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荀和裴则父子俩关系一直不好,这事,祁云渺从小就知道,但从前他们也没有到只是见一面就互相直接冷脸的程度吧?
她关心地看着裴则。
裴则听到祁云渺的声音,因为见到裴荀而骤然变得冷漠的神色才终于有了些好转。
“没什么……”
他下意识和祁云渺道。
但是祁云渺显然不信。
她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当初十岁出头的小毛孩子了。
虽然,当初十岁刚出头的小毛孩子祁云渺,其实也对裴荀和裴则之间的情绪一清二楚。
毕竟她年纪小,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裴则见祁云渺对自己是一脸的不信任,终于有些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想和祁云渺解释,自己真的没什么,他和裴荀不过是父子之间彼此相看两厌,到如今,早已经成为了习惯,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可言。
但是他张口,和裴荀之间的事情,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同祁云渺说起才好。
终于,裴则只能带着嘴角微微的笑意,伸手去碰祁云渺的脸。
从适才她在马车上吃东西,腮帮子鼓得像是仓鼠时,他便想这么做了。
他很想捏一捏她的脸。
祁云渺仰着脸,看着裴则对自己的动作,不知道他是想要做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他,看见他如白瓷般的手臂朝着自己靠近,在最后靠近脸颊的地方,却忽而停了下来。
裴则左手微微握拳,盯着祁云渺的脸蛋,在最后最靠近她的地方,终究还是没有直接伸手去碰。
他改成了手背,轻轻地刮了下祁云渺的脸颊。
只一下,触碰完之后,他便立马别开了目光,道:“都多大了,吃东西还不记得把脸擦干净……”
“嗯?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祁云渺前一刻还在想着裴则和裴荀的事情,下一刻,听到他的话,便立马跟着去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如果真有东西,那她适才和裴荀说话的时候,岂不是一直都是脸颊上粘着东西见人的?
祁云渺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觉得自己在裴荀面前的形象算是要毁于一旦了。
裴则见着她的反应,忍不住越发抿起自己的唇瓣,笑出了声。
他道:“好了,如今没有了,我们去吃饭吧。”
如今没有了,那不就说明适才是真的有的?
祁云渺听完裴则的话,也说不上来丧气,但就是极为无奈。
阿兄怎么早不知道提醒她呢!
—
在相府用了一顿午饭,最后,祁云渺是吃到扶着墙才能走出门。
太久不吃方嬷嬷的手艺了,她做的每一道菜,她都爱到不行,渐渐吃着吃着,满满一桌的菜肴,便几乎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裴则送她回去越家。
祁云渺站在家门口,抱着画卷掩饰自己吃到撑起的小肚子,和裴则郑重其事地告了别之后,这才抱着自己给阿娘取回来的画作,忙不迭去找阿娘。
这是她为阿娘请画师画的画像,她迫不及待想要叫阿娘看到,让她也见见自己入画的模样。
“阿娘!”
祁云渺抱着画像便往主院冲,冲到沈若竹的面前,这才发现,越群山今日居然又在家。
祁云渺微微收敛了点神情,确认自己没有来的不是时候,这才谨慎地走过去,把画卷摊开到了沈若竹同越群山的面前。
沈若竹定睛看着面前的画卷,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直至见到自己的容貌被几乎一模一样地描绘在了画卷上,她才受宠若惊般地亮起了神情。
“这是你找人为阿娘画的?”她惊喜地问。
祁云渺点点头,有越群山在,她原本还想克制一点自己的情绪,但是这画师技艺实在高超,阿娘的一颦一笑,神韵味道,皆被完整地描绘了出来,她骄傲的神情,到底如何才能拦得住?
“阿娘国色天香,上回请画师为青语作画时,我便想迟早要给阿娘也做一幅的!”
她终于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当着沈若竹和越群山的面,便喜滋滋地说道。
沈若竹不住笑着。
“好好好,这幅画实在是好!”越群山亦赞叹道,“云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画师,竟能将你娘的容貌描绘得如此传神?”
“是——”
祁云渺想说,是裴则给介绍的画师。
但是她小嘴一张又一闭,想起越群山对于裴家的态度,便略去了裴则,直接道:“是住在城南的画师陈禀,他最擅人像,只需与他描述出自己想要入画之人的五官、脸型、特征以及高矮胖瘦,他便几乎能将人画至九成九像!”
“真是神了……”越群山呢喃着,道,“那云渺,下回能否再去请这位画师做一幅画?钱只管拿,你将我的容貌也告诉他,叫他为我和你娘共同做一幅画!”
“呃……”
越群山兴致勃勃,满是期待。
祁云渺到底不好叫他难堪,而且想那画师,应当也是可以同时将两人入画的,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我过几日去问问。”
“好!”
越群山捧着沈若竹的画像,将画像与沈若竹本人仔细比对着,一边不断感叹着传神,一边已经开始期待起自己与沈若竹一同入画的模样。
祁云渺见着他的样子,眯起眼,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当初刚见到越群山时的模样。
那时他在她心目中,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材威武,号令三军,肃穆威严。
哪里是如今这般笑起来一点儿也不值钱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对外肃穆威严总是板着脸的越群山是真正的越群山,还是在她阿娘面前,时不时便乐得同个稚子般的越群山,才是真正的越群山。
沈若竹的画像是拿回来了,但是到最后,对这画卷爱不释手的人,却并非沈若竹自己,而是越群山。
这是祁云渺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
不过也好,越群山专心欣赏着画作,祁云渺便有功夫拉着阿娘到边上,悄悄道:“阿娘,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你说。”
沈若竹见祁云渺这般神神秘秘的,特地躲着越群山将她给拉到了院子里,便也同样放低了声音,和她道。
“阿娘,我想问问你阿兄和相爷之间的事情。”祁云渺紧接着便道。
“裴荀和裴则?”沈若竹不解。
“嗯。”祁云渺点点头。
上午在相府里发生的事情,裴则用来掩饰心思的手法,如斯拙劣,她可不会轻易便真的被他给糊弄了过去。
不过裴则不愿意讲,祁云渺也不逼他。
她记得,当初她和阿娘还在相府时,阿娘便同她说过,阿兄和相爷之间有隔阂,并非是一朝一夕了,她若是感兴趣,可以试着帮帮他们,若是不感兴趣,便不必
掺和了。
祁云渺从前在相府,没有兴趣;
但是今日她再见到这对父子,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帮帮他们。
阿兄和相爷都是好人,几年不见,他们之间的隔阂好似越来越深了,他们到底是父子,有什么是能叫一对父子彼此冷漠成这样的呢?
沈若竹听罢祁云渺的缘由,恍然大悟。
但是她回头,看了看屋中的越群山,并没有选择立刻便在院子里告诉她真相。
她叫她先回去自己的屋中,晚上她会去找她,到时候再把他们父子之间完整的故事告诉她。
祁云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专心只等着阿娘晚上过来找自己。
在外头跑了一上午,祁云渺回到自己的院中,还得练武。
因着自从十岁起,她便几乎每日都要习武,一练就是好几个时辰,所以祁云渺在自己十岁那年开始,便有了每日沐浴的习惯。
晚上沈若竹来找她的时候,她正用木槿叶和桃枝煎出来的水洗了头发,浸润着桂花香油的乌发在幽夜中泛着黑亮的光泽,还飘着淡淡香气。
沈若竹手中握了一阵灯,走到祁云渺的床边坐下,嗅着淡淡香气,这才终于和她讲起裴荀和裴则的过往。
关于这对父子的事情,沈若竹大部分都是在当初进入裴府之前得知的。
她告诉祁云渺,裴则之所以一直和裴荀不睦,归根结底,是当年裴则的母亲过世时,裴荀并不曾陪伴在身边,甚至是过了快一整日,他才赶回到的家中。
年轻时候的裴荀,将官场看得无比重要,年纪轻轻三十出头便坐到了知枢密院事,掌管着大半个枢密院军务,位同副相。
裴则的母亲柳氏过世的那一年,正是他升任知枢密院事的第一年,是以,他很是忙碌。
因为忙碌,他没能赶的上自己发妻的最后一面;
因为忙碌,他在自己发妻丧事时,还屡屡因公务奔忙,无法全心全意地安排事情。
裴家这对父子,原本生来就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但在柳氏过世之前,父子俩勉强还算是能做到和谐相处,在外人面前表现得父慈子孝。
柳氏的过世,便像是扯下了父子之间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从今往后,没有人拦在父子之间,父不父,子不子,便过了这么多年。
“中间还有一件事情,也是他们父子之间隔阂加深的原因……”沈若竹说完,又补充道。
“我知道,阿娘,是柳家的事情,对吗?”祁云渺问。
沈若竹有些诧异,祁云渺居然知道柳家的事情。
祁云渺便告诉阿娘,柳家的事情是宋青语告诉她的。
那日她在宋青语的家中,曾问过宋青语有关宁王的事情,宋青语便告诉她,宁王从前脾气不好,柳家当初便是因为得罪宁王,所以举家都被外放至了襄阳。
祁云渺当初听到此事时,便有想过,此事是否会同裴家父子不睦有关,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了。
柳家得罪了宁王,而裴荀和宁王关系素来不错,柳家事发,裴则当初曾想要裴荀去宁王面前求求情,可以不将柳家外放,或者可以外放,但不要是襄阳那么远的地方。
可是最后柳家还是去到了襄阳。
也就是说,裴荀在柳家的事情上,并没有帮上任何的忙,又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帮忙。
这两件事情,便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大事情,再加上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的点点滴滴,磕磕碰碰,所以便造就了如今这般的局面。
祁云渺明白了所有的缘由,披散着头发搭在自家阿娘的腿上,却逐渐陷入了迷茫。
她原本不知道,阿兄和裴荀之间的隔阂,竟然是因为阿兄母亲的丧事。
在这件事情上,裴荀的确不值得原谅。
而母亲过世后,阿兄必定会将母亲娘家柳家看得极为重要,柳家出事,裴荀也没有帮上柳家的忙……
“其实不必强求。”
她沉思着,便听阿娘在自己耳畔道。
“这些陈年旧事,不去说倒还好,一旦揭开,对于你阿兄而言,无异于是将伤疤再度掀开一次。”沈若竹轻抚着女儿的发丝,道,“渺渺,你如今有心去关心你阿兄,这很好,毕竟当初在相府,他便的确对你不错,后来你离开了,他也一直都有记着你,但是他和裴相之间的事情,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也只有他们父子可以解开。”
“那若是一辈子都解不开呢?”
祁云渺问道。
“……”
沈若竹失笑看着女儿。
“若是一直解不开,那也是他们父子的事,等到有一天,他们谁想要解开了,便由谁去迈出这一步。裴荀后悔了,便叫裴荀去同儿子道歉;裴则后悔了,便叫裴则去同他的父亲彻彻底底地发一次火,如此这般,他们父子之间的心结才能彻底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