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酿酒

飞雪城今年的夏日来的迅猛,端午刚过,午后便有了蒸腾之感。

许昌仍旧未回来。

林墨芝撕开符纸叠成的传音纸鹤,屋内响起许昌的声音,“主子,流民四散踪迹难寻,我已查到沈微雪的父母落在南部临安城,后日便可到达。”

“主子,”绿漪犹豫着说道,“前几日我在张管家那处提了几句,他说阿雪的父母只用她换了两袋糙米,并没有提其他的要求。”

“那位看不上,就直接送到咱们这里来了。”

她这番话听着是在陈述事实,实际上却是在帮沈寄雪说话,“那位”便是林夫人,说她瞧不上,无异于在说,沈寄雪并非林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林墨芝并没有接话,他明白绿漪心软,自那丫头受伤之后,她便转了态度,对其颇多照拂。

但心软于他来说,是最该舍弃的东西,“一切等许昌回来再说。”

绿漪不由心中叹了口气,“是。”

她收拾了破碎符纸,出去时见沈寄雪怀里抱着一个陶罐,顿时皱眉,“这一大早的你又跑出去了?”

沈寄雪两只手紧了紧陶罐,讨好地笑了笑,“绿漪姐姐······”

“我都是避开人群走的,”她连忙解释,“没人看见我的。”

绿漪皱眉,“藏什么呢?没人看见也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次差点被那疯婆子挖眼睛你忘了?”

“这都过了多久啦,”沈寄雪眼神无辜,天真道,“二小姐肯定早就把我给忘了。”

绿漪不知该怎么同她讲,原本她也怀疑沈寄雪和翡翠的死脱不了干系,可法器所示并无她的身影,便是凭家主的金丹修为也无法做到,更不要说眼前这个毫无修为的小丫头。

心思深沉、精于算计?

绿漪看了眼沈寄雪抱着东西的傻样子,还不如说是傻人有傻福、福大命大来的靠谱点。

同她讲林墨玉那个疯婆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绿漪神情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命令道,“我说过不要出去,若你再不听话,我便禀了大少爷,让他收拾你。”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大少爷身体一向不好,你也不想他为你这点小事儿动气伤身,是吧?”

沈寄雪原本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听到绿漪说会影响林墨芝的身体,立即乖乖点头。

“绿漪姐姐放心,我一定听话,不会再出去了。”

绿漪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奇怪道,“我记得从第一日进府起,你就格外关心大少爷的病,这是为何?”

“大哥哥是第一个说要照顾我的人,”沈寄雪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还很好看,我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绿漪先是怔楞,哪里来的“照顾”,不过是一句稳住她的客套话罢了。

她压下心间无端泛起的酸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便指了指沈寄雪藏到身后的小包袱,“这又是什么好东西?还藏着掖着的。”

沈寄雪笑着摇了摇头,将罐子打开递到绿漪面前。

“黑乎乎的什么东西?”绿漪随手拾起一个,“桑葚?你摘它作甚?”

“酿桑葚酒呀,”沈寄雪合上盖子,双眼亮晶晶地,“每年娘都会在这个季节酿桑葚酒,很好喝的。娘还说桑葚酒有明目之效,对大哥哥的眼疾也有好处。”

绿漪神情一顿,随即迅速遮掩过去,嘀咕道,“府里还有种桑葚的地方吗?”

复又警告道,“之后不许出去了啊,这些也够你酿两坛了。”

“知道啦,”沈寄雪小心抱着罐子,向屋内走去,“谢谢绿漪姐姐关心。”

绿漪看着她的背影嘀咕,“谁关心你了。”

复又想起来什么,大声道,“若再想要什么,同每日过来送饭的春杏说就行。”

沈寄雪转头笑笑,“我晓得啦。”

她转过身,抱着罐子进了小厨房,将它放在阴凉处,用带有凉气的井水镇住,洗干净手之后便回了房间。

午时,日头正高,有人敲响了松鹤院的门。

绿漪拉开门,面上带着熟络地笑意,“真是麻烦你了,这么热还要跑着一趟。”

“这算什么,”春杏摆摆手,打趣道,“真想谢我便不要口头说说,送个簪子、胭脂之类的,我看就很不错。”

绿漪伸手拍她,“好好好,等我攒够了银子,一定给你买!”

两人对视一眼,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春杏姐姐好。”沈寄雪跟在绿漪身后,笑着探出脸来。

春杏跟着笑,“你这小妮子,多日不见,好像长高了些?”

绿漪比划两下,惊讶道,“我成日看着还未发现,确实比来时长高了些,看来今年制冬衣的时候得做大些了。”

“怎么啦,”春杏见沈寄雪看着自己不说话,俏皮地眨了眨眼,“有事儿要我帮忙?”

沈寄雪“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否麻烦姐姐帮我寻几坛清酒?有急用。”

“这有什么,”春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不过你要清酒何用?”

“想酿几坛桑葚酒,”她笑吟吟地,“到时候也给姐姐一坛。”

“我记得你们主子······”

春杏突地看了眼绿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笑着应道,“好啊,那我可等着了。”

“好呀,只需七日便能喝,到时候我给姐姐多装点。”

沈寄雪沉浸在喜悦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绿漪和春杏神情有异。

她心中盘算着桑葚酒如何分配,绿漪和春杏两位姐姐一定要给,还有许昌哥也要留些。

最重要的是大少爷,得给他多留些,每日喝那么多苦药,酿时或许可以多放些蔗糖,这样甜些。

七日后。

沈寄雪揭开封泥的酒坛盖子,舀了半勺出来尝了尝,酸甜可口、味道正好。

她像是迫不及待要与他人分享好物的孩子,当即寻来酒壶灌满,配好酒具端着去了林墨芝屋前。

绿漪这两日虽然依旧不让她进入林墨芝的屋内,但好说话了不少,偶尔会将她送来的东西递进去。

这桑葚酒对林墨芝有好处,想必她也会接进去的。

沈寄雪想着,面上有些雀跃神色,轻轻敲响了房门。

可绿漪却不像往常一般前来开门,反而响起了林墨芝的声音,“进来。”

沈寄雪一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在门口踌躇片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绿漪姐······”

她眼神一亮,正要将东西递过去,抬头却见是一袭青衫的林墨芝。

沈寄雪惊了一跳,连忙后撤两步,手中酒具叮当作响,险些摔落在地。

酒壶盛得太慢,晃动间酒液洒溅几滴在她手上,散发出清甜的果酒香味。

林墨芝双目失明,嗅觉比旁人更灵敏些,自然也闻到了酒的味道。

沈寄雪正想说自己酿了桑葚酒,有明目之效,却见林墨芝猛地沉了脸色。

他声音低沉,像是压抑着极重的怒气,质问道,“谁准你将酒带入松鹤院的?!”

“哐啷——”

沈寄雪手中的酒最终还是没保住,她从未见过林墨芝发这么大火,就算林夫人那日颠倒黑白、当面截胡带走林墨玉,半点不顾他的脸面,他都没有生气。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一般,颤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林墨芝握着竹杖的手越来越紧,苍白的手上青色脉络凸起,分明是怒极。

他冷笑一声,如同被掀了逆鳞,言辞中满是刺人的寒凉,“进入林府这么久,风言风语亦听了许多,岂会不知?”

“现下再来装无辜······”他语气微顿,嫌恶露骨,“惺惺作态。”

沈寄雪百口莫辩,咬紧了嘴唇,眼泪顺着两颊砸落在地,与满地酒液混杂在一起,再辨不出分毫。

她想解释,她真的不知道,无人与她说过。

桑葚酒是娘亲教她酿的,有明目之效也是村里的郎中说的,她只是想着,或许真的对他的眼睛有好处呢?

绿漪迈进松鹤院的大门,刚绕过前院,就看见林墨芝神情冷漠地站在原地,沈寄雪头垂得极低,一副要将自己埋入土里的模样。

而院中尽是酒香。

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扶住林墨芝,对着沈寄雪假作训斥,“既惹了主子生气,还不赶紧滚下去?!”

见沈寄雪吸了吸鼻子,匆忙收拾了酒具碎片后离去,绿漪才松了口气。

她看沈寄雪一提起酿酒就双眼亮晶晶的,知她不仅是为了主子的身体,更是因为想念母亲了,便也没有阻止。

本想着没她允许,沈寄雪也无法将酒递到主子面前,可谁知偏巧是她被主子支出去办事儿的空挡,这丫头就端着酒到主子面前了。

绿漪心中叹了口气,主子当年被林水御灌下一杯酒,以致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他怎能不恨?

莫说林水御这个罪魁祸首,便是酒,都成了提也提不得的禁词。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见林墨芝怒气散了些,这才轻声提醒道,“主子莫生气,咱们先进去吧,快到时辰了。”

林墨芝眉头微蹩,转身步入屋内,“将这里清洗干净。”

“还有她手里的其他酒,一并砸了。”

绿漪垂眸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