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阿兄给的压祟钱

原来裴则找她,真是为了说宁王之事。

祁云渺听罢裴则的话,突然之间所有的心思全都挪了过去。

宁王……他的眼睛没有表现出来得那般糟糕,这是何意?意思是,其实他如今的眼疾是装出来的?

“阿兄你是如何发现的?”祁云渺问裴则道。

裴则便与祁云渺细说了下自己今日在国子监前祭酒周庸府上之事。

身为周庸的关门弟子,裴则几乎每个月都会上老师的家门,或单纯讨论一些文章诗词,或是同别的师兄弟们在老师的家中碰头,聊些如今的朝政。

而身为前任的国子监祭酒,周庸桃李满天下,宁王自出生时便有眼疾所在,先帝也曾亲自将他交由周庸,由他来照顾宁王的学业。

是以,其实仔细算来,宁王也是周庸的弟子,是裴则的师兄。

只不过因其性情古怪,裴则基本都同其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但是今日,他恰好就在周庸的府上见到了宁王。

周庸本月月底,即将八十寿辰,宁王是亲自来同老师祝贺的,裴则进了周府,照旧同他没什么关系,除了行礼,别的几乎便没了。

但是同时与裴则上周家的,还有裴则的另一位师兄,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唐维。

唐维去岁尚在外面的州府为官,今年年初才被提拔回到京城,其间没少有老师周庸的帮助。

今年周庸寿诞,他便亲自送了一面足有七尺高的铜镜,是为夸赞周庸,人若明镜,明察秋毫。

明镜被擦得锃亮,于傍晚霞光正盛时送进了周府,宁王恰好便坐在院中,在明镜移过他的眼前时,裴则见到,他的眉心微蹙,脑袋有微微的偏移。

那是极其细微的一个动作,寻常人并不会发现,但是裴则发现了。

照宁王所言,他的眼疾到如今,基本已经是无可挽回,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他面对铜镜所照射出来的强光时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反应,却并不像是个完全的盲人。

祁云渺听明白了裴则的话。

“阿兄,若是他的眼疾并非他自己说的那般严重,是否意味着他这期间骗过了很多人,又做了许多他人不知道的事情?”祁云渺问道。

“是。”裴则道,“他若眼疾并非如大家所以为的那般严重,却照旧以此来蒙骗众人,你们只需找出几件事情,往重了说,便是欺君,明白了吗?”

尤其如今陛下其实和宁王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兄弟情谊,之所以在上位时杀光了所有的弟弟,只剩下了这一个,不过是因为他有眼疾,是半个残废,若是连他都杀,未免太没有人性了,绝对会被天下百姓所不耻,被百官所弹劾。

可若是这个弟弟的眼疾其实根本就是假的呢?

祁云渺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紧紧地抓住裴则的手腕,激动地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阿兄,谢谢你。”

她对着裴则看了半天,才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裴则轻扯了扯嘴角,能帮到祁云渺,他自然是高兴的,但他如今却是想笑,又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还记得祁云渺刚上马车时同自己说过的话。

若是今日没有宁王的事情,祁云渺以为他是想同她说什么?她想叫他别说什么?

裴则在马车中沉默半晌,最后才同祁云渺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不后悔,只要你觉得值得,就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阿兄……”

这话很像是阿娘曾经和她说过的,祁云渺如今听着裴则又一次在自己耳边说起,心底里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等滋味。

她只知道翻江倒海的情绪快要将她给淹没。

“多谢你。”

最后等到马车停在陵阳侯府门前时,祁云渺和裴则又道了一声谢,这才下去马车。

“嗯。”

裴则目送着祁云渺的身影像是自由的小鸟,一跃便离开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鸟儿,直到鸟儿消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才缓缓收回。

裴则给的消息,祁云渺根本等不及第二日,是夜回家便去找了自家的阿娘。

而她去主院里找阿娘,下人却道,沈若竹去了她的院子里找她。

祁云渺便又赶紧往自己的院子跑。

她不知道阿娘找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她如今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哪一件事情是比她的事情还要紧的。

她跑到自己的小院,见到阿娘就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忙进屋去,关紧房门,道:“阿娘!”

“渺渺……”沈若竹见到祁云渺回来,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阿娘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也有事情要和阿娘说!”祁云渺着急道。

“你?”沈若竹摇摇头,道,“不,你先听阿娘讲,好吗?阿娘的事情很重要。”

“阿娘,可是我的事情也很重要!”祁云渺坚持道。

沈若竹便起了疑:“你要说的是何事?”

“宁王!”祁云渺道。

“这么巧?我也要说宁王之事。”沈若竹困惑道。

“阿娘,可是我今夜知道的消息很重要,是阿兄告诉我的!”

“我知道的消息也很重要,是晏家父子告诉我的。”

“等等……”突然之间,沈若竹问道,“渺渺,你发现了什么?”

祁云渺便环顾一圈自己的屋中,确认屋中再没有任何可能叫自己的消息泄露,才道:“宁王的眼疾有异!”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站在她对面的沈若竹也同她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祁云渺便和自家的阿娘面面相觑。

原来阿娘知道的也是这件事情。

“阿娘……”祁云渺整个人突然便开始轻轻地颤抖,她去缩进到阿娘的怀里,问道,“那我们可以……可以扳倒他吗?我们会有机会吗?”

自从知道真相开始到如今,祁云渺等了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了,已经足足有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她和阿娘的仇恨一路从钱塘蔓延到京城,沿着川流不息的运河,北上狂奔,真的已经耽搁太久了。

“可以的!”沈若竹抱紧女儿,与她紧紧相依在一起,“这次一定可以的,我们暂时先不要声张,我们找准机会,一举将他给击垮!”

“好。”

祁云渺全都听阿娘的。

她在阿娘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仿佛已经可以见到宁王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虽然祁云渺尚不曾和裴则把话说清楚,也不曾解开什么心结,但因为宁王眼疾的事情,在这之后,祁云渺心情开始日复一日地好转。

她的心情得到了回旋,竟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开朗又明媚的小太阳。

越群瑶写信来喊她去王家训练,她便去王家;晏酬已写信想请她帮忙看看射箭的情况,她便抽空就去晏家,教他一些射箭练箭的技巧。

还有宋家,既然得知宋潇如今并不会经常回家,那祁云渺便也不用再有什么过多的顾虑,宋青语喊她去玩,她便时常说走就走,和宋青语一道去玩。

不知不觉,祁云渺的生活在逐渐重新回到正轨,但是同裴则,却是有一段时日不曾联系了。

他不主动来找祁云渺,而祁云渺似乎也是忘记了和阿兄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除了偶尔过节,记得喊人送一份礼物到相府,别的她便再也没有多想过。

眼看着这一年马上便又要收了尾,这是祁云渺时隔四年,又一次要在上京城过年了。

侯府里人多,过年的氛围很是充足,都不必她特地准备些什么,进入了十二月,大家便自觉一日赛一日地热闹起来。

祁云

渺喜欢热闹。

在除夕前的最后几日,终于,祁云渺久违地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遥远边塞的信笺。

毫无疑问是越楼西写的。

他在信中告诉祁云渺,他此番的行动很顺利,驱逐敌寇、势如破竹,估计开春后不用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他也知道祁云渺热爱看外面的风光,是以,细数完自己的情况之后,又在信里和她提了许多边塞冬日的情境。

他告诉祁云渺边塞冬日的荒凉,告诉她入了冬,集市便都不再热闹了,他告诉她草原的广袤,告诉她雪山的遥远,同时也和她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终有一日,他要带她也来看看这等盛景。

跑去那最后一句话,祁云渺将他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带的笑意从始至终便没有消弭过。

最后,她终于将信笺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抽屉里,同时,开始给越楼西写回信。

相比起越楼西信中的壮阔山河,祁云渺给他写的回信,就显得贫瘠许多了。

她只能给他写一些侯府众人的近况,告诉他一些关于自己的近况,她在信中告诉越楼西,她如今长剑也能使得很好,告诉她自己如今在跟着姑母学武艺了,姑母对她也很好,还想劝她从军来着,只不过她没答应……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见他了,祁云渺对着信笺,明明一开始只打算写两张纸的,但是最后三张、四张……她手中握着狼毫,给越楼西一口气写完所有的东西后,回头细细数来,发现自己竟然写了足足有六张信纸。

好吧,她本就是个喜欢碎碎念的人,太久不见的朋友,难免想念。

将信笺封好送走之后,祁云渺又忍不住看了一遍越楼西的来信。

又一次喜上眉梢的同时,她也开始头疼。

越楼西信上写了,他最多还有两三个月便会回来。

阿兄的事情,自从那晚之后,祁云渺便一直拖着,假装自己忘记了,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等到越楼西再回来,再加上宋潇,再加上晏酬已,祁云渺同时面对着这些个人,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越楼西回来只剩两三个月了。

越楼西回来幸好还有两三个月。

在此之前,祁云渺想,自己至少还能安安稳稳地过个新年。

同样都是在上京城,但是侯府的年节同相府的年节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相府的年节冷清,即便是侯爷和阿娘都在,一桌子拢共也坐不了几个人;但是陵阳侯府里的热闹祁云渺是早就领教过的。

在除夕夜的当晚,祁云渺又被一圈的叔叔婶婶们围绕着,还有一道过来吃团圆饭的姑姑和姑父、堂弟堂妹们……府上的大人众多,她便自每一个大人处都收了满满一袋的压祟钱,到最后,捧着怀里叮当撞响的铜板碎银,祁云渺差点没觉得自己胳膊都要压断了。

是夜,她抱着自己怀里沉甸甸的压祟钱入睡。

第二日一醒来,望着怀里那一堆的红色袋子,还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之感。

祁云渺在起身之后,又盘腿坐在床榻上,喜滋滋地仔细清点了一番自己怀抱里的压祟钱,生怕会有错漏。

可是她数来数去,数来数去,到最后,发现漏倒是没漏,但她的压祟钱,却平白无故多了一袋。

祁云渺捏着那个多出来的袋子,见到那个袋子上的刺绣图案,便同从前在钱塘时,裴则每年都会给她寄的压祟钱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裴则给她的压祟钱。

祁云渺逐渐回想起自己昨夜入睡时,因为守了岁,又疯玩了一晚上,所以她的脑袋一沾上床榻,便立马困得眼皮都掀不开,呼呼大睡。

后来,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阿娘似乎进过她的屋子……

裴则的压祟钱,想来便是喊阿娘特地给她送的吧?

那他是昨晚特地赶来交给阿娘的,还是之前早便交给阿娘了?

阿兄……

祁云渺一时觉得喉间有话又喊不出来,抱着那袋每年都会出现的压祟钱,坐在床榻上,出神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