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楼西抬起头来,对于在这荒郊野外,还能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到异样得奇怪。
看见祁云渺的那一刻,他眼神之中的怪异便全数同样化为了惊喜。
“妹妹?”他脱口而出,脸颊上扬起的明朗笑意,仿佛能吹散这清晨的阴霾。
“……”
祁云渺果然还是不太能和越楼西相处的。
虽然她在上京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唤过她妹妹,但祁云渺知道,他们大多都是没有恶意的,唯有越楼西,在他们见面的第一日,便吓唬过她。
她稍稍收敛起了脸颊上的笑意,点了点头。
越楼西恍然大悟:“昨日在此地投宿的另一波人马,是你们?”
祁云渺又点点头。
不怪越楼西惊讶,她也很惊讶,路过曹州的军队,会是越家的军队呢。
有越楼西在,又是军队,根本不用再做任何的思考,祁云渺便能明了,这是当今朝廷的哪支军。
陵阳侯府越群山,在怀王叛乱时,及时率军队归来,在此番的反叛中又立下赫赫战功,即便是祁云渺这般不懂朝堂之事的,也清楚,如今的朝堂之中,最有威望的武将,便数越群山。
思及此处,祁云渺便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越楼西身侧那个与他长得有七分相像的男人头上。
虽说,这个人生得与越楼西有七分相像,但是其身材高大,是越楼西如今远不能比的。这大概是祁云渺见过,身材最为威武之人,其肩膀宽厚,脊背板正,端的是一副久经沙场的武将姿态,稍稍注意一下他的双手,便能见到指腹以及虎口间,满是粗糙厚实的茧子。
一袭不变的黑衣,又叫祁云渺很快便能认出,这大抵便是昨夜她在楼上悄悄见过的军队为首之人。
是军队的首领,又同越楼西长得如此相像,那想必除却陵阳侯越群山本人,便再没有别的人了。
她不过观察了越群山片刻,越楼西便注意到了祁云渺的眼神,主动介绍道:“妹妹,这位便是我的父亲,当朝越家军主帅,陵阳侯越群山!”
提起自己的父亲,越楼西满满全是骄傲,眉飞色舞的同时,语气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如此赫赫的威名,祁云渺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越楼西都与她介绍了自家的父亲,那祁云渺也是个知礼数的孩子,便与越群山道:“见过陵阳侯将军!”
食不言,寝不语。
陵阳侯越群山正在用早饭。
虽说,适才两个孩子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但他其实并没有要和祁云渺搭话的打算。
如今越楼西这么一介绍,祁云渺又与他见了礼,越大帅只能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不得不与祁云渺道:“不必多礼。”
越群山抬起头来,看了眼祁云渺,不认识这是哪家的孩子。
没办法,他因军务常年驻守在边关,自家祖母九十大寿,都不能亲自赶回来见见,哪里又能认得京城里的小孩子们呢?
不过他见祁云渺眉宇清澈,样貌干净,五官可爱,身体姿态,甚至隐隐有习武的天赋,对这孩子天然多了一丝好感。
越楼西见自家父亲的神情,立马便又与越群山介绍道:“爹,这是裴相……”
越楼西原本想说,这是裴相府上新夫人的女儿。
但是他一张口便想起,祁云渺的母亲已经同裴相和离了,这件事情,前段时日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转念便道:“这是祁云渺,她的母亲刚同裴相和离。”
说到祁云渺,越群山不认识。
说到祁云渺的母亲,越群山还是不认识。
但是说到裴荀,那越群山可是太认识了。
“裴荀的家眷?”他拧眉问。
都说是和离了,怎么还会是家眷?
祁云渺正要解释,便听越楼西已经替她道:“爹,他们已经和离了!”
“哦,和离了。”越群山好似才听清楚这两个字。
他打量祁云渺的神情,顿时多带了几分探究。
似乎是在想,敢同宰相和离的女子的女儿,该是什么样子的。
好似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和离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
尤其是与宰相和离,那不是放着泼天的荣华富贵不要么?
但是祁云渺站在越群山的面前,任他打量,并没有觉得,自家阿娘同相爷和离,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的阿娘很好,裴相也很好,他们只是不合适,不适合再继续做夫妻。
不适合了就分开,这没有什么,也不该受任何的偏见。
越群山见即便是听旁人提起了自家母亲和离的事情,祁云渺却仍旧站在自己的面前,神色姿态自然,岿然不动,不免又对这孩子高看了两眼。
落落大方,天不怕地不怕,似初生的牛犊。
即便是京城之中,也少见这般的孩子。
尤其她还是个女孩子。
与她相视不过两眼,越群山便笑了。
他未曾言语,只是低头继续去吃自己的早饭。
越楼西见这俩人也算是认识了,便招呼祁云渺坐下。
“妹妹,快坐吧,既碰上了,便是缘分,咱们一块儿用顿早饭!”
他的语气有些调笑,若是在寻常的京城,祁云渺定不愿意与他过多地交流。
但这是在曹州的乡野,能碰到熟人,实在太难得了,客栈里本来桌子也不多,祁云渺便在越楼西的面前坐下了。
乡野的早餐,自然没有相府里的精致,也没有一路过来汴梁的花样,白粥配店家特制的萝卜咸菜,还有馒头、花卷,便是全部。
祁云渺要了一碗粥,又拿了一个花卷,听越楼西又与自己问道:“诶,对了,妹妹,你们是在曹州做什么?是路过还是特地来的?你们在曹州有亲戚吗?路过的话,又是要往哪里去?”
他的问题很多,每一句话都带着无尽蓬勃的朝气,琅琅似没有尽头。
唔,祁云渺暼一眼此时屋外的天光。
她今日起得早,屋外尚没有升起太阳。
不若就叫越楼西去代替太阳升起好了。
祁云渺慢慢咽下一口花卷,道:“我同阿娘要回青州老家。”
“青州?可巧,我也要去青州!”越楼西双眸顿时惊喜道。
“你也要去青州?”祁云渺歪歪脑袋,不想他们会这般凑巧。
越楼西便道:“是啊,近来朝廷总算太平了一些,边关也没有特
别要紧的事务,陛下便命我爹做一回监察御史,去往青州同济州,巡查各地情况。”
“啊……”祁云渺想起来了,问,“那你们军队中如何会有女眷孩子?”
“女眷孩子?”越楼西道,“那是庞大人家的遗孀和遗腹子!”
“庞大人?”祁云渺一头雾水,并不认识什么庞大人。
越楼西便粗略告诉她,庞大人原是礼部侍郎。朝廷礼部一共有两位侍郎,一位是宋青语的父亲,一位便就是这位庞大人。
此番怀王乱中,这庞大人恰好在宫中,为了护住陛下,受了箭伤,回家之后没多久便过世了。庞大人年轻,膝下无子,去世时,只有他的夫人连同肚子中已经三四个月的遗腹子。
庞大人祖籍在青州,如今遗腹子出生,他的夫人便想带着孩子回青州,于是他们便同路了。
不管什么世道,他们一群老弱妇孺,上路总是吃亏的,有了军队庇护,便可以省去许多的麻烦。
“原来如此。”
祁云渺可算是明白了。
“诶,既然碰上了,妹妹,要不咱们也一块儿结伴去青州?”越楼西问道,“正好你同你阿娘,也都是女子,多不安全。”
虽然是这般说没有错,可是她们有相府的护卫啊……
祁云渺正想回答,便听自己身后有人道:“不必了,哪里好劳烦侯爷同朝廷的军队。”
祁云渺回头去,果然便见到了自家阿娘的身影。
“阿娘!”她忙起身,同阿娘介绍道,“原来这是陵阳侯府的军队……”
“嗯,我知道。”沈若竹站在祁云渺的身边。适才祁云渺同越楼西的对话,她在楼上基本全听见了。
原来这是陵阳侯越家的军队。
陵阳侯越家,仔细说起来,祁云渺也同他们有些渊源。
林周宜便是越家的娘子军出身,还是沈若竹亲自去见了陵阳侯的妹妹,定远将军越群瑶,请她帮忙挑选的人。
只是如今领队的到底是越群山,而非他的妹妹,是以,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食不言,寝不语。
越群山在和祁云渺聊了两句话过后,便又低头,吃起自己面前的早餐。
他的体型高大,早餐饭量也非常人能及,一顿饭能吃四五个馒头,外加三四个花卷,再有两碗浓稠的白粥。
但他不说话,不代表并没有在听祁云渺他们说话。
反正一批女眷也是带,两批也是拉,如果祁云渺她们要跟着越家的军队走,他也没什么意见。
但是偏偏她们拒绝了。
越群山便抬起了头来,去看面前这个款步而来的女人。
久居边关与疆场,越群山并没有见过裴荀那传闻中已经和离的新夫人。
不过想也知道,裴荀那个死古板,看上的女人——
出门在外,沈若竹素来都只穿简单的衣着,今日也是一样,她一身淡淡的月色素衣,浑身上下唯一一抹亮色,便是腰间那一片靛青的腰封,盘起来的发间挽一支玉兰木簪,未曾描眉,未曾化妆,便站在了厅堂里。
她抬眼看向越群山。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瞥,可越群山却觉得,自己的喉间突然便被灌进了江南万千的碧波秋水。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喉结才缓慢地动了动。
旋即,越群山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地说道:“劳烦倒也没什么,反正顺路,夫人没有必要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