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竹和越群山的一场对话,就叫祁云渺这般被决定了下来,继续学习射箭。
从越家回去的路上,祁云渺其实还和沈若竹说了许多,是,她是很想继续学习射箭,但她真的不需要阿娘为了自己而受委屈。
“放心吧。”沈若竹了解祁云渺的想法之后,道,“别人不了解阿娘,你还不了解阿娘吗?阿娘是不会叫自己委屈的。”
“可是……”
祁云渺还想再说什么,沈若竹便正色道:“渺渺,那越群山纵有千万种不对,但他有一句话是对的,阿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天赋不顾,而不叫你去抓住该有的机会。你想成为日后人们口中的神射手,想成为一个百发百中的女英雄吗?”
祁云渺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她想,她当然想。
“那就去学。”
沈若竹简单明了道。
她轻抚着女儿的脑袋,面色柔和,全然不复适才在越群山面前的紧绷。
她总是这般的。
既然决定好了一件事情,那便不再回头去指责什么,而是温柔又坚定的,只管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渺渺,虽然我们如今住在钱塘,但是阿娘之所以在你每日都有课业的情况下,还会同意你习武,你知道,阿娘是为了什么吗?”
祁云渺问:“是因为阿娘尊重我的梦想吗?”
“有这个原因。”沈若竹道,“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阿娘想你将来长大了,可以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被一方天地给困住。”
“不论是青州,还是钱塘,抑或是上京城,渺渺,阿娘都希望你将来可以提着你的弓,提着你的箭,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留遗憾去做任何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祁云渺觉得,自己应当是明白阿娘的良苦用心了。
“那阿娘,我会认真学习的,一定不叫自己留下遗憾!”她自信又笃定地发誓道。
沈若竹笑笑,摸着女儿的脑袋,知道祁云渺定是不会叫自己失望的。
嗯,她一直都知道。
—
因为留下了越家请来的那位女师傅,接下来,祁云渺每日回家要面对的,便是两位师傅。
这两位师傅也是分工明确,一个教祁云渺每日训练基本功,一个教祁云渺继续练箭。
其实单单基本功的话,后来的这位女师傅,也可以教祁云渺,奈何祁云渺同自己的另一位师傅已经相处了八九个月,也是相处出感情来了,沈若竹见她舍不得,家中也不是缺这点钱,就请人家继续教下去了。
如今,祁云渺每日上学、习武、练习弓箭,是雷打不动的三件事情。
夏日里,她还尤其喜欢凫水;终于等到夏日过后,秋日的钱塘城外,又很适合骑马,祁云渺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便逐渐将自己忙成了一个连轴转的小陀螺,一年四季,几乎再没有空闲的时候。
越楼西还是喜欢坐在屋顶看风景。
祁云渺每日上学下学,路过越家附近的巷子,依旧每日都会见到他的存在。
但她不再觉得越楼西每日都孤孤单单地坐在那屋顶上,很是可怜。
因为她上回可怜了他,他便不顾她的意愿,请他的父亲为她找了师傅呢。
虽然……但是……总之,祁云渺不再可怜越楼西。
她每日清晨从越家的巷子里穿过,去学堂上学;每日下午则是从越家的巷子里回来,回到家里去学习武艺,只将越楼西视若无睹。
直到后来突然的某一天,越楼西在她独自经过他们家巷子的时候,突然跳下了屋檐,到了她的面前。
他变戏法似的给祁云渺变出了一串冰糖葫芦。
祁云渺便被他给逗笑了。
二人终于冰释前嫌。
自此之后,祁云渺再路过越家的巷子,有时候会主动抬起头,去和越楼西打招呼;而越楼西每日懒洋洋地靠在屋顶上晒太阳,隔三差五的,也会给祁云渺分享自己在钱塘新寻到的吃食。
明明是她先来钱塘的!但是祁云渺慢慢觉得,越楼西对于钱塘,已经快要比自己熟悉了。
钱塘没有上京城那么大,也没有上京城繁华,江南小镇,独有自己的一段风雅。
在这种小镇里混到熟悉,往往只需要一个相熟的本地人便可以了。
眼见着日子流转,很快到了八月。
这是祁云渺心心念念的八月,因为钱塘最为著名的观潮盛世,便在这个时节。
舅舅要带着祁云渺和表弟表妹们一道去观潮,祁云渺在出发前,准备了许多的东西,出发前一日,蹦蹦跳跳路过越家的巷子,脸上高兴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妹妹!”
越楼西坐在屋顶上喊她。
祁云渺习以为常地抬起头去看他。
越楼西今日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悠闲地躺在屋顶上,又长又直的两条腿曲折交叠,高高翘起,露出一双穿到小腿肚上的黑色靴子,样子别提有多惬意。
祁云渺眼睛微微对着日光,眯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你才怎么了。”越楼西摘下口中的狗尾巴草起身,反问道,“什么事情,能高兴成这个样子?我在上头都听到你的笑声了。”
她竟笑得有如此放肆么?
祁云渺全然不知,自己如今所有的情绪,几乎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她和越楼西告诉道:“明日是八月十六,我要去看钱塘江潮水!”
“哦——”
八月十六钱塘潮。
越楼西倒是知道。
“那你和你表弟表妹们一道去吗?”他又问道。
“是啊。”祁云渺应答。
越楼西便不再就着这个问题问下去,他摸索着,从自己身边的瓦片上拾起一包包叠完整的油纸,递向祁云渺。
“喏,城西新鲜出炉的炙羊肉,给你和你弟弟妹妹们解馋。”
他又出去买好吃的了!
祁云渺两眼惊喜,一听越楼西的话,立马便熟练地丢下了书袋,顺着面前的树干,爬到了越家的墙头上。
越楼西同样熟练地顺着屋檐瓦片走过来,将东西交到她的手中。
炙羊肉即便是被油纸包裹住,也挡不住喷香的热气。
祁云渺握住东西,和越楼西道了谢。
“不谢。”
越楼西看着她喜滋滋地带着炙羊肉往家的方向走去,嘴角上扬起的笑意,自从见到祁云渺之后,便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
第二日去看钱塘江大潮,祁云渺和表弟表妹全都起的很早。
这是祁云渺第一次亲眼去看潮水,前一天晚上,她激动得根本就睡不着,一听着外头的鸡鸣声,便立马起了身,也不顾表弟表妹们是不是还困着,将他们全都薅了起来,陪着自己兴奋。
她们早膳用得飞快,上马车的速度也是飞快。
等到人终于全部齐了,祁云渺眼巴巴地看着舅舅,期待他下达指令,他们这便就彻底出发,去往钱塘江畔看潮水。
不想,舅舅在清点完人数之后,却和祁
云渺道:“还得再等一会儿,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祁云渺问,“舅舅,还有谁呀?”
沈大舅朝着往日里祁云渺上学的方向张望,回她道:“越家的那位小侯爷。”
“越家的小侯爷?”祁云渺呢喃,“舅舅,你是说越楼西吗?”
“是啊。”沈大舅道,“他前几日便和我们说过了,到时候要和我们一道去看潮水的,还叮嘱我千万别忘记了等他。”
越楼西要和他们一起去看潮水?
那他怎么昨日不和她说?
祁云渺纳闷极了。
因着越家和沈家离得实在是近,越家又为祁云渺从钱塘的水军中寻了一位女师傅,在越家到钱塘之后的这几个月里,一来二去,礼尚往来的,渐渐两家关系便有些亲近了。
当然,越家是侯府,越群山又是有着实权的大将军,三年孝期一过,他们越家便是要举家回去京城的。自从他们家搬到钱塘来之后,名声传开,渐渐的,大半个钱塘,其实都有派人上过越家的门,想要和这侯府攀扯上一点交集。
祁云渺不知道,自家舅舅有没有这等想法,但她不在乎。
有也好,没有也罢,与人交际、向上攀附皆是人之常情。他们是商贾,又不是出家人,趋利避害嘛,再正常不过,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好了。
不过祁云渺唯一有点意见的,是越楼西不曾告诉自己,他也要去观潮。
为何不告诉她?明明他们昨日还交谈过的。
他们今日全家都起的很早,但是越楼西不来,他们便只能坐在马车之中慢慢等待。
等啊等,等啊等。
渐渐的,祁云渺心急如焚,生怕再等下去,自己观潮就会找不到好位置了。
她掀了马车帘子,想要问舅舅能不能去催催越楼西。
却忽而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开始朝着她们逼近。
“我来了!”
已经好几个月了,祁云渺见到的都是一身白色素衣的越楼西。
如今朝阳初升,她转头去,见到马背上的少年终于换了一身不是白色的衣裳。
玄黑色的罩甲搭同色系的交领长袍,袖口处戴了护腕,将原本宽敞的袖袍,全部都收成了适合行动的样式;腰间那条双层鎏金革带,勾勒出他修长身形的同时,也衬托出他衣裳下摆的暗纹,似仙鹤独立。
少年骑在马背上,身姿悠哉,左手握着缰绳,右手还执了一把剑,逐渐由远及近。
祁云渺怔怔地看着,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越楼西姿色不错,但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越楼西只需稍稍打扮,似乎便可以比他寻常时候要再耀眼一些,再耀眼一些。
如世间最放浪的少年游侠。
嗯,深深地灼伤到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