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莹还是不放心,她出去拿了体温计进来,打着手势,意思是让林寐给帮帮忙,给陶楂量个体温。
做完这些,向莹便出去了,还没忘轻轻带上门。
陶楂抬起脖子,吃力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
真走啊。
她就这么放心把自己跟林寐丢在一起……万一林寐恶从心起,扑过来把自己解决了……
门一关上,房间里彻底暗下来,陶楂连林寐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很没有安全感。陶楂一向将自己的房间看作为私人领地,绝对禁区,家里任何人进他的房间都要先取得他的同意。
这是第一次跟陶楂没半点关系的人出现在他的房间。
作为邻居这么些年,陶楂觉得自己跟林寐还没跟隔壁乱浇水的嫂嫂熟。
陶楂再次试着想要把小腿缩回来,这次成功了,林寐像是料到了一般,提前松了手。
他脚步逼近,呼吸声在昏暗中放大,“你现在要查个体温。”
向莹说的,陶楂也不想让她担心。
他揭开被子,伸出一只手在空中随便捞了捞,因为他也看不见林寐具体在哪个位置,更加不知道体温计在哪个位置。
他手指探进昏暗中,随便抓了一下,抓到的却不是温度计,而是林寐的手。
陌生的手掌和骨节有着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力道和触感,皮肤碰在一起,指尖像是收到了细末的电击。
感受在昏暗中放大,陶楂呼吸一滞,用闪电般的速度缩回手。
“啪”的一声。
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陶楂猝不及防撞上林寐幽幽的目光,他心头一跳,马上就闭上眼睛,装作被光线扎得睁不开的样子,“体温计在哪里?”
林寐把体温计放到他手里,直起身,“知道怎么查?”
“嗯。”陶楂拿着体温计,眯着眼睛看了看刻度线,揣进被子里。
体温计一挨到皮肤,陶楂被凉得抖了一下。
林寐还站在他的床边,他垂着眼,陶楂觉得自己跟林寐这个体位,自己像一具尸体。
“我刚刚听见你跟我妈妈说,你提前下晚自习了?”陶楂小声问道。
“嗯,下午看见你跟你同学在超市门口,你脸色不太好。”
和林寐同处一个在空间里,身体生出一种逼仄感,这说明林寐本身可能并不是多和善的人。
陶楂相信自己的动物直觉,人类都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林寐看了看左右,最后在墙边一把板凳上坐了下来,身子顿时就矮了一截。
那种由他带来的压迫感骤然淡去,可却不代表着消失。
陶楂用被子捂着半张脸,心想你又知道了,还不是因为你,但他不能说,直接告诉林寐自己是因为运动会学生代表发言人选了他没选自己,林寐绝对会得意死。
“就是有点不舒服而已。”也不算撒谎,他看见林寐就不舒服。
不!舒!服!
林寐点了下头,“等会看看体温。”
体温是不是正常的,陶楂自己最清楚,“我不是身体上不舒服。”他语气听起来别别扭扭的。
“心理上?”林寐反应很快,“怎么了?”
他的关心让陶楂觉得莫名其妙,但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快,非常短暂,遗留了大片的痕迹,接着在痕迹当中重新冒出名为委屈的新芽来。
陶楂把头扭向一边。
为什么要问?他不喜欢别人问自己。
一问,眼泪就容易掉下来。
陶楂偷偷用被角把眼泪揩掉,又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体温计应该可以拿出来了。”林寐的声音再度在房间里响起。
陶楂钻进被子,把体温计拿出来,他预备自己看,他又不是不认识数字。
只是刚拿出来,那支还带着他温热体温的温度计就被横伸过来的那只手给取走,陶楂的视线追逐着。
“38.8?”林寐看清刻度上的数字,怔松了一下。
他刚刚碰陶楂的皮肤,温度感觉挺正常的,这才过去几分钟而已。
陶楂抱着被子,身体僵直,“我说了我不舒服。”
“你刚刚说你不是身体上不舒服。”
陶楂犟嘴,“我以为不是。”
林寐上身朝床上的少年倾过去,陶楂以为林寐是要扇自己耳巴子的,他双手挥舞着想去打开林寐,结果林寐直接一只手就掐住他的手腕按在了枕头上。
另外一只手则朝陶楂的脸伸过去,人也跟着站起来弯下腰。
陶楂望进他深深的眸子里,林寐眼型并不温良,相反眼尾上挑显得又浪又狠,眉骨与鼻梁的高度极优越,于是就显得不那么好接近,幸好他气质和眼神都是温和柔软的。
那一秒,林寐的脸头一次对陶楂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冲击。
故意的吧,卖弄自己呢。
林寐手背在陶楂的额头上贴了贴。
有些冰手。
“你应该是在发烧。”他看着呆呆的陶楂,“怎么这么看着我?”
陶楂咽了咽口水,他手腕拧了拧,“你先松开我。”
他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细细软软的,“林寐哥哥,你先……”
林寐松开了他,又坐到了一旁去。
陶楂咽咽口水,拉着被子盖过头顶,他心跳快得不同平日,甚至跟运动过后的心跳都不一样。
他听宁鑫说过,足够优质的外形足够成为一切关卡的通行证。
他不能跟林寐共处一室。
陶楂很害怕自己以后不再讨厌林寐了。
林寐看着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陶楂,手指把被单都拧在了一起,他把水银甩到了刻度下面,放到柜子上,“你应该是发烧了,体温在上升期,所以摸着不烫,等退烧的时候,你应该会觉得很热。”
他一顿,“你准备捂多久?不怕憋坏吗?”
陶楂索性把两只手都一块揣进了被子里。
“……”
“那我先走了。”林寐站了起来。
陶楂没什么动作,装得跟死了一样,等到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他睫毛抖了抖,掀开了被子。
灯已经关上了,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陶楂深呼吸几口气,他从床头爬到床尾,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拍开台灯。
他伏在桌面,拿了笔在日记本新的一页毫无心理负担地重重写下:
林寐勾引我,他真该死啊。
.
听见林寐说陶楂在发烧,向莹急得在屋子里乱转,她尤其怕陶楂生病。
她拿了药倒了水送到陶楂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床上打着坐的陶楂,少年看起来精神头十足。
“……”
“先把药吃了。”看见儿子精神还算不错,向莹松了口气,“怎么不盖被子?”
陶楂吃药很简单,小时候药吃得多,他就着水咽下去,眉都不皱一下。
“我在想事情。”
向莹好奇了,“想什么事情?”
“还没想好。”陶楂忽然又躺了下来,他眼前总是出现林寐那张放大的脸……长得真牛逼啊,仰视都没有变丑。
那自己呢?
陶楂头皮一紧,他手臂伸长在床上乱摸,向莹了然,把手机塞进他手里。
陶楂举着手机照了照自己,脸有点缺血色,嘴巴也是,看起来怪可怜的。
“咔嚓”
陶楂自拍了一张,他把照片捧给向莹,“妈妈,帅不帅?”
“…是好看的,怎么了吗?”向莹觉得儿子好看绝对不是亲妈滤镜,还没满岁就被妇幼医院借去拍过宣传片,到现在也没长残过,一比一照着长大的。
“那我发个朋友圈……”
陶楂编辑着:好不舒服哦~
同时附上照片。
向莹再三确认陶楂的不舒服并没有影响很大之后,悄悄离开了。
陶楂则举着手机跟朋友圈下边的评论聊得不亦乐乎。
[宁鑫:你怎么不舒服啊?]
[陶楂:发烧了。]
[宁鑫:看吧我就说你不是心情不好,你是身体不好,我就说你今天怎么不对劲呢。]
[陈向阳:你谈对象了?]
[陶楂:?]
[万万:现在的帅哥不舒服都要这么发照片吗?]
[似水流年之奥特曼爆改闰土:我以为每个人生病都会变得像条萝卜干。]
[吃口糖:陶楂你以前都不爱发自己照片的,一年都难得发一次,最近一个月都发了两次了,请再接再厉,多多益善哦(我真的受够朋友圈那些丑东西了!]
[陈美浩:说我吗?我每天发七八条。]
陶楂脑袋有点疼,但心情莫名地又好了起来,白天的事情被他刻意丢到脑后,林寐刚刚也来关心自己了,他就大人不记林寐过吧。
他发的朋友圈很快就被转到了学校论坛里。
他很少发自拍照,真如他同学所言,一年都难得见他发一次,于是就这么随手一拍的照片,直接把有些死气沉沉的论坛给盘活了。
[我的天,这是谁?]
[陶楂啊,高二的那个小男生,你们天天喊儿子的那个。]
[喊……喊老公行吗?感觉欲欲的,脸色有点白,眼睛就变得特别黑,但又没有任何攻击性,感觉下一秒就要亲过来了,救命,谁教他这么拍照的?]
[他是不是跟谁谈恋爱了?最近状态好奇怪。]
[楼上打住,我认识他们班的人,陶楂是个学习批,考不好会偷偷哭的那种,他只会为学习掉眼泪。]
[会偷偷哭啊,更香了/色色色]
陶楂被宁鑫转发的帖子,他摁着这条说自己会偷偷哭的回帖,举报了好几次,理由是:造谣。
..
对面,林寐在给陶楂整理下周的练习题,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他与曹严华还有徐序,三人有一个讨论组,两人在群里聊得很欢快。
[老曹:陶楂今天的朋友圈被转到论坛了,林寐你看见没有?]
[徐序:他有陶楂微信,肯定一早就看见了。]
[老曹:他妈是不是长得特美啊,我感觉陶楂帅得好少见,不是传统帅哥脸,他有妹妹或者姐姐吗?]
[老曹:难怪陶楂在论坛连号都没有,他的粉却能跟林寐的打个不相上下,连我都……]
[林寐:?]
曹严华是草你妈的草撤回了一条消息。
[徐序:林寐,陶楂发朋友圈说在发烧,你去看了吗?帮我跟老曹也带个话,祝他早日康复。]
林寐退出讨论组的聊天页面,点进了朋友圈,他刷新好几次,都没看见他们说的那条朋友圈。
林寐又点进论坛,论坛有截图。
照片的确如曹严华所说,好看得脱离了单纯帅气的范畴,明明是生病发烧,却好像被描了一层破碎脆弱的妆。
林寐的拇指从照片上陶楂的嘴唇上碾过去,他长按保存后,点进了和陶楂的聊天框。
[林寐:喳喳。]
他没什么要聊的,只是心中隐隐出现一个猜测,想要证实。
编辑的信息在转了两圈后,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接着跳出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林寐的眼神几乎是刹那间沉了下来,一片暗色,浓稠得吓人。
[林寐:你把我拉黑了。]
[林寐:为什么?]
[林寐:你很讨厌我吗?]
[林寐:为什么?]
每一条消息都发送失败,林寐也得不到答案。
看着一连串的红色感叹号,林寐把手机放到了一边,他拾起笔继续给陶楂整理下周的练习题,一共一百道题,他整理了一个小时,又花了半个小时在后面写了备注。
做完这一切,林寐拿着练习本下楼,他脸色微冷,眼底也冰凉一片,下楼时撞上郑萍,郑萍扶着楼梯扶手一愣,“这么晚还要出去?”
林寐掠过她,“有点事,马上回。”
郑萍鲜少见过林寐露出明显不高兴的表情,连声音都冷了几分。
她好奇地转身往下走了几步,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林寐准备去干嘛。
少年的背影在路灯下拉长,林寐穿过马路,直奔陶楂的房间窗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