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满头雾水,救人该找医修,他们这一屋子剑修能做什么?
未等他们出声询问,便听门外人又急切地敲了敲门,“恳请众位仙师救救沈微雪!”
沈微雪?
沈微雪!
云星华面色一变,率先反应过来,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拉开了屋门,“她怎么了?!”
沈寄雪此刻浑身都是血迹,呼吸微弱几不可查,云星华一眼扫过,见她面上竟已隐隐有了死气。
她赶忙侧开身子,将抱着沈寄雪的张佑德让进屋内,方才吵闹不停的众人见到那满身血迹,顿时屏住了呼吸。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伤这么重······八成是活不成了。
虞芷看了眼便知不好,眉头紧蹩,指了指床铺,“先将人放下。”
张佑德满头是汗,仍有些气喘,在云星华的帮助下轻轻将沈寄雪放在床上,但还是牵动了她的伤口。
沈寄雪闷哼一声,嘴角渗出鲜血,痛苦地皱起脸,却依旧双眼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
虞芷查看一番,眉头越皱越紧,“今阳,给我止血生肌丹。”
接过孟今阳递来的红色丹药,她捏开沈寄雪的嘴就喂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几息之间便有了效果。
他们此次只行收徒之事,一路上没什么危险,是以妙清峰修医道的师弟师妹们并未随行,只领了些基础的疗伤丹药便出发了,哪里知道竟会遇上这种事。
思及此处,虞芷心中叹了口气,服下丹药之后,沈寄雪身上其他的细小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胸前那三道贯穿剑伤却没那么好治。
她的面上已经有了死气,是否能撑过去,还要看她自己。
张佑德见沈寄雪情况好转,这才抹了把头上的汗,微微松了口气,哪知下一瞬便腿一软,若非被站在身旁的顾淮扶住,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顾淮捞过凳子,待张佑德坐好才松手。
他面色黑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是不是林水御干的?”
张佑德一惊,抬头看他,本想摇头否认,最终却又点了点头。
“我若早些察觉到家主要做什么就好了!”他长叹一声,面露悲愤,“我没想到、没想到啊,他竟真会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他看向昏迷不醒的沈寄雪,声含哽咽,“整个松鹤院,如今只剩了她一个。”
云星华面若寒霜,握住腰间剑柄,往日柔和悉数收敛,浑身气势犹如利剑出鞘,“师姐,沈师妹所受之伤,我们要替她讨回来。”
众人当即应声,顾淮喊得尤为大声。
“凭什么?”
虞芷这话问得众人一愣,她盯了云星华一眼,随即环视众人,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们,凭什么?”
“喊多了沈师妹还当真了?”她神情严厉道,“沈姑娘现下只是通过了测试,待回到宗门她还要通过心性测试,得到诸位峰主认可,再被峰主收为弟子赐玄牌,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玄霄宗弟子。”
“你我现在为她讨回公道,凭的是什么由头?”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虞芷冷笑一声,训斥道,“出发之前掌门说了什么,你们都忘到脑后了是吗?”
她瞥了眼云星华泛白的指节,“星华,你来说。”
云星华咬牙与虞芷对视片刻,紧紧握住剑柄的手最终松了劲,她垂下眼眸,一字一句道,“不触旁支、不惹麻烦、不生波折、不沾······因果。”
她明白虞芷的意思。
林府之事是“沈微雪”的命,也是她的劫数,与林水御之间的生死之仇便是因果。
修士最忌沾染旁人因果,更何况还是她这般天资卓绝之人的因果,她来日必成大能者,而卷入大能的劫数与因果,轻则损伤修为、重则性命不保。
虞芷是在保护他们,也是在保护沈寄雪。
这段劫数所造就的因果,或许会成为沈寄雪的心魔,亦或成为她悟道之路上的磨砺,只能由她亲手了结。
而不是简单地由他们去“讨回公道”。
虞芷见她明了自己深意,也不再多言,转头低声吩咐其他人先去西城门清点人数,留下的几人会直接乘云舟过去与他们汇合。
顾淮见云星华不说话,上前捏了捏她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失去意识还眉头紧皱的沈寄雪,眼中不约而同浮现出心疼之色。
其他人甚至虞芷都不知道,他们二人自林府出来后,曾因好奇为沈寄雪算了一卦,卜她十几年间所经历之事。
顾淮的推演之术习自他的师尊,也就是玄霄宗掌门,实力如何自不必说,这也是他们二人更心疼的原因。
幼年家庭和睦,却突遭天灾,颠沛流离之后被家人舍弃,好不容易遇见真正待她好的人,又遭此劫难,一夜之间阴阳两隔,再度孤身一人。
她本该是天之骄子,如今却在尚未踏入道途之际,经历极度惨烈生死劫数,日后也许会因此而诞生心魔,若能克服尚可,若难以放下,便会道途坎坷、饱受折磨。
云星华突然想起,沈寄雪拒绝与他们一同回客栈,反驳说“少爷待我很好”时的神情,她的眼中满是仰慕与欣喜。
她身为女子比顾淮心细许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但这让她心中的担忧更深了。
云星华莫名觉得,一旦沈寄雪滋生心魔,若来日无人拽住她,恐难回头。
沈寄雪是被一阵鹤鸣声唤醒的,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有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伸过来,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莫急着睁眼,”轻柔温和的女声响起,“你重伤未愈睡了四天,此时突逢光明恐会伤到眼睛。”
沈寄雪听出来这是那日在林府见到的女修士——云星华。
云星华见她没有反抗,继续说道,“如今我们正在回宗门的路上,云舟一日千里,明日我们便能赶到宗门了。”
“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沈寄雪右手捏住又松开,握住剑刃所造成的见骨伤痕连疤都没留下。
她又摸了摸胸前,三道剑伤已全部愈合,身上沾满鲜血的衣服也已被换掉,新衣服软和又舒适,林府的一切似乎都远去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握住云星华盖住她双眼的手,急声问道,“少爷还好吗?”
云星华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更加温柔几分,语含安慰道,“前几日张管家将你送到我们所住的客栈,师姐喂你吃了丹药,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怕······”
她一番话避重就轻,沈寄雪怎会猜不到,面色骤然一白,顿时气血翻涌,猛地推开云星华喷出一口血来。
“师妹!”
顾淮在门外听见云星华惊叫,“哐”地一声推开门,满脸关心道,“师妹怎么了?!”
云星华伸手扶住沈寄雪,随手掐了净尘诀祛了血迹,又遮住她被光刺得直流泪的双目,急道,“快闭眼。”
沈寄雪咽下喉间血腥,轻声问道,“少爷已不在了,是吗?”
顾淮顿了顿,见云星华不忍心说,便开口回道,“他已魂入归墟了。”
眼泪霎时汹涌而出。
她咬着唇,尽量不发出声音,明明伤心到了极点,却哭得极为压抑,让人看着就心疼。
云星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感受到沈寄雪因悲伤而颤抖的身躯,迸发自骨血最深处出的哀恸,仿若无声悲鸣。
顾淮沉默地站在原地,与满目疼惜的云星华对视,他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但总得让沈寄雪有继续活下去的支撑。
仇恨就再好不过。
他沉声道,“沈师妹,以你的天赋日后刻苦修炼,五十年内或可筑基,百年金丹也不无可能。那林水御虽是金丹,却是用、用淫邪之术堆起来的,自然比不得你刻苦修得的金丹。”
顾淮深吸口气缓缓吐出,眼神愈发坚定,“也就是说,你修成金丹之日,便是为他们报仇之时,也能结了此间因果。此后道途坦荡,任你遨游。”
“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要好好活着。”
“无论多么痛苦,只有活着,才能去做你想要做的一切。”
沈寄雪身子一动,渐渐止住了哭泣。
她拉下云星华的手,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哑着嗓子道了声感谢。
沈寄雪侧首看向顾淮,眼中毫无软弱寻死之意,“多谢仙师宽慰,但仙师应是想错了,我并无寻死之意。”
沈寄雪眨了眨眼,浓重的鼻音尚未消退,所言却格外坚韧有力。
“林水御杀了少爷、绿漪姐姐和许大哥,也想杀了我,只是我运气好才能逃过一劫。”
“我身上背着三个人的命,无论是为了他们、还是我自己,我都该好好活下去,直到我有了手刃仇敌的能力。”
“这是我的宿命,”她突然笑了笑,神情平静,眼眸却深邃幽寒,其中浓郁杀气一闪而逝,令人望之胆寒,“总有一日,我要亲手屠了林家,为他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