陶楂翻了个白眼。
“你看你看,这白眼是不是翻得跟我妈一模一样,”陶大行指着陶楂,他笑了两声,“你别嫌弃奶奶,奶奶年轻的时候,整个S市找不出几个比她漂亮的,她那时候也是大小姐出身,只是家里败落了,被我外公拿她换了钱,她要是不厉害点,早就被那些人给生吞了。”
陶楂心里飘忽不定,“你还是心软。”
向莹拉了下陶楂的手,“所以你也心软啊。你刚刚在外面跟林寐说了什么?前段时间不还在闹别扭吗?”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陶楂自觉理亏,只想快快揭过去。
向莹正经起来神色,“以后不要动不动跟人家生气,我们是你父母,你生气闹腾我们不说你什么,更不会记恨你讨厌你,但外人就说不定了。和别人交往,自己一定要把握好度,知道不知道?”
林寐讨厌他?
陶楂好像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林寐都想做他男朋友了,怎么可能还讨厌他?陶楂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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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郑萍和林元君欢欢喜喜地出去度假,林寐因为初六就要开学,他没跟着去。
周围都热热闹闹的,他独自上下学,独自在家。
陶楂开学比较晚,每天到了林寐下晚自习快到家那会儿,他都趴在窗户上等着,等林寐的身影从转角出现。
林寐快接近时,他又赶忙把窗户拉上。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陶楂讨厌林寐,所以他欣赏了林寐的孤独,可还有别的情绪丝丝缕缕萦绕徘徊在陶楂的心头,所以他也心疼林寐。
元宵节当日,陶楂独自忙了一整日,才把房间从一楼挪到了二楼——他以前的房间,正好跟林寐的房间面对面对着。
以前他烦林寐,烦得很,烦得搬到了一楼。
现在又悄悄挪回了二楼,至于为什么,陶楂不想知道,也没打算质问自己。
陶大行跑完车回来,照常想去看看儿子在干嘛,一推房间门,房间里都空了。
要不是陶楂还在客厅里穿来穿去,陶大行几乎以为家里被打劫了。
“你这是……你房间里的东西呢?”
陶楂端着杯水,“我回二楼住了,一楼湿气太重。”
陶大行:“都住这么好几年了,你说湿气重?”
陶楂不说话,陶大行进老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背着手,“那书架,还有书桌,你怎么搬上去的?”
“我自己慢慢挪的。”不然怎么搬了一整天呢。陶楂不想让陶大行帮忙,那些书那些玩具,他看见了可能都会问一遍。虽然不管给什么理由陶大行都会相信,但陶楂懒得去编,也不想在陶大行跑了一整天车之后在家也没法休息。他自己就能做。
“行吧,行吧,”陶大行转悠出去,“去二楼也好,二楼光线好,早跟你说了不要住一楼,你犟……”
二楼原来的房间一直给陶楂留着,面积是一楼房间的两倍,在楼下房间本来还觉得拥挤狭小,到了二楼立即就宽敞了。
与林寐那房间不同的是,陶楂二楼的房间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阳台。阳台很小,可能最多容纳两个成年人站在上面,栏杆已经有些生锈,右下角一盆绿萝被向莹照顾得很好,翠绿茂盛。
给绿萝浇完水以后,陶楂推着书桌满屋子找合适的位置,几乎每个地方每个角落每个方向都被他给试了一遍,闹得陶大行在楼下烦不胜烦,站在院子里让他安静点。
陶楂在找一个自己能看见林寐,林寐也能看见自己,但自己想让林寐看不见自己林寐就看不见,但自己还是能看见林寐的位置。
结果是,找不到。
到了晚上。
隔壁摆了几座烟花噼里啪啦地往天上放,头顶整片天际变得五颜六色,黑幕被分割成色块朝四面八方泄落。
陶楂坐在阳台举着手机拍视频,头顶烟花炸个不停,他把视频发给了宁鑫和林寐,还不忘补上一句:群发的。
宁鑫没有立刻回,倒是林寐先回了。
林寐也回了一段视频,视频前几秒有些乱晃,晃到了让陶楂觉得有些眼熟的窄巷子和几盏路灯,手机里接着传出一声烟花炸开的声音,但本来黑漆漆的视频里,因为烟花的出现,举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的少年被照亮。
陶楂一愣,这拍的不是烟花,是自己吧?虽然手机里确实有跟自己周围一样的声音……
循着视频里提供的角度,陶楂朝自己的左下方看过去,林寐站在不远处。
男生单肩挂着书包,见自己被看见了,朝陶楂扬起一抹淡而柔和的笑容。
同一世界同一时间里,陶楂眼里的风景是烟花,林寐眼里的风景却是陶楂。
陶楂匆忙往房间里退,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外面烟花还在噼噼啪啪地放,明明是在往天上放,炸响也是在天上炸响。但陶楂却总感觉,那烟花是在自己心里炸开的。他坐着,眼前都是五光十色的。
..
林寐回了家,他做完两套试卷,靠在椅子上休息。
朋友圈里是郑萍和林元君的新动态,两人在海边拍了好看的照片,海水、蓝天、颜色漂亮的水果…
林寐点了赞,退出去,往下拉刷新聊天列表。郑萍和林元君都在的那个家人小群里无半点动静。
“叮”
[陶楂:我妈妈让我叫你过来吃汤圆。]
此刻,向莹举着一把大勺子,她伸长脖子,看着陶楂的屏幕,“明明是你让我叫他,怎么要说是我让你喊的?”
陶楂看着那一锅浮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汤圆,随口一编,“我怕我叫他,他不来,妈妈你到时候别说是我喊的他。”
见手机上迟迟没有回复,陶楂憋不住了。
[陶楂:你来不来啊?]
他的消息刚发送成功,外头就响起敲门声,陶楂知道肯定是林寐来了,他撇撇嘴,觉得林寐还是馋汤圆的。
向莹推了陶楂一下,“快把汤圆端出去,记得拿勺子啊。”
陶楂给每个碗里放了一只勺子,他怕烫,一次只端一碗,正出去,撞上往里进的林寐,热气腾腾的白雾挡在两人中间,林寐垂眼,“要不要帮忙?”
陶楂心跳得快要爆炸,他胡乱点了下头,“要……要的。”
…
陶家饭桌上很少出现别人,鹦鹉巷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各吃各的饭。
向莹看看闷声不说话的陶楂,又看看神态自若的林寐,她柔声说:“我做了不少,不够还有。”
陶大行比较直接,“你俩不是关系挺好吗?怎么也不说话?”
陶楂差点脱口而出“我没有跟他关系好”。他只是把脸憋红了。
他拿着勺子,悄悄用手指装作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脸,比汤圆还要烫,怕被注意到,陶楂自己提前找好了借口,“好烫……”
“你慢点吃啊。”向莹以为陶楂是吃汤圆被烫到了,把桌子上的水推给他,“吃那么急做什么…”
她确定陶楂没被烫伤后,才扭头看向林寐,“你爸妈出去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不过这两年他们也难得放松一次,要不是因为高考,你也能跟着一起呢。”
陶大行在一旁道:“林寐准备考哪里的大学?”
林寐停下勺子,“还没想好,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所以暂时也没考虑去哪里。”
“该考虑了啊,我看好多学生还会专门请老师分析学校专业,好填志愿……”陶大行瞧了眼陶楂,“到时候……”
陶楂像是知道陶大行下一句要说什么,他飞快道:“我自己可以。”
像是知道陶楂为什么会打断陶大行的话,林寐的目光从陶楂毛绒绒的发旋上移开,与陶大行说:“陶楂成绩很好,您不用太担心。”
陶楂一边吃着汤圆,一边想: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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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汤圆,向莹和陶大行收拾碗筷,陶大行大大咧咧的,一边把碗叠起来,一边扯着林寐,“今天元宵节,你一个人在家多没劲,上楼,今晚就在叔家歇着,明天早上你俩一块去学校,多方便。”
向莹也没多想,她觉得林寐独自在家怪可怜的,她望向在旁边已经呆滞住的陶楂,“喳喳,你觉得好不好?今晚林寐跟你一起住,明天早上你们一起去学校。”
林寐没有抢陶楂的话头,他看着陶楂。
陶楂:“……”
他想,他的心软应该不止遗传爷爷和爸爸,也少不了向莹那一份。
“住、住就住呗,我没意见。”陶楂真烦林元君和郑萍,好好一个全家团聚的元宵节,把林寐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们要是在家,他爸妈就不会这么热心地“收留”林寐。
他也不是嫌弃林寐,他是,他是,他跟林寐说好要保持距离的。
唉,好讨厌林寐。
林寐要是不这么可怜就好了。
…
林寐回去自家洗漱比较方便,陶楂正好趁着这时间把房间里该收的东西都收起来。
把能彰显自己学识的国内外名著摆在书桌上,翻开两页证明自己正在阅读中,把脏衣服全送到楼下,又把日记本从抽屉塞到书架最下面的收纳箱。
陶大行看着陶楂又开始跑上跑下,他抠着脑袋,“你这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名堂啊?”
林寐来时,陶楂在洗澡。
担心林寐在自己房间里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真的了不得的东西,陶楂只是对个人隐私和个人空间看得很重,当除了他以外的人单独存在于他的房间,陶楂会很没有安全感。
陶楂把吹风机的功率开到最大,吹完随便扒拉了两下,就急匆匆跑进房间。
看见林寐只是坐在书桌前翻着书,陶楂松了口气。
陶楂故作轻松地关上门,转身撞上林寐浓黑的眼神时,他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我要睡觉了,你还看书吗?”陶楂往床边走过去,“你要睡哪边?”
林寐合上书,“只是翻一下,我不看书,我在等你一起睡觉。”他应该也跟陶楂一样,洗过头发,碎发柔顺地搭在额前,气质比白日里还要温和。
但却莫名比白日更让陶楂觉得有压迫感,陶楂觉得这有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
“随便睡哪边都行。”林寐说。
陶楂僵硬地往墙那边一滚,“那我睡里面。”他滚动的过程中,睡衣翻到腰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腰,他自己没发现。
林寐看了那一片腰一会儿,收回视线,躺下去的时候,林寐顺手关了灯。
陶楂手脚肚子全贴在墙上,眼前的漆黑放大了其他感官的敏锐度,林寐一躺下,对方身上那股青柠檬酸酸涩涩的味道也随之靠近。
两人的气息在时间的推进下,缓缓地靠拢融合。
他能听见林寐的呼吸声,平和沉稳,反观自己的,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一会儿一会儿慢。
等缓慢适应了眼前的漆黑之后,窗外的灯光给房间里渗透进微芒,陶楂小心地躺平,揪了一点被子把自己盖着。
他轻轻侧头想去看看林寐睡着没有,结果一扭头,就撞进林寐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在陶楂发出惊呼之前,林寐突然移动到身边,手掌捂住陶楂的嘴巴,他声音轻轻的,却有些嘶哑,“别叫。”
陶楂眨了眨水光莹莹的眼睛,表示知道了。
被放开后,陶楂又试图往墙上贴。还是贴在墙上更安全。
“你为什么还没睡着?”陶楂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在伤心?”
过了许久,林寐才有了动静,“伤心什么?”
“元宵节啊,你一个人在家。”陶楂想,如果是向莹和陶大行在这样的节日里,把自己丢在家,他肯定会把他们的名字在日记本上写满。
林寐:“还好,习惯了。”
陶楂动了动,他不再贴在墙上,而是翻了个身,面朝着林寐那边,“为什么会习惯?”
陶楂本来以为林寐不回答的,既是伤疤又是隐私。但林寐开口说话了。
“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托儿所,后来长大几岁,他们便放我独自在家,我从那时起就可以独立生活了,”林寐语气很平静,因为不带有主观情绪,所以听着使人感到舒适,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所以之前在情书里,我说的那些不是吹嘘。”
陶楂眼睛一眨不眨,是因为被逼得什么都会吗?
“不管是我父亲还是我母亲,爱情才是他们眼中的第一顺位,丈夫、妻子、孩子、或者婚姻要求的责任,都无法阻挠他们追逐爱情的义无反顾。”
林寐也有张开手希望父母能抱抱他的小时候,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郑萍和林元君给予他的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他们总是在恩爱和争吵中,将林寐当做棋子和工具一样使用。
于是林寐早就停止朝外期望,他在心外垒砌高墙,高墙内耸立着巨大的冰雕。郑萍和林元君的恩怨拉扯再也无法拉着他共享痛苦。
“这不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过元宵节,不必可怜我,”林寐在黑暗中轻笑了声,“但能让你多了解我一点,我也挺开心的。”
林寐说完,眼睛被人戳了下。
“……”
“不好意思,”陶楂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我想摸摸看你有没有哭。”
“没有哭哎。”陶楂意外道。
陶楂把手缩了回去,过了半天,林寐感觉到身边躺着的人在慢慢朝自己这边挪。
陶楂没想很多,他只是觉得林寐也没自己以为得那么完美无缺那么厉害。他小时候也经常一个人在家,但那是因为陶大行和向莹没有办法,林寐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
林寐这么优秀,为什么郑萍和林元君不爱他呢?陶楂百思不得其解。
等陶楂终于挪到了距离林寐的最近处,才成功把手臂搭上林寐的身体,他搂了搂林寐,说道:“林寐,我抱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