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父辈修罗场(中)……

裴荀坐下了。

他就这么坐在了陵阳侯府的一侧。

祁云渺眼睁睁地看着这桩惨案发生,一时间,一动不动,竟然不敢再去看越群山的眼睛。

想起从前阿娘不过是去见裴荀一面,越群山便刺激得同什么似的,祁云渺心底里捏了一把冷汗,不敢想若是今日阿娘又同裴荀说一句话,那他回家是不是又能发起疯来。

她低头去,特地不叫自己去看越群山和裴荀。

奈何这大殿之中,人可不只她一个,在裴荀进殿的一刹那,众人皆是鸦雀无声。

而在他落座之后,殿中却突然如同炸开的锅炉一般,窸窸窣窣地响起了无尽的议论。

帝后未至。

但是这场冬日宴,似乎不必帝后的抵达,甚至不必歌舞的抵达,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祁云渺不叫自己去看越群山和裴荀,但是那源源不断钻进她耳朵的议论,却是无论如何都隔绝不了。

她竖起耳朵,听见他们有在议论今日这坐席到底是谁安排的;又有在议论,这两家相见,到底是哪家更尴尬一些;还有在议论,这沈若竹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才能把这两个男人都哄得团团转……

祁云渺心中腹诽,想这坐席是谁安排的,她不知道;他们两家如今到底是谁更尴尬一些,她也不知道;但是要论她的阿娘有多少的魅力,那她可是知道的透透的。

她的阿娘貌美,通透,蕙质兰心,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不论是嫁给谁,在她看来,都是对方占了便宜才是。

唔……虽然当初裴荀一事,的确是她和阿娘对不起人家,利用了人家……

祁云渺如是想着,怀着对于裴荀的愧疚之心,终于忍不住又扭转了脖子,朝着他再看了一眼。

相比起越群山,裴荀自从落座之后,便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几乎同平时没有任何的分别。

身为国朝的宰相,他岿然不动,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侧坐的是谁,也不在乎这满堂的议论。

倒是镇定。

祁云渺默默地想,其实从小到大,和裴荀的几番接触下来,她对于这个宰相,并没有什么特别佩服的时候。

唯一的一次便是她得知,裴荀明明知晓了阿娘利用他的心思,但还是愿意放过她同阿娘。

她觉得裴荀是个大气又有风骨的人。

此番裴荀面对满堂的流言,依旧岿然不动,她不免对于裴荀,又起了一次敬佩。

不愧是能做到宰相的人,不动如山,方是英雄本色。

“渺渺……”

祁云渺正悄悄盯着裴荀出神呢,忽而,便听越群山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她回头去看,便见越群山手中剥了一颗葡萄,正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道:“新上的西域的葡萄,你最喜欢吃了,尝尝吧!”

“……”

祁云渺就知道。

她抿唇笑笑,接过越群山手中的葡萄,乖乖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终于不再去偷看裴荀。

她坐姿端正,紧挨着自己的阿娘,老老实实只等着帝后的到来。

所谓冬日宴,不过是帝后召集勋贵百官,以入冬为由而组织的一次宴会。

宴会同寻常宴会并无什么不同,除却歌舞,便是用膳。

祁云渺在越群山给自己送了葡萄之后,又等了一刻钟,才终于见到帝后出面。

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皇帝同皇后。

传闻中踩着兄弟骨血上位的端王,出乎意料的,生得并不残暴,而是有一张看起来儒雅风趣的脸;至于皇后娘娘,祁云渺听过她的传闻并不多,她见到她的衣着华丽,雍容华贵,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与稳重,只觉她的确很符合她想象之中的国母气度。

这对帝后,乍一看,倒都很合适。

相比起宴会前的七嘴八舌,宴会开始之后,众人倒是都收敛了许多。

众人吃饭的吃饭,恭维的恭维,在帝后的面前,并没有一人敢胡乱说话,搅得全场不宁。

但是祁云渺知道,这些局面不过都是假象。

坐在她侧面的承恩伯和坐在承恩伯对面的太常寺卿之女,已经眉来眼去许久,歌舞上了不过片刻,他们便都双双离

席,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有坐在隔壁的鸿胪寺卿,自从开席之后不久,便也不见了踪影……

祁云渺不知道这些人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都是打算去做些什么,头一次参加宫宴的她只是一边老实巴交地欣赏歌舞,一边吃着自己的饭,偶尔看看宴会上的各人百态。

直到祁云渺发现,裴荀不知何时起身,也离开了宴席。

而不过片刻,她的阿娘便也喊她起了身。

她抬头,懵懂地看着阿娘。

“阿娘衣裙脏了,陪阿娘去换一身吧。”沈若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道。

祁云渺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家阿娘的衣裳竟不知何时沾到了一丝葡萄酒的汁液,红色的酒液滴在靛蓝色的衣裙上,的确显眼的很。

但幸好,她们今日都有准备备用的衣裳。

她便陪着阿娘去了后头更衣的偏殿。

到了偏殿,祁云渺正要为阿娘取出更换的衣裳,但还没等她彻底将包裹打开,沈若竹便抓住了她的手。

她拉起祁云渺的手,道:“你随阿娘去个地方。”

“嗯?”

祁云渺不知道,阿娘还要去哪里。

她想起适才裴荀离席的画面,不禁想,阿娘该不会是真要去见裴相吧?可是拉着她又是要做什么呢?

她不解阿娘的意思,任她拉着自己便往大殿一侧的宫中花园去。

祁云渺没有来过皇宫,不知道阿娘这路线,是要准备去哪里。

她只能把自己完全交给阿娘,见到她左顾右盼的,一边走一边似乎在花园之中寻找着什么人。

终于,沈若竹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荷塘的边上,望着对面的亭子。

祁云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不远处的皇宫花园亭中,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眼睛上盖了一条白色的绸缎,躺在贵妃榻上,眼睛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刺眼的光晕落在他的脸颊上,照的他脸颊明媚的同时,也将绸缎染上金光。

见到这个人的一瞬间,祁云渺浑身血液突然开始沸腾。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挣脱阿娘的控制。

可是阿娘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这才带着她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越群山发现沈若竹不见了。

适才沈若竹说要祁云渺陪她去换衣裳,他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对。

可是一刻钟过去,沈若竹和祁云渺没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事情不对了。

与此同时,裴荀也早就不在席位上。

这叫越群山想要不多想都不行。

他忍了又忍,在自家空荡荡的席位上又坐了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起身朝着后头的偏殿走去。

果然,沈若竹和祁云渺都不在这里。

越群山心底里逐渐开始躁郁。

沈若竹不会和裴荀乱来,这事他当然知道,但就算是她和裴荀背着他私底下见面,越群山只要是一想到那画面,便觉得自己还是受不了。

他们都已经和离了,还有什么好见面的?

有事情要商量?他如今知道的事情也不比裴荀少,凭什么不找他商量?

他顺着偏殿走了出去,沿着小径想要去找沈若竹的方向。

但是沈若竹没找到,越群山没走几步,倒是在御花园的入口处,见到了裴荀。

裴荀正从花园池畔回来。

适才在宫宴上,他和越群山紧挨着座位,却没有说话。

如今倒是面对面见到了,裴荀也不打算和越群山说什么。

越群山却是喊住了裴荀。

“站住!”只见越群山睥睨着裴荀,道,“你将若竹还有云渺带去了哪里?”

“什么若竹同云渺?”

裴荀佯装不懂。

“你少装蒜!”越群山不耐道,“不是你把她们母女俩喊出去的?说是去换衣裳,但是偏殿根本没人,你快说,你把她们引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裴荀一脸坦然。

越群山攥紧了手中的拳头:“姓裴的,你搞清楚,我和你合作是一回事,若竹同云渺又是另一回事!沈若竹如今是我的妻子,你整日同她见面,算什么君子所为?”

“我哪里整日同她见面?”

莽夫就是莽夫,越群山说话,总是如此不中听。

裴荀嫌弃不已。

越群山质问道:“你之前没有约若竹出门去见过面?”

裴荀:“……见过。”

越群山又问:“那今日大殿上,不是你故意勾着云渺去看你的?”

“……?”

他这话就过分了。

“云渺她还是个孩子,她想看我就看我,她想不看我就不看我,这是我能管的了的?”

“不是你故意装的老神在在勾的云渺去看你,云渺她能盯着你看这么久?姓裴的,云渺如今整日和裴则出门去玩,我已经不说什么了,但她如今是我的闺女,你以为靠着裴则去吸引她,她就会想要裴则继续做她的哥哥,想要你继续做她的继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到底谁才是做的春秋大梦?

裴荀吸一口气,深深地看着越群山,只觉答应和越群山合作,是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是,今日沈若竹的确是他引出来的。

得知宁王今日其实也进了宫之后,裴荀便出去摸清楚了宁王的方位,而后派人去告诉了沈若竹。

他知道,沈若竹此番回京之后,尚未曾见过宁王一面。

不是沈若竹不愿意去见宁王,而是宁王一直躲着沈若竹。

于是他想看看,沈若竹若是知晓宁王的存在,会想要当面和他说些什么。

而宁王突然和沈若竹面对面,又会不会坦白些什么。

御花园处早被他安排了探听的人手。

至于越群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有想过这个莽夫也许会跟着沈若竹跑出来,但是万万想不到,这个莽夫竟然会对着自己大眼瞪小眼,内讧起来。

“有你这样的继父,真是云渺的悲哀。”

他摇了摇头,最后扫了越群山一眼,随后,实在懒得再和这人争执些什么,选择拂袖而去。

可是越群山并不许他离去。

“站住!你告诉我她们在哪里!”他强硬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