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教你骑马

祁云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阿娘回来的第一日,她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这日,沈若竹把所有自己能告诉给祁云渺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了她。

她听完所有的事情后,又再度扑进到自家阿娘的怀里,泣不成声。

“阿娘,对不住,我适才不该那般吼你……”她的泪水一兜一兜地落,汇聚成江河湖海,最后全都倾倒在自家阿娘的衣襟上。

可是沈若竹又如何会怪她呢。

她抚着祁云渺的脸颊,只道:“渺渺,就算是为了你阿爹,你也要好好地在相府里待下去,知道吗?”

祁云渺点点头。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阿娘说她没有忘记阿爹,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啜泣声一嗒一嗒,落在沈若竹的耳朵里。

沈若竹任女儿扑在自己的怀里,哭了有一会儿,随后,她却推了推祁云渺的肩膀。

“那若是寻常时刻,渺渺,你如今该去做什么了?”沈若竹问道。

祁云渺茫然了一瞬。

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问道:“去,去练武?”

沈若竹点了点头。

祁云渺便立马又脱离了她的怀抱。

她擦干自己脸颊上的泪水,同沈若竹作揖,行礼:“那阿娘,我如今就去,我立马去练武,我去好好念书,我定不拖阿娘的后腿!”

沈若竹失笑地看着女儿。

什么拖不拖后腿的,祁云渺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她其实从来都不对她报有什么太大的期待。

不论是从前还是将来,她永远都只期盼着祁云渺能快乐,能高高兴兴、安安稳稳地过完自己想要的一生。

目睹着祁云渺离去的身影,沈若竹同样也擦干自己脸颊上的泪珠,整理好衣襟,这才回到前厅。

方才回京城,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

虽然这段时日沈若竹都不在京城,但是京城的事情,在管家给裴荀的信里,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她不在京城的时候,裴则虽然嘴硬,但没过多久,还是搬回家里来住了。

沈若竹在回来的路上便打算好了,今晚怎么着也得设宴,感谢一番那孩子。

她回到前厅,裴荀正在看一封新到手的信笺。

沈若竹便上前问道:“相爷这是在看什么呢?”

“哦。”裴荀折起信笺,道,“宁王来信,想请我明日上他府中坐坐。”

沈若竹微微怔了下,指尖不经意间掐紧了掌心的肉。

“宁王?”她问,“那相爷打算去吗?”

“哎……”

裴荀放下手中信笺。

他此番前去江南,名为体察民情,实则却是去调查民间流传出的兵器私铸一事,沈若竹一路相随,他自是没有能够瞒过她的。

他们在金陵还有扬州一带找到了一个暗自锻造兵器的地方,那里锻造出来的兵器,与朝廷军中所用别无二致。

但是调查此事时,因对方警惕过强,他们在那里险些九死一生,才逃出一条命来去到钱塘。

裴荀和沈若竹其实昨日便已经回到京郊,但之所以今日才进城回家,便是因为他昨日要先暗中进宫,率先将此事禀报给皇帝。

兵器库背后的主人,明显是怀王无疑。

此事若是揭开,于朝堂之上,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自从裴荀昨夜见过皇帝之后,皇帝至今尚未做出决断,这个节骨眼,裴荀理应和哪个亲王皇子都不见才是。

可是宁王……众所周知,宁王自小患有眼疾,皇帝膝下皇子众多,唯有他,是最没有夺嫡竞争力的人选,也是绝对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人选。

而他同宁王也有些交情……

裴荀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

“不去!”他道。

再多的交情,也挡不住朝堂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他不能保证,宁王此时找他过去,是要问些什么。

沈若竹微微松了口气。

不去最好。

宁王认得她,如今估计也早就听说她是裴荀的新夫人,若是他此时将她的事情全部告知给裴荀,沈若竹也不知道,裴荀会是什么反应。

若非他是当朝的宰相,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去认识他的;而此趟下江南,若非是她在裴荀的书房门外听到或许事情同怀王有关,她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非要跟着裴荀离开京城的。

整整三个月,她抛下祁云渺整整三个月,才换来的如今的消息。

幸好没几日了。

她已经抓到了怀王的把柄,应当过不了几日,朝廷便会有结果,要他人头落地了。

这可是私铸兵器,往重了说,便同暗地里准备谋反有何区别?皇帝即便再疼爱这个儿子,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如此嚣张,背着自己在做这些事情吧?

“对了,若竹……”她正沉思着,裴荀忽而上前一步,凑到她的耳边,道,“怀王之事,切记在陛下有决断之前,莫要同任何人开口。”

沈若竹听得眉心一拧,看向裴荀。

裴荀便也无奈地看着她。

当今陛下虽然膝下子嗣众多,但唯有怀王一个,算是他满意的储君人选。

宁王自小患有眼疾,无法承袭大统;慧王的母亲是姚贵妃,那是个蠢笨的女人,连同着背后的定国公府,同气连枝,不好轻易托付;端王瞿王燕王……他们每一个都有一堆说不上来的毛病。

唯有怀王,论能力,论魄力,论实力,都是几个兄弟之间最为出众的。

是以,他还真吃不准皇帝对于怀王,会是什么态度。

兴许是会斩了他,就地正法;但……万一就纵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宰相府只负责调查此事,却决不能在此事上推波助澜,不然,万一有什么牵扯,到时候只怕要遭殃。

沈若竹聪慧至极,不必裴荀多言,便已然完全明白了他的这些意思。

纵有万千不甘,她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

久未归家。

是夜,一家四口久违地坐在一道,用了顿晚饭。

席间,沈若竹亲自给裴则盛了一碗汤,表示自己对他的感谢。

裴则接过了汤,却只道:“无事,我也不是专程为她住在家里的。”

沈若竹便笑了。

别别扭扭的男孩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接受了并不喜欢的继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照顾了她颇多。

“无论如何,住在家里,便总是照顾到了的。”沈若竹道,“便算是我多谢镜宣了。”

裴则见罢,终于也不再说什么,喝了她给的鸡汤,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只听沈若竹又道:“如今我们既已归家,那镜宣若是住在国子监里方便,便还是住回到国子监吧,一应事物,明日我带人去为你张罗。”

“不必……”

裴则下意识只想拒绝沈若竹的好意。

但他很快便想起,上回沈若竹去到国子监时,祁云渺也跟着的情形。

缓缓的,裴则又道:“春日里褥子换新麻烦,我自己带人处理就行。”

沈若竹听罢,果然道:“正是麻烦,是以,这才要我们过去呀,镜宣整日忙着念书,已是辛苦,这些事情,便交由我来打理吧。”

裴则终于不再啃声,只是眼角余光扫了眼祁云渺,见到她正坐在桌子上,专心喝着汤,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他们适才说的话。

祁云渺完全没注意到裴则饭桌上都说了些什么。

整整一顿饭,她不是在想自己阿爹的事情,就是在想阿娘的事情,抑或是想自己待会儿要做的宋家夫子留下的课业……诸事忙碌,她已经完全不想再去国子监了。

第二日,她又要去宋家上学,上了学又得练习武艺,也根本没什么功夫能去国子监。

待到沈若竹从国子监里为裴则收拾好床榻被褥回来,她才意识到,她去过国子监了。

祁云渺终于问道:“阿兄以后又要很久回一次家了吗?”

“嗯。”沈若竹道。

祁云渺想了想,拉着沈若竹,终于又说了一些裴则这段时日里对自己的照顾。

她着实没想过裴则会对自己这般好,说完了之后,便同沈若竹道:“阿娘,你说得对,阿兄刀子嘴豆腐心,人其实并不坏。”

“他仅仅是不坏么?”沈若竹点点祁云渺的脑袋。

对于自己并没有任何好感的继妹,能做到似裴则这般的,已经十分不易了。

那孩子,有一颗宽广的胸襟。

一想到裴则来年便要科考了,沈若竹便又与祁云渺叮嘱了一些平日里不要再去打扰他的话。

科举三年一次,对于每个人来说,机会都十分珍贵。沈若竹听闻,裴则功课素来都是国子监里拔尖的,若是能一举得中,又有相府为托底,那将来他在朝堂之中的前途,定不可限量。

祁云渺便牢牢记住了自家阿娘的话。

国子监课业紧,裴则也不常回家,此后若是在家中碰到裴则,她便总是高高兴兴地同他打招呼,而后立马似一阵风般跑走。

一开始的裴则对于祁云渺的行径,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渐渐的,次数多了,他觉得自己也是慢慢有些摸出祁云渺的想法了。

终于,在祁云渺又一次同他打过招呼,想要在他面前溜走的时候,裴则适时伸手,眼疾手快地揪住了祁云渺的衣领。

他像是母鸡拎着自己的小鸡崽一般,提着祁云渺的领子,打量着人。

“阿兄!”

春日里衣裳单薄,祁云渺的衣领被稍稍往后一拉,觉得自己喉咙就被卡住了。

她忙回头去看裴则。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裴则问道,“你每次见到都恨不能立马跑走?”

“阿娘说了,阿兄要科举,最好不要打搅阿兄学习!”祁云渺解释道。

裴则就知道。

但他却不曾松开祁云渺的衣领,而是继续提溜着她,问道:“明日你休沐吧?国子监里有马球赛,你来不来玩?”

“马球赛?”

祁云渺一听,果然来了精神。

自从阿娘回来的这一个月以来,她每日里都是宋家和相府来来回回,偶尔出门,也是跟在阿娘身边,去宋家做客,或者去拜访别的什么人家。

祁云渺鲜少有真正出门玩乐的时候了。

她想去马球赛。

但是祁云渺眼珠子稍稍一转,耷拉着肩膀又问道:“阿兄,那你明日不上学吧?我去国子监的话,会打扰到你吗?”

“马球赛,我念什么书?”裴则反问道。

祁云渺便终于放心了,她欲咧开嘴角,不过很快又想起另一桩事情。

祁云渺又嚅嗫道:“可是我还不会骑马……”

“这有什么。”

头一次,祁云渺觉得,裴则的声音便如同春日里的徐徐微风,动人心间。

“你要是来,到时候我教你骑马。”只听裴则道。

祁云渺便彻底忍不住,点了点脑袋。

“那便多谢阿兄!”

她嗓音洪亮又清澈,一如春日里迸发的江水,滔滔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