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酬已对她,似乎还是有那般的心思。
祁云渺定定地看着晏酬已,因为这段时日在晏家过得过于放肆,晏酬已的分寸也实在把握得很好,以至于她都快忘记,晏酬已其实也是欢喜她的。
“晏酬已……”她呢喃着,忽而垂下脑袋,思忖着接下来要和晏酬已说的话。
如果祁云渺没有记错的话,晏酬已的年纪和越楼西差不多大,都是马上便要及冠了。
按照国朝的习俗,通常男子及冠,便意味着可以正式成亲了。
可是她既对晏酬已没有那等心思,也不想同他成亲,她马上便要出门去行走四方了,祁云渺在离开上京城前,已经和宋潇还有阿兄越楼西等人把话全都说清楚了,如今面对着晏酬已,她想,在出门之前,她也还是得把一切都和晏酬已再说清楚的好。
她总不能一直钓着人家,等到将来自己出门去了,白白耽误他还等着自己。
琢磨好了大致的话术,祁云渺才复又抬起头来,面对着晏酬已。
晏酬已从始至终都盯着她。
祁云渺便道:“晏酬已,我虽然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那回事情,但我觉得我如今还是得同你再讲一遍,我对你除却友情之外,没有别的心思,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地成亲……”
“我知道。”可是祁云渺话还没说完呢,晏酬已便道,“可你不是也答应了我,只要我不逾矩,我们还是可以正常交往的吗?”
你送我这般贵重的礼物,我还不起的,还不算逾矩?而且你适才那话……
祁云渺真诚地望着晏酬已,接道:“晏酬已,我是注定要走的,我不想一辈子囿于后宅,也不想为任何的人做停留。嗯……或许我将来也会碰到自己明确欢喜之人,但那应当是我前行路上遇到的志同道合的人……”
她这话,算是又一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晏酬已。
晏酬已总算无声地攥紧了手中的珊瑚手串。
他在祁云渺坦坦荡荡的言词中,逐渐低垂下去眉眼。素来笑起来如同春风和煦的容颜,在柳树的遮蔽下,竟难得变得有几分阴翳起来。
祁云渺突然有些后知后觉,不知自己今日是否说的太直白,又太过分了。
可是不这么说,她也不知道,如何才算是
明确地拒绝。
她只能盯着晏酬已,看他寂静地坐在柳树枝下。她便陪他坐着,双脚垂在堤岸下。
他们如今头顶的,是钱塘巷陌生长了已经不知多少年的柳树,脚下涓涓流淌而过的,则是来自于钱塘江上的潺潺溪流。
微风轻拂过祁云渺的脸颊,她晃着自己的双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见到晏酬已又抬起了头来。
这是祁云渺第一次在晏酬已那张素来白净又温润的脸颊上见到了泪痕。
倏尔之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
她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晏酬已很快便又自己笑了。
他十分勉强地露出一个笑意来,道:“云渺,你今日和我说这些,是担心你将来去云游四方了,而我还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是吗?”
晏酬已真是个聪明人。
祁云渺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晏酬已片刻前还涣散的双眸,终于逐渐又凝聚出神采。
“云渺,你放心,我不会去成为你前行路上的任何累赘。”
“晏酬已,你不是累赘……”
“可我的情谊会是负担,是吗?”
他的话是那么得平静,平静得比他们脚下的涓涓溪流还要波澜不惊。
可是祁云渺听着这一句话,只觉面前是惊涛骇浪袭来。
“云渺,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叫自己成为你的负担……”祁云渺又听他承诺道。
这明明是一句释然的承诺……但是祁云渺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便蹙起了眉心。
或许是因为这句承诺,忽而之间自晏酬已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自从回到江南之后,晏酬已的情绪便比在上京城时要外放了太多,祁云渺时常觉得自己从上京城回到钱塘,是如鱼得水,那么晏酬已回到江南,便也可称是锦鲤入池。
但他适才的那句话,叫她恍惚,觉得晏酬已又像是回到了上京城时。
他又变得内敛,叫人不知深浅。
因为晏酬已没头没尾的诺言,祁云渺坐在溪边,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能和他一道又坐了一会儿,便先单独回家。
反正晏酬已此番要在钱塘待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往后还有好几日可以相聚。
分别之后,祁云渺在家中等了一会儿,便等到了自家阿娘回家,一道用晚饭。
眼见着晚饭正要开席,烛火摇曳下,祁云渺不想,却有丫鬟急匆匆赶来,和她道,晏家的小厮在门外等她。
祁云渺不知道晏家小厮来寻自己作甚。
出门去看,便听小厮急道,原来晏酬已下午和祁云渺分别后,便兴起独自去西湖泛舟,结果不知道为何,船只刚到湖心,晏酬已便不慎落入了湖中。
西湖边岸虽然水不算深,可是湖心的水还是够呛,若非是船夫搭救及时,只怕如今是性命都要难保了。
祁云渺一听,脑瓜子嗡嗡一片响,二话没说,便和小厮赶去了晏酬已如今在钱塘的住处。
因着晏成柏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钱塘人,晏成柏少时有好长一段时日都是住在钱塘。他们去世之后,钱塘的老宅便由晏成柏从自家表兄,也就是他们的嫡孙手中买了过来。
如今,晏酬已便就是住在自己曾经外太祖的家里,距离沈家不远。
祁云渺赶到时,晏酬已已经清醒了过来,披散着头发,虚弱地靠坐在床榻上。
他的肩膀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宽大的外袍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衬托得越发毫无血气,不论是精神还是气息,都实在和祁云渺白日里见到时,相去甚远。
“晏酬已……”纵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有所准备,可见到晏酬已的样子,祁云渺还是被惊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云渺……”晏酬已见到她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你家小厮喊我来的。”祁云渺如实道。
晏酬已便又是惊喜,又是惶恐,他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明明已经虚弱到实在无力,却还在试图给祁云渺最好的笑容。
“别笑了!”祁云渺忍不住道。
晏酬已便顿时收敛起了脸颊上的神情。
“抱歉,叫你见到这般的我……”他实在是气若游丝。
祁云渺无可奈何,坐在他的床榻前,先关心道:“你如今如何了?可还有难受的地方?腹中的水可都吐出来了?”
“我已无事。”晏酬已虽还虚弱,但身体的确已没什么大碍。他道:“郎中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说是万幸救得及时,没什么大事。”
那可真是万幸。
祁云渺看着晏酬已,冷静下来之后,便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可是碍于屋中还有不少的丫鬟和小厮,她便又不好开口。
晏酬已瞧出了她的为难,很快便喊其余众人都先退了出去。
他道:“云渺,你是想要说什么吗?”
见人总算都走了,祁云渺这才问道:“晏酬已,你是故意叫自己落水的吗?”
“什么?”晏酬已听不懂祁云渺的话。
祁云渺便道:“你不是会凫水吗?怎么今日游船还能掉进湖水里?你走南闯北,海上的风浪都见识过许多,怎么会突然落水呢?”
“……所以你觉得我是自己落水的?”晏酬已荒唐地反问道,“云渺,我不至于……”
“晏酬已!”祁云渺神色严肃地打断他,道,“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你若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便无论如何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
“我真不是……咳,咳咳……”
晏酬已有些急了,直起身想要去抓床榻前祁云渺的手,可是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怎么也止不住的咳嗽。
他狼狈极了,趴在床沿上。
祁云渺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状,立马又起身去拍着晏酬已的后背。
待他总算是好受一些了,她才打算后退。
可是晏酬已趁机抓住她的双手,抬起头道:“云渺,我真不是故意的,游湖泛舟本是为了抒解心绪,谁想突然眼前一黑,我便一头栽了下去……”
“真的?”祁云渺心底里乱的很。
得知晏酬已落水的那一刻,她是担心的,但是在来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晏酬已自小便跟着他的父亲走南闯北,怎可能会这般轻易落水受伤呢?
想起她曾在越楼西口中听闻的晏酬已,又想起今日白日里他那般脱口而出的诺言,祁云渺便渐渐有些往别的地方想了。
晏酬已这般,是故意在叫她心疼吗?
她打量着晏酬已,还是有些不大信他的话。
晏酬已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和祁云渺道:“云渺,我是有意想你多看我两眼,想你在意我,可我绝对不会刻意使落水这般的阴招。我有旁的心思,本想今日便告诉你,但我想了想,便没说,想等着过几日再说……”
“你还有旁的心思?”
祁云渺错愕,不知道,晏酬已到底藏了多少的心思不曾告诉自己。
晏酬已紧紧地抓住祁云渺的双手,自从握住之后,便再也没有松开过。
他仰着一张仍旧苍白无极的脸,望着祁云渺,终于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
“如今家中生意安稳,因为宁王之事,上京城也暂时不好多去,父亲便同我道,可以暂时准许我休息个一年半载,他尚康健,家中生意,他可以多照料。”
“云渺,我也从小便是行走在山川湖海间,四处游历的,你想去各地做侠女,我也趁此机会,想再去单纯地看看外面的风光,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便一道,结伴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