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喝了咖啡,树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妈妈还没有回来,纱有美的妈妈也没有回来,比自己还小的纱有美大概是喝惯了咖啡吧,在自己身旁已沉沉睡去了。等到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些睡意时,时间早已到了后半夜。就在这时,树里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了。她想看看是不是妈妈们回来了,于是爬起身,把房门开了一道缝,楼梯那边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泻进来。树里想出声问:“妈妈,是你回来了?”可不知怎的发不出声来,想要跑出房间,双脚却挪不动。树里这时发现刚才听到的不是说话声而是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哭声中间夹杂着低沉的细语声、擤鼻声、呜咽声。树里第一次觉得大人的哭声和孩子的不一样,让人觉得寂寥空虚,好像四周的温度陡降,带来一种莫名的极度恐惧感。
树里悄悄走出房间,来到中空楼梯附近,大人们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他们在哪儿呢?树里在楼梯扶手边蹲了下来,发现声音比先前清晰了,虽然还有些断断续续的。
“哭也没用……不是……”
“但明年以后……”
“不是她的错……”
“……我不是没想过……”
树里听不出是谁在压低了声音说话,分辨不清是谁在哭泣,也听不清窃窃私语的内容。但树里也没有离开,因为直觉告诉她,虽然搞不清大人们在说什么,但一定是在谈论和孩子们有关的某件重要事情。于是她偷偷地顺着有灯光照明的楼梯往下走。
“但我认为必须好好考虑这事。”下到二楼的时候,楼下突然有人大声说了一句。是妈妈的声音,树里心里大石落地:啊,妈妈回来了!但她同时感到妈妈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同往常的异样,树里心里不安起来:到底必须考虑什么事呢?
“可是……有可能性吗?……”
“并非完全没有可能,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
“……还只是孩子……”
听说话声,树里判断除了妈妈外还有两三个其他人的妈妈,而大声说话的只有树里妈妈一人。树里又听到玻璃杯碰撞的声音,猜想她们大概在喝酒。一阵开关冰箱门的声音过后,树里不禁担心起妈妈们会因此发现孩子们偷吃冰激凌的事。
“不能调查一下吗?……”
“每年夏天能来这里,我真是心存感激。可事情要是变成这样的话真得想点什么办法了。如果只是大人的问题还好说,但事关孩子们就必须认真考虑了。”
“凉子,太大声啦。”
像是自己被提醒了似的,坐在二楼楼梯上的树里缩起了脖子。
“反正大家都睡着了,快三点了。”
“我们也该睡了吧。”大概是听闻大家都睡着了,一位妈妈放心地放大了声音。树里听出来这是纪子妈妈。
“趁大家都在这儿,商量一下今后该怎么办吧。”
“……哎呀,别哭啦……也就是在这儿才会有的事……”
“有谁在那儿吗?”
这句突然朝另一个方向发出的问话让树里顿时僵住了,接着听见有人爬上了楼梯,是妈妈。树里和站在楼梯中央的妈妈四目相对,妈妈的脸红扑扑的,问道:“树里,你在这儿待了多久啦?”
“我睡不着,刚爬起来。”树里慌忙应道,“我怕下去大家会不高兴,他们好像都还没睡。”
树里仔细看着妈妈的脸,试图判断出注视着自己的妈妈是否在生气。可是,妈妈面无表情,树里心里有些发毛,平日里妈妈面带怒容的表情,她反倒习惯一些。树里本想说声对不起,却喉头发紧、声音嘶哑含糊,当她想重说一遍时,妈妈抢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
“我没生气。你口渴吗?想喝水吗?”
说话的时候妈妈依然紧紧抱着树里,树里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但她一动没动,享受着环抱自己的那份柔情。
“昨天有点奇怪哦。”
弹一边看着孔雀菅原四处走动一边说。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从明天开始天气要变坏,但今天还是个大晴天。虽说日照强烈,可依然比东京凉快多了。
“你爸爸回来了吗?”
为了不让身后的纱有美他们听见,树里压低了嗓音问。
“早上是在的,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妈妈们一整晚都在谈话。”
“谈什么?”
“不知道,我听不清。”
弹不说话了,树里也陷入了沉默。两个人并排蹲着,目光追随着在鸟舍中悠闲踱步的孔雀。弹拔起脚边的青草,撕成细条后伸进鸟舍,菅原看都不看一眼。“哎,茱丽,你看看小雄!”身后传来纱有美呼喊自己的声音。树里没有回头,只是愣愣地盯着抓着青草叶的弹的手。
“嗯,说不定……”
弹终于开口了。不会要说明年就不办这个聚会了吧,树里心里怦怦乱跳起来,觉得弹将要说出自己昨晚隐约预感到的事。若是弹也这么想,那件事就会变成真的了。可弹沉默了一阵后说的却是:“说不定,明天的篝火晚会会取消呢。”
“是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树里是从五岁那年的夏天开始来这里度假的,弹比树里来得更早。也许因为上小学前就认识,虽说一年才见一次,树里却觉得自己和弹的关系比和同学来得亲近。可树里冷不丁想到,弹到底是谁呢?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弹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会和什么朋友一起玩耍?对什么科目感到头疼?在怎样的房间里生活呢?
树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解什么,向弹问道:“弹,你喜欢这儿的聚会吗?”
“喜欢啊!”弹依然看着孔雀来回踱步,问道,“你呢?”
“我不像小纱那样想在这里生活,但我喜欢夏天来这里。”
“喂,茱丽,我喊你你为什么不理我呢?”树里觉得有人抓住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气喘吁吁的纱有美在说话。同时发现雄一郎抓住了公园里旋转塔的铁索,脚蹬地面在快速旋转,狂笑声在四周回响。
“你看小雄,我警告他危险他不听。茱丽,你去说他!”
“我也要去玩!”弹站起身就朝旋转塔跑去,等旋转的速度稍慢下来时,一把抓住一根铁链攀了上去,和雄一郎一起傻笑起来。
“讨厌,这帮男生!”纱有美在原先弹坐着的地方坐下来说道。
树里没有附和,只是看着远处骨碌碌飞转的旋转塔和两个贴在上面的男孩,他们两人把灿烂耀眼的阳光都击打成了流光碎影。鸟舍里的菅原发出了响亮的“嘎嘎”声,好似婴儿在哭泣。
第二天是聚会的最后一天,与弹的担心相反,篝火晚会如期举行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如旧。弹爸爸和纱有美妈妈都在,树里和妈妈还烤了棉花糖吃。
“明年还来吗?”树里看着火苗问妈妈,妈妈盯着树里看了几秒后问:“为什么这么问?”
“觉得这儿好呀。”树里回答。
“我们不是每年都来嘛,明年也来。”妈妈说完,一把揽住树里的肩膀,紧紧地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