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渺自从跟着裴则去见过了那位曾经为她作画的师傅之后,接下来,连着两日,心里都只装着宋青语画像的事情。
她不知道越楼西去找了裴则,当然也不知道,越楼西在见过裴则之后,便不见了踪迹,整整一天一夜。
眼看着宋青语的及笄礼就在明日,这日,祁云渺终于可以去人家师傅的家中将画取了回来。
因着人家好歹是大师,这幅画,那日由裴则带去上门时,还是他说了许久的情,人家才肯先帮她画的。
祁云渺一路将画抱在怀里,回到家里之后,将书桌清空干净,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将画作摊开在书桌上,先看一眼。
画卷打开的那一刻,祁云渺便差点没停止了心跳。
实在是太逼真了。
这位师傅为宋青语画的画像,实在是太逼真了。
仅仅是凭着她的口述,都不曾见过真人,他竟就能将画像画的几乎和宋青语本人一模一样。
灵动的鼻子、娇俏的眉眼,还有温和的面容,气魄,落在画像上的宋青语,便简直和祁云渺眼中稚嫩又可爱的小白兔长得毫无差别!
她一边赞叹着人家的手艺,一边又赶紧将东西给收好。
这般精美的画作,她可不能碰坏了,明天要好好地带去宋家,亲手送到宋青语的手上,那才可以。
她将画卷给收好,放在书桌上,正好,下一瞬,沈若竹便带着一套衣裳走了进来。
是她为祁云渺挑选好,明日需要穿的衣裳。
祁云渺见到阿娘将衣裳给她展示在眼前,那是一套粉紫色的绸缎,这个时候穿,正好不冷也不热,丝滑的绸缎配上用心的苏绣,颜色不出众,但也不会叫人觉得过于敷衍、随意。
祁云渺很是满意。
哦不,应该说,只要是阿娘为她准备的衣裳,她就没有不满意的。
从小到大,祁云渺的衣柜里几乎都是阿娘为她准备的衣裳,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裳,阿娘总是会为她安排好,不会叫她出任何一点的差错。
但是看过了阿娘为自己准备的衣裳过后,祁云渺看见搭在沈若竹手臂上的,还有一套衣裳。
她问道:“阿娘,明日我需要换两套衣裳吗?”
“不是。”沈若竹见祁云渺盯着那套衣裳,便将那套衣裳也拎起来,给她看了眼。
“这是我明日要穿的衣裳,你觉得如何?”
“阿娘明日也要去宋家?”
祁云渺前几日居然完全没有听她提过。
沈若竹点了点头。
自从她们回到京城之后,其实宋家便有将女儿及笄礼的请帖送到侯府,沈若竹前几日尚未想好到底要不要参加,反正祁云渺是要去的,她若到时候实在抽不出空,便喊祁云渺再替自己送一份礼也是一样的。
但就在昨日,她突然便就决定好,一定要去宋家了。
她看着祁云渺,道:“明日,宁王妃也要去宋家,并且会为宋青语亲自主持及笄礼。”
祁云渺脸颊上的笑意在顷刻之间凝固。
宁王妃……?
沈若竹平静地看一眼女儿,收起自己今日带的两套衣裳,告诉祁云渺道:“通常姑娘家的及笄礼,都是需要请一个有头有脸的前辈帮忙主持,还不能是自己家里人,你及笄礼的时候,阿娘便为你请了镖局的掌柜的主持,你还记得吗?宋夫人的母家姓温,母亲姓虞,恰好,同宁王妃的母亲是表姊妹,是以,宋家便为宋青语请了宁王妃来主持此番的及笄礼。”
原来宋家还同宁王府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宁王妃……”
祁云渺听自家阿娘为自己解释着这位宁王妃的来历,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姻亲。
她们此番回到上京城的原因,祁云渺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
“那阿娘明日要去认识宁王妃吗?”她问道。
“是。”沈若竹握紧女儿的双手,道,“不过你不必太过刻意地去在乎她,太刻意了反倒不好,那些事情,就先交给阿娘,知道吗?”
“嗯!”
祁云渺重重地点了下脑袋,表示自己明白的。
阿娘素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祁云渺明白的。
上回她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眼睁睁地看着阿娘扳倒了怀王。
宁王眼瞎、心狠,因为眼瞎,还没有什么朝廷之中的实权,比怀王还不如,祁云渺相信阿娘迟早也能做到。
阿娘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阿娘不要她做什么,她就不做什么。
母女俩人商量好一切,沈若竹这才留下明日祁云渺要穿的衣裳,离开了她的院子。
祁云渺紧紧地盯着自家阿娘的身影。
原本还在高高兴兴地想着宋青语的事情,但是听过了“宁王妃”这三个字之后,再要她高高兴兴的,定是不可能了。
祁云渺盯着自家阿娘的身影,突然想,从前在家中,她见过阿爹的画像,也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画像,还见过许多其他不相干之人的画像,但是独独没有见过阿娘的。
因为阿娘善书画,家中的那些画像,基本都是她为别人画的,如今连她也有了一幅阿兄送的画像,可是阿娘还从来没有过画像呢。
若是阿娘也能有一幅画像便好了。
她这般想着,很快便决定下来,等宋青语的及笄礼忙过之后,她也要为阿娘去再寻一遍那位画师。
她要将阿娘的美貌永久地留存在画卷上,叫阿娘也同他们所有人一样,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记忆。
—
祁云渺惦记着沈若竹画卷的事情,第二日,宋青语的及笄礼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
她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好后,便跟着自家的阿娘一道上了去往宋家的马车。
到了宋府,宋夫人温庭珧同从前没什么两样,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她们母女。
祁云渺被引着往厅堂里走。
但是温庭珧同以往没什么两样,别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这是沈若竹三嫁进侯府后,第一次出现在如此人多的场合,京中许多的贵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见到她们母女之后,惊诧的有,议论的有,却唯独没有敢直接上前来交流的。
没办法,京城之中,最是讲究人情往来,沈若竹几年前还是相府的夫人,如今却成了陵阳侯府的夫人,这算什么事情嘛?
跟她们交流,那万一便得罪了裴相?那罪过又有谁可以担?
是以,大家即便是听说了祁云渺回京后,同裴则的交情似乎还是不错,却仍旧是只敢远远地对这对母女观望。
只有几个从前祁云渺学堂之中的朋友,在自己母亲不注意的时候,便上前来和祁云渺打了招呼。
祁云渺也同她们回了话。
后面她们被自家的母亲发现,便再没有人敢上来和祁云渺交流了。
祁云渺独自站在阿娘的身边,也不气,今日她只是来给宋青语送礼并且祝贺她及笄的,其他人的态度,她着实不是很在意。
她和阿娘紧挨着,站在由宋夫人安排好的位置上。
满屋子充斥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她全当听不见,直到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吆喝,有人道:“宁王妃驾到!”
满堂喧闹这才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摆首,去看宁王妃的到来。
虽然宁王患有眼疾,但他好歹是先帝的儿子,是皇家之人,此番皇位更迭,宁王又是先帝诸多皇子中除新帝外,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所以大家对于宁王妃,全都十分尊重。
祁云渺挤在这宋家的厅堂里,眼睁睁地看着宁王妃下了马车。
那是一位一眼看去便十分温柔的女子,纵然带着华贵的头冠,但是面对着仆人们,一笑起来,便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这位宁王妃,难怪是宋夫人的表亲,祁云渺想。
她长得着实和宋夫人有些相像,眉宇间俱是温柔又富有力量。
她看着她在身边嬷嬷们的搀扶下,进了门,又看着她浅笑着便站在了所有人的最上首。
宁王妃是被请来为宋青语主持及笄礼的。
是以,她一进门,自然也就意味着及笄礼的开始。
在众人向王妃行过礼后,宋家女儿的及笄礼,这便算是开始了。
祁云渺其实还没有看够这位王妃的样貌,但这好歹是宋青语的及笄礼,眼看着宋青语也在自家母亲的陪伴下,自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她便只能将目光挪过去,先去看自己的好姐妹。
宋青语今日穿了一身全场最为风光的衣裳,嫩黄色的披帛下是青翠欲滴的各种绿,原本大道至简的襦裙做了极为繁复的设计,腰间搭了佩环、香囊、金玉,各种东西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互相碰撞在一起,清脆又响亮;她的额间还点了一朵红色的荷花钿,花钿齐整,绽放在眉心,像极了含苞待放的少女。
只是她的衣裳虽然华丽,脑袋上梳的发髻也已经是成人样式,戴的头饰,却显得小气。
这正是及笄用意所在,便是替少女褪去青葱,递簪成长。
宋青语拜见过宁王妃之后,宁王妃便净手,开始为其拨下从前的那些发饰,换上新的发簪。
换上发髻,礼便算是成了。
祁云渺原本目光是落在宋青语身上的,但是那位宁王妃便站在宋青语的面前,她实在难忍住自己的目光,不去向这位宁王妃看。
宁王。
宁王妃。
她边看着这位王妃,边想,她生了一副这般和善的面容,可曾知晓自己丈夫做过的事情?
若是知晓,她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她可愿意由她们杀了她的丈夫?让她们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她正想着呢,忽而,沈若竹在边上撞了下她的胳膊,祁云渺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这位王妃看了太久了,已经是失态了。
她在娘亲的指点下,朝着这位王妃远远地笑了笑。
宁王妃或许是觉得她好笑,便也朝着她和蔼地笑了笑。
她并不曾怪罪于她。
祁云渺远远地看着她,这回倒是没再走神。
她看着她在宋青语礼成之后,很快便被许多的夫人们给围住;她看着她和面前的所有人都谈笑风声,言笑晏晏,俨然一位可亲可敬的上位者无疑。
终于,祁云渺不再看她,而是选择了去和宋青语说话。
她听阿娘的话,这日整整一日,在宋家都没有刻意地去接近过那位王妃。
她只和宋青语待在一起,后来还见到了她的哥哥,宋宿和宋潇。
宋宿倒是前几日已经见过的,他如今和裴则一样,在朝为官,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大人了;但是宋潇……祁云渺惊讶地打量着他,只觉得男大十八变,如今的宋潇,已经完全是她不认识的样子了。
相比起从前,如今的宋潇生了一副十分书生气的样子,虽然举手投足还是可以看出几分淘气和活泼,但是他闭上嘴巴不说话的时候,祁云渺是绝对不会以为,自己面前这个人就是宋潇的。
她对于宋潇样貌的变化,十分惊讶;
而正好,宋潇对于祁云渺的样貌变化,也十分惊讶。
“你真是祁云渺?”
纵然已经被自家妹妹确认过无数遍了,这便是祁云渺,但是宋潇还是觉得,这不太像。
从前的祁云渺明明是圆脸,一张脸蛋虽然不过漂亮,但是足够白皙,五官也足够鲜活。俗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从前的祁云渺活脱脱便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团子;但是现在呢?
现在祁云渺的脸蛋已经完全长开了,长大了,她的五官明丽,越来越像她的阿娘,但是又比她的阿娘眉眼间多了许多的飒爽同灵气;她的脸颊虽然没有以前那么白了,但是因为五官长开了,所以一眼瞧去,不仅没有失去以前的可爱同喜人,反倒更加的鲜活,更像是一个活泼好动的美人!
宋潇在宋青语第3回 同自己确认,眼前之人的确就是祁云渺之后,才敢相信,好吧,这真的是祁云渺。
这真的是以前那个脸蛋圆圆的祁云渺。
女大十八变,诚不欺人。
宋潇和祁云渺打过招呼之后,便又忍不住同她问了几句她在钱塘时过的生活。
他实在是好奇,她都发生了些什么,能叫她蜕变成如今这般。
“还能有什么?就是不断念书、习武呗。”祁云渺想起自己在钱塘的生活,粗略来讲,其实就和上京城差不多,每日念书、习武,日复一日。
只是钱塘的风水叫她更为自在,也更快活些。
“钱塘
好玩吗?“宋潇听罢,又问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钱塘呢。”
“好玩!”
一说起这个,祁云渺可就来劲了。
她给宋潇讲钱塘的吃食,又讲钱塘的风貌,给他讲八月十六的潮水,又给他讲人声鼎沸的新年和庙会。
祁云渺待在钱塘和上京城的日子,粗看其实差不多就那几件事情,但是真要细讲起来,便是每一个人都能发现,她在钱塘,更像是鱼儿入了水,倦鸟找到了栖息的归巢,和在上京城时一点儿也不一样。
宋潇听得艳羡,听她说完了有关于钱塘的种种,忽而,宋潇问道:“话说祁云渺,那你和你娘如今又回到京城了,那日后还会离开吗?你们还要回钱塘吗?”
“……”
又是这个问题。
祁云渺瞥一眼宋潇,想起上回自己和青语说的回答。
她和阿娘自然是要回钱塘的。
关于这一点,祁云渺从来都没有异议。
但是她如今可不能和别人这么说。
她和阿娘如今是陵阳侯府的人,在外人看来,便又是要在陵阳侯府过一辈子的。
她默默安静了片刻,便和宋潇道:“如若你日后也经常从国子监回家的话,说不定日后我们也会常见面。”
宋潇便笑了。
祁云渺这话,他自然是认为她之后都是要留在京城的。
“祁云渺,我很佩服你。”
看见祁云渺又拿起了面前的一块椰子糕,宋潇又突然道。
“嗯?”
祁云渺边吃着椰子糕,边扭头,不知道他是在佩服自己什么。
宋潇便抿紧了唇瓣。
太多了,他想。
跟着她娘四处改嫁,小小年纪便在青州、上京城还有钱塘等地四处奔波,但是心态还依旧如此坚韧,有说有笑;
还有她手上的茧子……
明明才十五岁,这是上京城中任何一个少女都无比娇贵、热爱养护和美丽的年纪,但是祁云渺的双手,他看见了,全是射箭练习后留下的薄茧和伤痕,可见她这些年,练武有多么刻苦,用功。
一想到这里,宋潇便想起自己当初欺负祁云渺、和她打架还没打赢的事情。
他也真是有脸。
他的脸颊突然一红,在祁云渺的注视之下,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扭过了头去。
祁云渺不知道宋潇是在红什么脸。
很佩服她?然后他便脸红了?
这算什么?
她嚼着口中的椰子糕,没想太久,听到外头有人在找自己,似乎是阿娘身边那位嬷嬷的声音,她便赶紧起身,跑回到了自家阿娘的身边,没有再管宋潇。
—
宋青语的及笄礼彻底结束后,祁云渺便跟着沈若竹一道回了家。
她跑到自家阿娘跟前的时候,没见到沈若竹同宁王妃站在一起,于是回家的路上,祁云渺便不禁问道:“阿娘,宁王妃……”
沈若竹道:“她请我过几日一道和你宋家婶婶去宁王府坐坐。”
祁云渺呼吸一窒,定定地看着自己阿娘。
沈若竹便又习惯地握住了女儿的手。
在和那位宁王妃说上话之前,其实沈若竹自己心底里也没有底,自己到底能不能和她好好地交流,讨得她的欢心。
但或许是有温庭珧从中做联系的缘故,她和宁王妃的交流很是顺畅。
她不似京中其她的那些妇人,会对她另眼相待、避之不及,反倒同温庭珧一样,没有任何的架子,和蔼可亲的很。
这一切都顺利得超乎她的想象,聊到后来,宁王妃便给她下了请帖,请她过几日务必同温庭珧一道登门,上宁王府做客。
“她是好人吗?”
祁云渺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
沈若竹摇摇头。
她不确定。
又或者说,她不敢确定。
有了从前宁王的事情做例子,沈若竹怎可能还会轻易地去判定自己面前之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尤其这位王妃,还是宁王的枕边人。
“总之,先去王府看看吧。”沈若竹道。
祁云渺担忧道:“可是阿娘,我们这么快去宁王府上,若是你正好碰上……”
正好碰上宁王,宁王会怀疑她们此番又特地回京的用意吗?
“你觉得他若是有心监视我,需要我上宁王府去做客了,他才会知道我回京吗?”沈若竹问道。
“……”
好吧,是这样的。
祁云渺无声反握住沈若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沈若竹要上宁王府这回事,感觉到好一阵的担心。
“你放心,如今我是陵阳侯夫人,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不敢对我做什么的。”沈若竹安慰女儿道。
“若是正好碰上了……”只听她突然嗤笑一声,声色便变得阴鸷。
“那便正好问问他有关于你阿爹的事情,问问他有关于你阿爹身上的伤口,问问他我们家遭遇盗贼一事,究竟是外人做的,还是就是他做的,顺便再问问他,他身边的校尉究竟用的是什么刀……”
沈若竹每说一句话,她眼眸里突然渗出的血丝,便更多一些。
祁云渺上一回见到这般的阿娘,还是在从前的相府。
那时她刚得知了阿爹所谓死亡的“真相”,看着阿娘为阿爹报仇的决心,泣不成声。
如今,祁云渺又见到了这般的阿娘,但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在沈若竹话音落下的刹那,便紧紧地抱住自己的阿娘。
她叫自己的脑袋依靠着阿娘的同时,也叫阿娘可以依靠住自己的肩膀。
“阿娘,我们会成功为阿爹报仇的。”她坚定地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