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丹真的准备孤注一掷了,她要把青年唐林带到办公室里来,让我们见一见,她想用眼见为实来证明她的唐林是怎样一个优秀的青年,证明她不是轻率的他们不是轻率的,如果说铁的事实仍然不能改变我们的态度,她也将以这种方式向我们宣布她的态度。
池丹精心地策划青年唐林的出场,她让唐林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到办公室来找她,她让唐林以这样的方式亮相。这当然是经过了周密安排的,工作日,同时是下午,我们已经被如山的文件和枯燥而毫无变化的工作程序折磨得精疲力竭毫无人样,我们在那种时候既没有形象又没有雄辩的力气同时没有了团结协作精神,是在任何方面都要吃亏给以逸待劳的青年唐林的,唐林甚至不需要做些什么,他只精神勃勃地往那儿一站,居高临下地向我们环视一眼,我们就全给打倒了,这个安排无疑是周密的。
但是池丹她忽略了一点,她忽略了我们对青年唐林作过分析,这个分析同样是周密的,我们了解这个人,我们了解他,他有弱项。
唐林来了,他在规定的时间以规定的方式出场,公平他说,他的亮相分数不低。
池丹给我们介绍,这是唐林,这就是唐林。池丹的眸子闪烁着,是所有的星星都聚集起来了,是要用它们支持他,支持唐林。池丹给唐林介绍,这是头儿,这是老马,这是大牛,这是小杨,池丹对唐林做了一个眼色,如果我们没有理解错的话,那眼色的意思是,就像我对你说过的那样,就像我们研究过的那样。
我们说,请坐。我们说,请喝茶。我们说,你可以脱下外套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千万别客气。我们微笑着看青年唐林,就像唐林是我们的一个兄弟,我们是在一个坑头上滚大的,我们很亲密,后来他一个人去了远方,现在他回来了,我们仍然很亲密似的。这是我们的亮相。我们在聊天,你也参加一个?我们很礼貌地对青年唐林说。
行。青年唐林很爽快他说。
我们坐在那里,我们,以及青年唐林,我们开始聊天。
谁知道NBA最新排名?我说。
热队、步行者、魔术、雄鹿、76人、尼克斯、鹰队、活塞、骑士、猛龙、奇才、黄蜂、凯尔特人、公牛、网队——这是东部赛区。小杨手里玩着一台二次变频袖珍式短波王说。
开拓者、爵士、湖人、马刺、火箭、森林浪。超音速、太阳、国王、勇上、小牛、掘金、灰熊、快船——这是西部赛区。大牛手里玩着一把32功能瑞士军刀说。
常规赛程过半了吧,今年谁会夺得MVP?我说。
奥尼尔,他的单场得分26.7分,湖人队战绩不错,志在总冠军,又有布莱恩特。罗德曼和苹斯替他作嫁衣,MVP非他莫属。小杨说。小杨从抽屉里拿出一架高倍望远镜,把短波王放在桌子上,用那架望远镜调着焦距观察。
艾弗森,他的单场得分是29.1,排名全联盟第一,是目前的得分王,3月211日湖人和费城76人那场球,艾弗森得分41、奥尼尔才24。望风而逃。大牛说。大牛把手中的瑞士军刀一样样打开,它现在变成了一个有点像章鱼似的奇形怪状的家伙。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热门不光奥尼尔和艾弗森,至少还有基德、布莱恩特,哈达维,邓肯,怎么就肯定是他们俩?湖人现在排名赛区第三,76人还不如魔术,我看奥尼尔和艾弗森都有危险。老马在一旁慢悠悠他说。
那你说是谁?小杨和大牛不服气地问老马。
马龙,我说是马龙,别管他是不是闷葫芦,这老球星仍然是重量级人物,只不过如果他再次当选MVP,那推新计划可就成了一纸空文了。老马喝了一口茶说。
马向着马,老护着老,你这话有感情水分。不可信。小杨笑嘻嘻他说。他把望远镜变换了一个方向,现在他开始观察老马了。
我拿眼角瞟青年唐林,青年唐林坐在那里有点发呆,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很潇洒,他和我们一一握手的时候很潇栖,他坐下来的时候也很潇洒,现在他开始发呆,而池丹站在他身旁,也有点发呆,她还有点着急,老是拿目光去看唐林,我想这就对了,我想他们应该发呆,我想我们应该着急,我想我们了解青年唐林,并且了解小鸟池丹。
我对老马大牛和小杨说,你们看过3月16日魔术和76人的那场球了吧?
老马从提包里拿出一袋话梅,用裁纸刀裁开袋口,起身一一让给众人,然后自己含了一枚,重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说,看了,终场阿姆斯特朗那个横空出世实在是个绝活,让他74:73反败为胜,林奇下来就哭了,他该哭。
大牛让章鱼收回乱七八糟的触角,说,你们研没研究网队是怎么被撕破的?上赛季他们是打入季赛的球队,乔丹最看好他们,这个赛季他们已经输掉了21场比赛中的18场,成绩列东部赛区的榜尾,整个联赛的倒数第二,情况糟糕透了。
老马把梅子核吐进一个信封里,说,网队全是新人,还需要磨合。
小杨说,你错了,要说新人、萨卡拉门托国王队这个赛季才大换血,队员全是新加盟的,人家从联赛垫底的球队一跃成为本赛季最大的一匹黑马,人家的成绩怎么会那么好?根本就是老乔看走眼了——我说,潜伏了八天的大虫罗德曼出来了你们知不知道?昨天他在电视里对记者说,凭什么让我道歉,我错了吗?歇着吧!我就这德行,别人最好接受我罗德曼的方式,如果队里看不惯,可以立刻踢我走,他们可以把协议一撕。然后跟我拜拜。老罗这样捣蛋,拉姆比斯真该用一条绳子穿在他的那两个大鼻环上把他拴在马桶上——老唐,你说对吧?我可以叫你老唐吗?小杨笑嘻嘻地问青年唐林,现在他把望远镜对准了唐林,他是他新的观察对象。
我们大家都微笑着转过身来看着青年唐林,我们这才发现我们刚才忽略他了,我们忽他了吗?
唐林坐在那里,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是说不出来,他尴尬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得拘束不安,他的样子简直太可怜了,他没有想到我们会用这种方法来对待他,用一种热情的谦恭的方法来对付他,他究竟作了多少准备?他是不是想到过我们会和他谈单簧管?谈围棋和股票?谈公车改革和科索沃危机?谈社会风气以及见义勇为?或者干脆一些,我们会和他打一架?如果他那么想他就错了,我们不会和他打架,我们不是不会打架,我们要打就和流氓打,我们怎么会和一个相当优秀并且无辜的青年人打架呢?
老马从他舒适的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提着开水瓶给大家倒水,老马先是给那个倒霉的青年人倒水,老马他是那么谦逊,并且体贴,他把茶杯里的水倒得恰到好处,可谁都看出来了,这个杀手是要把演出发挥到极致。池丹则整个儿愣在那里,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一副孤立无援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出了我们聊天中的那些暗示,比如乔丹(注意这个名)看走了眼,比如林奇(注意这个姓)该哭——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象征性呢——但是我敢肯定池丹她是明白这一切的,她明白我们不是在聊NBA,我们不是在聊MVP,我们不是在聊湖人、76人、国王、网和魔术,一句话,我们根本就不是在聊那个该死的篮球,我们坐在那里,精疲力竭,没有人样,军心涣散,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只说了一个字:不。
我们说,不坐了?
我们说,走好。我们说,有空常来,下一次我们换一种聊法,我们聊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