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收到郑迟的邀请之后, 当然很乐意去郑府见一见郑迟的父亲,这位可是礼部左侍郎,给他留个好印象对日后好处多多。
杨父在得知自己儿子要去礼部左侍郎大人家拜访,顿时惊得跳起来, 连忙掏家底给元嘉准备上门拜访的礼物。
对此元嘉阻止了, 送厚礼有贿赂嫌疑,而且杨家家底不厚, 掏家底送礼对郑家来说也未必看得上。倒不如他自己作画一幅送上, 更显心意。
听郑迟说其父喜爱书画, 而元嘉在这方面还得比较擅长的。
元嘉拿上自己以前画的一幅画及其他礼物前去郑府拜访, 郑迟早早就等着他了, 听闻他来了, 连忙出来迎接:“杨兄!”
元嘉随郑迟一起入府,前去书房拜见郑迟之父郑侍郎。
郑父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方正的中年男人, 长相与郑迟起码有六分相似, 只是跟郑迟的少年意气相比, 郑父更显沉着稳重。
元嘉对郑父拜道:“学生杨元嘉, 拜见郑大人!”
郑父捋了捋胡须, 含笑道:“不必多礼。”看起来很平易近人的样子, 语气温和友善,令人不自觉放松心情。
元嘉将礼物奉上。
对于那些普通礼物郑父看也不看一眼,只看着那幅画卷, 问道:“这是什么画?”
元嘉答道:“学生听郑兄所言,郑大人喜爱书画, 学生便画了一幅骏马图送给大人,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郑父本以为元嘉是送什么名人字画给他,毕竟他这个喜好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些拜访他的人送礼基本都会选择名人字画。他虽觉得杨元嘉一个寒门学子送他名人字画是在刻意讨好他,过于钻营,但还是很期待的这是什么画的。
结果元嘉说是他自己所画,郑父看了一眼元嘉那年轻的面庞,心中的期待顿消,随意的打开了画卷,然而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他的漫不经心变成了震惊:“这……这是你画的?”
只见画上五匹骏马在仰头嘶鸣,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冲出画卷狂奔疾驰而去,那股骏马奔腾的意境,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元嘉含笑应道:“正是学生拙作!”
郑父喜不自胜:“贤侄太过谦虚了,好画!好画啊!”一旁还题了字,那字也是极好的,看得他心中喜爱不已。
郑迟见自己一惯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此时喜笑颜开的痴迷盯着那幅画,心中好奇得很,伸长脖子就想瞅一瞅让自己父亲崩人设的骏马图究竟是什么样的,然而才刚瞥了一眼,郑父就宝贝的把骏马图给小心卷了起来,不给他看。
然后郑迟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父亲无视了……
郑父拉着元嘉讨论书画,一口一个‘贤侄’喊得亲亲热热的,让元嘉不要客气,直接喊他‘郑伯父’就好。
元嘉自然也顺着杆子往上爬,仿佛两人是亲伯侄一般,倒是让郑迟这个亲儿子在旁边受了冷遇。
郑迟在诗词方面天赋出众,但书画方面却是平平,既不如其父的天赋,也没有其父对书画的热爱,因此听着两人讨论书画,有些插不上嘴。
郑父就嫌弃的把儿子赶走了:“去去去,别在这碍事儿,去叫你母亲准备好午宴,今日为父要跟元嘉好好的喝一杯!”
郑迟无奈的从书房离开了,去见自己母亲。
“儿子给母亲请安!”
郑迟见到自己母亲身边还坐着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含笑道:“妹妹怎么也在?”
郑湘语调轻快的调笑道:“怎么就许哥哥你来母亲这儿,不许我来吗?”
郑迟连忙赔礼:“不是不是,我只是奇怪妹妹今日怎么没有去先生哪儿上课。”
府上是请了女先生来教郑湘的,每日郑湘都要跟女先生学琴棋书画和女红。
郑湘微微抿唇一笑:“先生今日给我放了假,所以我就来陪母亲说说话。”
郑母含笑看着儿女,又目光转向郑迟,问道:“你不是说今日要带朋友回来吗?”
郑迟想起正事,说道:“我朋友被父亲留在书房探讨书画呢,父亲把我给打发出来了,他说今天午宴要与杨兄好好喝一杯。”
郑湘最近也常听自己哥哥嘴里夸着那位杨公子,不过一直没怎么在意,现在听闻连父亲都看重他,便有些好奇的问道:“哥哥,这位杨公子书画很厉害么?还能跟父亲探讨书画?”
“应该是很厉害!”郑迟回想起自己父亲在书房里见到那幅骏马图前后的态度变化,连连点头,“若不是我先与杨兄论交,只怕如今父亲就不是认杨兄为‘贤侄’,而是认他作忘年交啦!”
对于自己父亲于书画一道上的痴迷有多深,郑迟是深有体会的,他小时候在书房乱翻自己父亲收藏的书画,然后被发现了,从来不打他并且对‘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嗤之以鼻的父亲气得把他吊起来打,打着打着就打顺手了,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然后他就悲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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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元嘉听到郑父说的话,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才郑父用闲聊的语气问到他的家人,元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如实说了,然后郑父就知道他此时还是单身狗一只,于是提出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元嘉顿时就惊呆了,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就要招我做女婿真的合适吗?
郑父许配女儿过于轻易的态度让元嘉有些怀疑,该不会郑家女有啥原因嫁不出去所以郑父才迫不及待的随便找个人就把女儿许配出去吧?
当然元嘉不觉得自己是‘随便什么人’,但耐不住今天他第一次来郑家,郑父对他应该还不了解,就这么开口许配女儿,元嘉觉得郑父态度就是很随意。
元嘉愣愣的道:“郑伯父,我们今日初次见面,您就不怕学生并非良人?”
郑父哈哈一笑:“就冲你这句话,你就值得我把女儿许配给你!”
郑父当然不是那么轻易就嫁女儿的人,他早在自己儿子郑迟与杨元嘉相交时就调查过杨家的情况,今日再与元嘉见面详聊,于一言一行中观察到元嘉的为人处世与品行,又在书画一道上与元嘉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于是他就决定把这个人才绑在他郑家了。
反正他郑家又不需要女儿去联姻,让自己喜欢看好的后辈成为自己的女婿,有什么不好?
郑父想得简单,元嘉却有些怔然。
元嘉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郑家的详细情况,郑家几代读书人,底蕴深厚,但郑家不是那种结党营私之辈,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想了又想,他觉得好像娶郑家小姐是他这个举人目前占了便宜,他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就这么随便答应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元嘉答道:“婚姻大事,理应父母做主,学生还要回家禀明家父家母!”
郑父点头:“理应如此!”
在郑父看来元嘉没有拒绝,那就等于答应了,毕竟怎么看做他郑家的女婿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一个寒门学子,没有半点根基,娶一个名门小姐是多大的助力呀!
元嘉参加完郑府的午宴之后,就告辞离去。
然后郑父就跟郑母把自己要招杨元嘉做女婿的事情说了。
郑母当即就震惊了,内心想法跟元嘉一样:“老爷,湘儿的婚事您怎么能这么随意就决定了呢?”
郑父道:“我如何随意了?这杨元嘉才华横溢,虽然家境差了点儿,但他有本事,又有我郑家支持,将来给湘儿挣个诰命不成问题!”
郑母心中气得不行,虽然本朝依旧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但那些人家拉来新科进士也是用庶女,结果自家老爷倒好,竟然随口就把唯一的嫡女许配给了一个举人!那杨元嘉这届会试能不能高中还是个未知呢!
但郑父话都许出去了,郑母又能如何?若是临头反悔,杨元嘉只需往外一传,自家女儿的名声就全毁了!
郑母气得脸色难看,回去抱着郑湘就哭了一场:“我的湘儿呀!你父亲真是太糊涂!”
郑湘得知情况之后,脸色顿时一白,她虽然对自己哥哥的这个寒门举人好友产生过好奇,但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到一个破落户去!
而且参加会试那么多举人,又有几人能高中进士?中了进士又有几个寒门进士能混出头的?郑湘一点也不想熬个十几年还是个小官夫人,见了以后的手帕交都要低头行礼。
于是郑湘就哀求自己母亲帮忙想办法推掉这门婚事。
郑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婚事是郑父亲口许诺的,郑父不松口,是推不掉的。
郑湘忽然灵机一动:“母亲,父亲只说将女儿许配给那杨元嘉,可没说许的是嫡女还是庶女啊!”
郑母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是呀,她丈夫还有一个庶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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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回到家中,与父母商量郑父提出嫁女一事。
杨父听了立马激动的道:“当然要答应下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爹我没用,帮不了你什么,但你有了这么一个岳父,日后入了官场也有人帮衬了。”
元嘉对于娶妻无所谓,在古代又不可能自由恋爱,都是盲婚哑嫁,婚前连面都不怎么见得着。他是杨家二房独子,若是他说不成亲生子,只怕对香火十分看重的杨父杨母能气死。
既然非要娶妻,那么娶一个对他初入官场时有帮助的妻子也很好了。
因此元嘉就请自己父母出面去请媒人上郑府提亲。
此时元嘉还不知郑府出了大乱子。
郑父怒火中烧的看着郑母:“荒唐!简直太荒唐了!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还瞒着我这么大的事!”
郑父居然今天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庶女在庄子上,还是因为自己妻子不愿意让嫡女嫁给他看中的人选,提出把庶女嫁出去,才让他知道这回事的。
郑母知道自己把事情说出来之后,郑父必然震怒,但为了女儿的幸福,她也无可奈何了。
“老爷,妾身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庄子上的奴才欺上瞒下,让妾身以为那孩子病死了,妾身才告诉老爷她的死讯,后来又发现她还活着,庄子上的奴才害怕被责罚,就把消息瞒了下来……”
“所以你也害怕我责备你,就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活着吗?”郑父怒问道。
郑母呐呐不敢言语。
其实她不是怕郑父责备,而是厌恶庶女,不乐意让这个庶女再回到府上,才把消息瞒下来的。
当年郑父的这个庶女郑澜还是比较受宠的,后来年幼得了天花,被送去庄子上养病,因病重陷入假死状态,庄子上的下人以为郑澜死了,便报了病故。
后来发现郑澜又有了气息,庄子上的下人连忙又告诉了郑母这件事。
当时郑母正在气郑澜夺了她女儿郑湘的宠爱,想让她自生自灭,本以为郑澜死了,结果没想到郑澜竟然命大的熬了过来。
但郑母已经告诉了郑父郑澜的死讯,于是她心中一动,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于是郑府的庶小姐郑澜就死于天花。
郑澜这些年就一直在庄子上生活,小姐的待遇是没有的,郑母就等着她熬不过去,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死。但郑澜实在没什么存在感,渐渐的郑母就把她给忘了。
一直到被郑湘提醒,郑母才想起还有郑澜这么一个庶女可以为她的宝贝女儿替嫁。
郑母也顾不得被郑父责备了,反正她儿女双全,郑父就算是看在郑迟的面子上也不可能把她怎么样的。
郑母执意要把郑澜嫁给杨元嘉,反正她的女儿是嫡女,不能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寒门举人。
郑父当然不肯,他在杨元嘉面前说把女儿许配给他,那时他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嫡女,自然是将郑湘许配给杨元嘉。
没道理现在把嫡女换成庶女,虽然当时没说清楚,完全可以这么做,但郑父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郑母说话不管用了,郑湘一急,就亲自找郑父哭诉,甚至用绝食来逼迫郑父妥协。
到底是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他还真能狠心看着女儿绝食受罪不成?
郑父无奈的把庶女郑澜接了回来,然后把这门婚事告诉了她:“杨元嘉才华横溢,将来前途无量,但你若是不愿嫁,为父也不勉强。”
在庄子上长大的郑澜性子有些怯弱,根本不敢拒绝:“但凭父亲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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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元嘉来提亲,他才从郑父口中得知郑父许配给他的女儿是庶女。
元嘉心中顿时明了,难怪郑父才见他一面就轻易的把女儿许配给他,原来许出来的是庶女,这就难怪了……
那些高门大户人家拉拢有前途的寒门学子,都是用庶女来拉拢的,即使投资失败,大不了也就损失一个庶女,若是投资成功,那就是一门给力的姻亲了。
自认为摸清楚郑父打算的元嘉并没有介意未婚妻庶女的身份,反正他只是打算在初入官场根基未成之际扯一下郑家的虎皮,指望郑家像支持郑迟那样全力支持女婿,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娶嫡女还是庶女对元嘉来说无关紧要。
等他根基一成,郑家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了,元嘉对郑家所求甚少,便也不在意未婚妻的嫡庶出身。
倒是郑父见元嘉毫不芥蒂的模样,心中愧疚不已。
郑父是真心想招元嘉做女婿的,一开始想嫁的也是嫡女,只是没想到出了变故,倒是让他只能昧着良心换了人选。
两家定亲之后,在京城小范围内引起了一些波澜。
毕竟郑家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了,尤其是这些年来郑家对外一直说只有一个嫡女,忽然冒出一个庶女,还嫁给了一个寒门举人,倒是令人好奇。
不过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没人关注这门婚事了,实在是男女双方都不是什么有身份值得他们在意的。
元嘉与郑家定下婚事之后,郑父就时常叫元嘉来府里开小灶,当年郑父参加科举时可是最终考中了榜眼,这些年也没放下做学问。
而从庄子上回到郑府的郑澜被郑父强硬的要求郑母带在身边教导管家理事。
毕竟这些年郑澜一直在庄子上生活,根本没有学什么,只能在婚前突击学习,拼命补课了。
琴棋书画什么的对女子要求不高,对当家夫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管家理事。
郑母也不敢在教导庶女方面做手脚,以前她是想让郑澜自生自灭,压根没打算让她嫁出去,才放任不管的。但现在郑澜马上要嫁人了,若是她什么也不会,嫁出去管家弄出了问题,旁人只会说是她这个嫡母没有教好,影响她的名声。
郑澜性子怯弱,但也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于是她跟在郑母身边学习时十分认真,即使会遇到刁难也强行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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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后院的风波元嘉是没有感觉到的,毕竟他又不可能随随便便进人家的后院去见女眷,至今他都没能见到自己的未婚妻一面。
他来郑家多半是与郑迟一起在书房接受郑父的考前突击补习。
这次会试主考官喜欢什么风格的文章,其他考官又是喜欢什么风格的文章,郑父一清二楚,而这些恰好是元嘉的短板,他在入官场之前是接触不到这类信息的。
日子一日日过去,终于,会试来临了。
元嘉与郑迟一同跨入了考场。
会试总共有三场,每一场考试有三天时间,一直熬了九天,才算是解脱了。
元嘉最后一场考完,从考场出来时,只感觉浑身轻松无比。
即使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考试了,但每经历一次,都觉得人脱了一层皮。
郑迟比他更惨,出来后还病了一场,好在只是小病,吃了几天药就好得差不多了,并没有耽误殿试,还正好赶上放榜。
会试放榜之后,元嘉高中会元!
进士功名板上钉钉了!因为殿试只排名次,不会刷人,而堂堂会元,再如何也不可能在殿试中落到同进士中去。
郑迟这次名次大概是受了身体因素影响,名次比乡试还差,只排在了第十六名,落到了十名开外。
元嘉在会试放榜之后,再来到郑府,发现府上并无多少喜气,也就是郑父对他高中会元表示了赞许和喜悦,郑母见到他就拉着一张脸,好像不待见他。
想到郑迟的名次,元嘉有点明白了,大概是郑迟的小心肝又受刺激了,尤其是年龄比自己小的朋友考了第一名,而自己却掉到十名开外去了,都是上同一个补习班,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而心疼儿子的郑母自然看元嘉这个对照组心情不爽了。
实际上郑母更加不爽的是,元嘉成绩太好,显得之前她和郑湘迫不及待的把郑澜推出来的行为特别傻,早知道杨元嘉能高中会元,就不必让郑澜回到郑府了。
不过郑母倒也没把一个会元放在心上,会试成绩好,殿试名次高,不代表日后官途顺畅。
在翰林院熬到致仕的老状元还少吗?
整个郑府,大概就是自认为慧眼识珠的郑父和白捡了一个进士夫婿的郑澜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了。
就连郑迟都在为元嘉高兴的同时有些柠檬,他难免会想:要是自己最后一场考试没有生病,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争一争那会元之位呢!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后悔懊恼,会试已经过去了,时间不能重来,他也不可能重考。
殿试即将来临。
元嘉登上天子堂,忽然想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句诗来。
科举考试真的是古代寒门学子唯一的晋身之路了。
当今圣上登基已有八年多,英明神武,是个明君。而膝下皇子未长成,没有夺嫡之争,正是做朝臣最放心的时候。
不必担心顶头上司是昏君,也不用担心站队问题。
元嘉看着殿试卷子上的题目,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