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丫头有备而来啊!我心烦听音乐的时候她原来在逛淘宝呢。我看了一下,都是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很有中国风味的一套绣花衣,还有一双绣花鞋什么的,淘宝上的东西也贵不到哪儿去,我决定为男子汉的面子先都应承下来,不过我还是旁敲侧击了一句:“你穿着这套衣服出去,不怕别人把你当西汉古尸啊?”
“我又不会穿出去给别人看。”小芮的眼睛故意向下,躲避着我,但我从她用右手飞旋着水笔的细节看出她心里似乎正在暗暗得意。
不明白这丫头在搞什么鬼。我决定遵循那位伟大歌手的教导: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猜不明白,放弃刨根问底。
反正我和老婆两个人,她用她的日元我用我的人民币,相互也从不查账,不至于弄得家庭出现危机。
几天后我正在看书,办公电脑上挂着的qq忽然闪了起来。
是小芮在q我。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传了个jpg文件,文件名看不出是什么,阿拉伯数字一大堆。
小芮今天没上班,会不会是哪个案件的现场照片要我接呢,我没细想就接了。
那天网速很慢,一张图收了很久,我等得不耐烦就出去吃饭了。回来时图片早已传完,打开一看,我竟痴了。
这竟是小芮的自画像。一张宫装仕女图。真没想到小芮还有画画的天分,画中仕女的眼睛仿佛是活的,你走到哪儿她看到哪儿,其嘴角微微上翘,显得俏皮又活泼。说实话虽然我和小芮朝夕相处,但我真没像这样仔细地打量过她的脸:很典雅的鹅蛋脸,如云的乌发上插着红色步摇,小巧的耳朵上挂着红色耳坠,皮肤吹弹可破。真的很美。
终于明白小丫头让我给她买铅笔、衣服等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的目的了,原来是用来画这幅画的。
大概是小丫头见我十分郁闷,想哄我开心一下。我没心没肺地想,顺手把古装仕女图挂上了qq空间。
然后,我给小芮发了个消息:“小芮,真好看。”
小芮什么也没说,回了个动画笑脸。
哪知道才过两天,小芮在qq里给我发了个喷火的怒脸,说:“谁让你把画传到空间的?”
“画得很好啊,干吗不传?”我还是没心没肺地回答。
“快去拿下来!”这次怒脸拿着小刀。
“为什么?”我一如既往地迟钝。
“因为我画得不满意!”说完,小芮就不吱声了。
“那下次再给我一份满意的啊!”我随手删除了qq空间上的画。
向老天起誓,从那以后我没收到过她满意的自画像,虽然我催过她几次,她也给我传过好几幅宫装美女图,但是没一个像她。
时隔多年回想起这件事,我极羞愧地发现自己虽然自诩机敏博学,但在小芮这个冰雪聪明的小丫头面前,在这件事面前,我却蠢笨如牛,不,牛都比我聪明。
小丫头送给我的绝不是一幅自画像那么简单,但我却就那么简单地想了,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很厉害。
生活并不会因为有了小芮的插曲而变得轻松起来,碎尸案仍然是压在我心口的大石头,即便是有小芮这个小开心果时不时带给我一些感动和快乐,但快乐过后是巨大的压力。不行,案情不能像这样停滞不前,我要去找找伟城,看看他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csi》里面葛瑞生每次打开指纹熏蒸柜的时候都可以神态自若。我还在伟城实验室的门外,就被那种刺鼻的气味熏得喘不过气来,眼睛都没有办法睁开。就连长期浸泡在这种气味里面的伟城也受不了了,眯着眼睛拿着张报纸拼命地把气味往外赶。
“你简直是在借刀杀人。”我一脸严肃地和伟城开着玩笑,“气味都被你赶到了走廊上,你想把大家都熏死啊?”
“没那么严重吧?”伟城有点讪讪的,“按照仪器安装要求,指纹熏蒸柜有根排气管要穿过外墙的。可是咱们新修的大楼,领导说啥也舍不得让我钻个洞。”
“呵呵,你就接着和你的502耗着吧。”我笑道。
最常用于熏蒸指纹的化学药品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用过,就是那种叫502的瞬间万能胶水,气味很刺鼻,但是粘合效果好得不得了。随便在粘合面撒一点,不到半分钟就牢得你撕也撕不开,一不小心还能把你的手也粘上了。
指纹熏蒸利用的是502超强的亲电子吸附力。高温下502快速蒸发变成蒸汽,遇到罪犯留下的汗液污渍就会吸附上去,把原来看不见的指纹清晰地显现出来。但成亦萧何败亦萧何,操作中稍不留神502蒸汽吸附得太多反而会把指纹掩盖掉,就连熏蒸柜用于观察指纹熏蒸效果的那块玻璃也会由于大量的502粘附,而结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可伟城是个特别细心特别会想办法的人。为了避免白霜影响观察,他把家里的保鲜膜拿来粘在玻璃上。这会儿他就在仔细地撕掉原来的保鲜膜,然后重新换上一层新的保鲜膜,观察窗不一会儿又像新的一样干净而透明了。
“有什么发现?”我迫不及待地问。
“没什么发现。”伟城不紧不慢地说。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我的心还是忍不住猛地往下一沉。而端着烧杯走来走去,不知忙什么的伟城脸色则没有任何异常。
这家伙老成稳重,虽说比我还小四五岁,但是喜怒哀乐都不挂在脸上,和我正好是两个极端。
我还是挺佩服这种人的,他们往往话不多,却能把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我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伟城一边用滴管不紧不慢地往烧杯里加着点什么,一边悠悠地说:“你不觉得什么也没发现就是发现吗?”
“凶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我觉得伟城相当于什么也没说,“这个我们早就知道啊!”
“不仅仅如此。”伟城放下了烧杯,轻柔地把燃烧的酒精灯用灯罩熄灭,走到他的工作桌前。
在伟城的实验室里每个烧杯、每种药品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谁要动了他的宝贝而又不放回原处,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一定会摆脸色给对方瞧。
尽管伟城很爱整洁,可你跟着他来到工作桌时,还是冷不丁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来到了废品收购站。桌面上现在共计有破牛仔裤一条,废旧轮胎一个,破门锁n个,锈迹斑斑的鸟铳一支,颜色厚薄不等的碎玻璃若干。
伟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圆形有盖玻璃皿,说:“你看,这是我在包裹尸块的塑料袋上提取的。有和尸块发现地色泽一致的泥土,草茎也和尸块发现地周围植物一致。我们工作人员留下的指纹我也发现了。但是没有凶手的指纹,就连滑石粉也没有。”
伟城好像是对我在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两次碎尸案一共发现有34个背心式黑塑料袋,把经过河水浸泡、大雨淋过的剔除不算还有13个较完整的塑料袋。提手的地方,打结的地方我都仔细看了:这些地方凶手是一定要碰的,没有滑石粉,没有指纹,什么都没有。”
外科医生的手套是有滑石粉的,我想起了自己做外科医生的生涯。外科医生对他们的手套要求极为苛刻,那是他们的第二层皮肤。如果没有滑石粉,手套是很难戴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忍不住发出了声。
“我没法保证。”伟城还是不紧不慢,“谁也不知道凶手是不是戴上手套后把手洗了好几遍。”
是,谁也无法保证。从塑料袋外面也没有血迹来看,凶手很可能是装袋后换了手套,但也许他只是洗净手套后又把它吹干了。
无论凶手是装袋后换了手套还是洗净了手套,他这么做其实都没有必要。我相信凶手应该有一点洁癖。
联想到伟城整洁的实验室,我冷不丁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换新手套还是把原来的手套洗干净?”
“换新手套。”伟城想也不想地马上回答道。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得我们听得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那一刻,恐怕我们都在想,这是条有价值的线索,还是让我们误入歧途的陷阱?我们是否可以根据这一点,在嫌疑最大的三类人群中把外科医生去掉?
谁也不敢贸然做出自己的结论,让侦破工作误入歧途那是刑事技术人员最大的耻辱。
3分钟过去了,5分钟过去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房间的空气凝重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这样的僵持不会有任何结果,朝伟城看了一眼,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我不知道伟城还有老郑的分析对不对,但无疑每次走到死胡同的时候,我的这些同事都是我灵感的源泉。我会把他们的话再好好想想。
还有,从目前的情况看两个受害人都是女性,凶手有可能对女性有着刻骨的仇恨。
他和女性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呢?
这几天我一有空就去老郑的办公室,在他的柜子里翻阅以前碎尸案的卷宗。
没有一个碎尸案的凶手符合我心目中病态狂魔的形象。有一个凶手根本还是个孩子。只因班上一个女同学喊了他的外号,他一气之下失手就把女同学给打死了。为掩盖罪行,他把女同学的尸体拖进了自家的柴棚,干完这些他还去学校上了课。回家后,他又担心妈妈进柴棚发现尸体,就把女同学给碎了。
他不是一个变态狂魔。他成绩不错,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破案之后每个人都大惊失色,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但仔细想想也并不奇怪,他只不过是想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罢了,结果错误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说不定现在这个凶手根本不是什么变态恶魔,说不定他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戴着一个伪善的面具。
我正想得入迷,突然听见小芮在走廊那头急促的高喊:“浩哥,伟城,快来啊!”
我转身就往外冲,以为小芮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或者发现了对案件至关重要的线索,上楼时还不小心和伟城撞了个满怀。
等我们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却只见小芮背对我们坐着,窗外初夏炽烈的阳光给她打了一个强烈的背光,我们什么也看不清。急切间两人并排抢道,我把伟城撞到了墙上,他也把我撞到了办公桌上。伟城抱着头哎哟,我也捂着膝盖呼痛,眼角余光中发现小芮满脸惊喜看着的是她的仓鼠。
我和伟城对视一眼,都在肚子里面笑得打起了跌。小芮收养的瘦狗肥猫早已是警队的笑料了。我也见过那对活宝:那只曾被遗弃的狗倒是未改瘦骨嶙峋和狗拿耗子的本色,可那只猫却是一安逸下来就吹气球似的肥了起来,据说体重已经达到17斤了,偏偏还在偎灶的时候燎掉了几块毛,别提多难看了。尽管如此,小芮还是不顾形象地把它们当宝贝。每次看见小芮被她的这对活宝扯着飞跑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这是人遛狗呢,还是狗遛人?
一个月前,小芮把母仓鼠带来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挠起了头皮。无论仓鼠长得多可爱它毕竟是只老鼠,对啮齿类动物我总是有种本能的反感。
我问小芮干嘛把仓鼠带到办公室来,小芮同志煞有介事地当起了我的老师:书上说母仓鼠一旦怀孕必须把它和公仓鼠分开,否则公仓鼠会咬死产下的幼仔。
不甘心失败的我接着说那在家里分笼不就行了吗?干吗非要把母仓鼠带进办公室?
小芮眨着她可爱的眼睛说:“半夜里它们会呼喊彼此的名字,太凄惨了,我可受不了!”
于是我只好彻底地败下阵来。
这会儿,伟城做了个鬼脸,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法医室。小芮显然没有注意到伟城已经走了,她的精力完全集中在那只刚刚产下幼子,身上还有一点血迹的母仓鼠身上。母仓鼠看来是有些疲倦了,身体移动得很艰难。小芮的眼神在那一刻充满怜悯和不忍,给我的感觉是她宁可替母仓鼠受罪。
我不禁跟随小芮的目光向鼠笼望去,几只刚出生的小仓鼠还没有长毛,粉红柔嫩,和我在产科看到的初生婴儿没什么两样。它们甚至还睁不开眼睛,躺在小芮早已为它们铺好的卫生纸上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扇动着鼻翼,似乎在抗议这个世界对它们来说太粗糙、太寒冷、太饥饿。
母仓鼠听到了小仓鼠抗议的叫声,决定给自己的孩子哺乳,但小仓鼠太孱弱了,孱弱到连走到母亲乳头前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母仓鼠挣扎着站了起来,用牙齿叼起了一只小仓鼠,就在这一瞬间我听见小芮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心也呼地提了起来,粉嫩的小仓鼠看上去好像连呼吸的力气也不够,它能经受得住母亲的利齿吗?母仓鼠轻轻地放下了小仓鼠,小仓鼠看上去像是没了呼吸,过了好一会,胸脯才又开始起伏,四肢也开始扭动起来。我这才听见小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母仓鼠又叼起了第二只小仓鼠,小芮的心又被提起了。第三只,第四只……母仓鼠终于把七个孩子都放在了一起,慵懒地躺下身体。小仓鼠还不能睁开眼睛,却都毫不困难地找到了母亲的乳头,开始贪婪地吮吸起来。
小芮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一颗小虎牙轻轻地咬在了下唇上。那种糅合了怜爱、珍惜、幸福、满足和安详的表情,我只在圣母玛丽亚看着自己怀里的耶稣,或者是一脸憔悴的产妇看着自己孩子时才见过。那绝对是一种母性。
我一时不明白,解剖尸体时不动声色的自己为什么会关心起一窝老鼠的命运,更不明白为什么还没结婚的小芮也可以表现出母性,却只见伟城又转了回来急促地说:“浩哥、小芮,出事了,安定中学的一个女老师坠楼了。事情闹得有点大,学生在游行。”
再大的事情也要一步步来。“什么时候报案的?”我问伟城。
“今早向安定派出所报案的。事情也蹊跷,是楼里的邻居发现尸体报案的,派出所赶到的时候女老师的丈夫居然还在睡觉,说是一点都不知道。”
要么他是真的不知道,要么就是有极强的心理素质,无论是不是他杀,知道老婆死了还能不动声色睡觉的人不多,我想。
“学生什么时候游行的?”我又问。
“今天上午。”伟城也皱了下眉头。
“怎么会?”我觉得有些奇怪,“事情又没出来结果,怎么就开始游行了?”
“据说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派出所民警给他们所长打电话,刚说了一句:‘所长啊,这里有个女老师跳楼了,派个法医来看看吧’,就惹祸了。”
我心里禁不住一阵烦闷。这种破事不知道发生多少回了。说白了还是经办民警说话不够注意。别小看了一个坠楼的“坠”字和一个跳楼的“跳”字的区别,这个“跳”字就暗示着她是自杀了。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别看家属没搞过刑侦,没做过法医,但以他们的敏感绝对能听出这个词的弦外之音。
上次一对男女在居民楼内死亡,办案民警一到现场看到燃气式热水器还没熄灭,打电话汇报情况时,说估计是洗“鸳鸯浴”出事的。女孩还没嫁人哪,女孩的父亲当场变脸,二话没说就直接奔法院去了。
你就想想法庭辩论阶段一屋子人一脸严肃地争辩什么是“鸳鸯浴”以及这个词究竟有没有侮辱性含义的情形吧。要是我被派去给这个案子作辩护,估计会找棵大树撞树不止。
可话又说回来,我怎么可能要求所有一线民警每句话都像书面报告一样严谨呢?除了无可奈何,我还是无可奈何。
“走,小芮。”我正了正警服,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