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艾琳娜的办公室，夏文莉问了艾琳娜刚刚才问过的那个问题：“你以前不是不愿意做培训师吗？现在怎么又想做了？”
方媛跟夏文莉关系好，却并没有和艾琳娜的关系那么好，自然不会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夏文莉，她只是说：“人的观念和想法，经常会更新。三个月前，我想的是，我不行，我做不到。三个月之后，我想试一试。”
“那是什么促使你改变想法呢？”夏文莉像个记着似的追问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认为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家庭。家庭和和美美，夫妻恩恩爱爱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还这么想。”方媛说，“只是啊，夫妻时间越长，就越能看清楚彼此。与其对别人期待过高，还不如把期待放在自己身上。”
这些话说的就有些云里雾里了，夏文莉很想知道方媛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方媛不想多说，她也不好继续追问了。
同道公司的内部考核还算严格。首先，自选一个公司在做的项目，对项目公司人事架构进行分析评估，提出新的培训思路，撰写PPT，在公司内部进行培训演讲。
方媛跟了艾琳娜很多年，艾琳娜拿出去的PPT，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初稿是方媛撰写的。准备工作应该做什么，方媛比夏文莉清楚地多。方案撰写好之后，方媛拿给艾琳娜过目，艾琳娜说：“不错，可以直接讲。”
艾琳娜一句话，让方媛的心安了百分之五十。
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就是演讲了。
因为是第一次做单独的培训，且是公司内部考核，方媛几乎把整个课件背下来了。之后，她拉着夏文莉到小会议室里，一遍遍演练。夏文莉觉得不够好的地方，会给她提意见。讲完之后，还会模拟客户现场提问。那些问题，都格外刁钻，好在这是内部私下演练，不好的地方还能完善。两天之后，方媛觉得自己可以了，又去找艾琳娜，想给艾琳娜讲一遍，艾琳娜说：“你不要跟我讲，跟公司所有人一起讲吧！”
——这其实也是同道公司培训师上岗前的流程。每一个新的培训师，无论是公司培养的，还是从外面招聘的，第一次正式面对客户之前，都要先在内部演讲一遍。培训部的所有人，培训师和助理们，都得在现场听。现场提问，现场答疑。内部通过了，才允许到外面去讲课。内部通不过，继续准备。若两次都过不了，就只能继续做助理的工作了，直到通过公司考核为止。
方媛对做PPT挺有信心的，她最大的问题是当众演讲。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当众演讲过，读书的时候，虽当众说过几次话，自我介绍，读自己写的作文什么的，但那时候她很紧张，不敢看人，声音小，还磕磕巴巴的，老师总是说她不自信，她的确够不自信的。自从她爸爸离开，妈妈对她实行高压政策之后，她就变得特别不自信，不敢当众表演，不敢当众说话，只想往后躲，当背景墙，或者壁花。
方媛得承认，之前两次，拒绝升职做培训师，除了想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上之外，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她不够自信，不相信自己能做到当众侃侃而谈，能像个真正的培训师一样，应对客户的各种需求，解决客户的各种问题。
——虽然之前，作为助理，她也曾数次在会议上，或客户的办公室里回答过各种问题。但那时候，是辅助的角色，大事有培训师扛，她心态上轻松不少。现在想要自己做培训师了，不自信，不敢当众演讲这件事，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
方媛不知道为什么艾琳娜不肯听她单独讲一遍——她演练了那么多次，如果能在艾琳娜面前顺利讲下来，在别人面前，也不会有问题的。可艾琳娜没有听，或许是太忙，或许是相信方媛能做到，或许是，想到方媛都主动提出来做培训师了，还这么事事依赖她，这样很不好，才拒绝了方媛。
被拒绝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都主动提出来想做培训师了，自信心还是问题吗？是问题！但，就算是问题，也还是要做好。机会只有这一次，做好了，自信心自然就有了。做不好，在工作上想建立自信就更难了。
那一天很快到来了，大会议室里，乌压压坐了近二十个人，是培训师和他们的助理。方媛特意换了正式的服装和鞋子，头发也挽起来了。她像正式出去做培训一样应对这场内部演练。然而刚走到台上，就看见一双双好奇的、挑剔的目光盯着她。她立刻就腿软了，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只走了一步，她停了下来，又回过身，走到了台上。
站定之后，方媛的大脑一片空白，面红耳赤，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她的腿和手在微微发抖。就这么站了半分钟，一个相熟的培训师对着方媛喊：“你不要把我们当人，当虚拟的人民币就好了。”
另一个培训师问：“为什么是虚拟的人民币？”
“做一场培训，就代表着一笔收入。现场的客户，就是行走的人民币。给我们做培训，带不来钱，那我们不是虚拟的人民币是什么？”那培训师说。
“比特币！”有人大叫。
现场哄堂大笑，方媛也笑了，紧张感消除了不少。
又有一位培训师跟方媛说：“我讲课从来不紧张，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媛问：“为什么？”
那培训师说：“我默认所有人都喜欢我，不喜欢的，讲完就喜欢了。你可以试试。”
有人“吁——”，有人笑，同事们都有说相声的潜力，方媛真就不紧张了。
——不紧张就持续了几秒钟。刚一张口，又开始紧张。
夏文莉在旁边小声提醒：“不要看他们，尽量讲完，讲完就是胜利。”
方媛就不看他们，磕磕绊绊总算把课件讲完了。演练的时候，她曾为这场培训设计了很多动作，可惜一个都没用上。她同手同脚地讲完了课件。讲完之后，现场提问，除了艾琳娜和刘德尔之外，没有任何一名培训师或助理提出刁钻问题。方媛勉强通过了现场演练。
结束后，方媛坐在工位上喝水，内线电话响起，艾琳娜让她去她办公室。去了之后，艾琳娜沉默了很久，问：“你意识到你的问题在哪里了吗？”
“意识到了。”方媛说，“我还是太紧张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
艾琳娜说：“讲课件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打断你。这在正式培训中，几乎不会发生，你明白吗？”
“我知道。”方媛说，“可能是同事们看我紧张……”
“是的，你已经很紧张了，大家不忍心刁难你。”艾琳娜说，“他们是你相处了很多年的同事。客户却不一样，客户付钱找我们做培训，是想真正地学到东西。他们有太多的问题要问。未必刁钻，却很实际。他们希望得到答案，如果从你这里得不到答案，他们就会失望。他们失望了，却不会告诉你。但是下一次，却可能不会再跟你合作，不会再跟我们公司合作。”
方媛羞愧地说：“这个道理我明白的。”
艾琳娜说：“虽然这次内部培训你通过了，但是，在我这里，你是不及格的。”
方媛的脸再次红了，低着头没作声。
艾琳娜说：“你好好想想吧，明天，明天下午就是大风集团的会议，你需要去做一场正式培训。你准备好了告诉我，没准备好，就还是刘老师来做。”
“谢谢您。”方媛含着眼泪鞠个躬，离开了艾琳娜的办公室。
方媛知道自己挺糟糕的，却不知道该怎么改善。夏文莉和艾琳娜能帮她的，都已经帮了。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
那天下午，她把自己关在小会议室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再次脱稿演练。她的语言流畅，动作也很自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对着夏文莉的时候，她都不紧张，人一多，她就紧张了。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有些泄气。
然而这个问题，是她必须要克服的。克服不了，她做不了一个好的培训师。连培训师的工作都做不了，可以想象以后她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大的、好地改变呢？
她一直在苦苦思索，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克服当众演讲紧张的问题，她不知道答案。一直到下班后回到家，见到了孟哲，她才逐渐有了一些相对较为清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