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曜的声音很大,似乎震到了近在咫尺的康遥。
康遥回过头来,先是诧异地望着徐曜,随后脸色“唰”地跟着冷下来。
两人一对视,徐曜便有点清醒了。
他知道康遥其实从头到尾并没有说什么值得让他生气的话,他的反应大倒是显得很不自然,不过此时他正在气头上,一时顾不得许多。
徐曜转念一想,本就是康遥不应该没经过他同意就触碰他的东西,这是一个正常人都应该懂得的礼节,是他以前总是迫于气氛,怕康遥发火,才一直没有好好给康遥树立过规矩。
这次既然已经开了口,不如一次说清楚。
徐曜一边想着,一边做好了不管康遥说什么他都要接住的准备,不想康遥开了口,却是不爽质问:“你吼我?”
“……”徐曜没想到康遥的重点竟然在这里,他被康遥的气势冲了一下,下意识解释,“我没吼。”
康遥道:“你吼了。”
徐曜:“……我没吼。”
康遥:“你就是吼了。”
为什么康遥会关注音量而不是话的内容?徐曜真的是奇了,他想争论的地方本不在这里,不得不着急澄清道:“我真的没吼!”
康遥像是当场抓住了证据,面容冷漠:“你这还不算是吼吗?我是聋子吗需要你这么大声说话?还狡辩!”
什么狡辩……徐曜的步调再一次被康遥完全打乱,他难受道:“康遥!”
康遥道:“你又吼我。”
徐曜:“……”
徐曜脑瓜子都疼了。
他没见过一对处在亲密关系中的情人一般怎么吵架,但这种完全脱离论点的争吵无疑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他甚至觉得恐怕连《动物世界》里的两只土拨鼠对着啊啊啊都比这有内涵。
徐曜有点麻木,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在门外唤道:“徐总?”
这声呼声竟像是解了燃眉之急,徐曜立刻应道:“什么事?”
外面说了什么,但是有些嘈杂不清,大意是有人来了叫徐曜出去。
徐曜立刻起身,忍住了头脑中狂涌的热气。
他努力冷静下来,对康遥却还没有说软话,交代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再和你说。”
康遥的回应是一声冷笑,眼睛一瞥,翻了个足以令徐曜心惊肉跳的白眼。
徐曜看得吸一口气:“……”行、行,无法无天!
真就无法无天了!
他气冲冲地出了办公室,迎上来的工作人员看徐曜脸色不好,陪着一起向前走,暂时没敢说话。
徐曜自己缓了缓,边走边问道:“有客人?谁来了?”
工作人员有些诧异,才知道徐曜刚才没有听清,微笑道:“不是客人,是江总。”
在海薇拉,能够被叫作“江总”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徐曜的母亲江遇晨女士。徐曜听得微愣,也放松下来。
到了房间门口推开门,果然看到了一个高挑修长的背影在窗前,徐曜进了门,唤道:“妈。”
江遇晨回过头,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和有四分之一的混血的徐曜不同,他的母亲江遇晨是正宗的中外混血,她的脸上有很明显的西方痕迹,不够柔美,但是五官却深邃精致,正是所谓的浓颜。
她不是金发碧眼,肤色虽白,眼睛和头发却都是深棕,虽然年龄过了四十五大关,但她依然看着年轻美貌,保养得当。
徐曜来了e国办秀,自然会见到江遇晨,不过倒是没想到才第一天她就来了。他张开手臂和江遇晨抱了抱,母子两个按照外国的礼节亲了亲脸颊。
他们拥抱的动作很亲密,但一分开坐下,彼此的距离就显得有些远,透着疏离感。
徐曜道:“你怎么来了?”
江遇晨在儿子的面前说中文,十分流利:“来看看你,顺便送点东西。”
一边说,她一边打量了徐曜一会儿,道:“气色不错,看样子最近的工作很顺利。”
徐曜被她提起,才知道自己气色有提升。
究其原因,其实是为了扛得住康遥,他的作息最近得到了稳定的改善,加上康遥要求的大厨会给他也备一份饭送到公司,他伙食也跟着变好了。
这些都和康遥有关。
徐曜哪里想到和母亲说个话也会冷不丁想到康遥,一时安静下来。江遇晨不知道这些,本想和徐曜说说家常,徐曜一闭嘴,她就有些找不到话题。
其实她和徐曜的母子关系并不坏,只是徐曜高中以前都在国内,小时候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总是差了一点寻常母子的亲密。
江遇晨道:“我来晚了,没看到秀,不过听说办得很好。”
徐曜:“只是没出差错罢了。”
“……”江遇晨想不到话了,只得把资料递过去,道,“你之前说过的,看看。”
这份资料其实是一些管理层的名单,之前几年都是徐曜在管理海薇拉,现下徐曜回了国,两头跑到底不现实,海薇拉这边还是要找人来暂时接手。
江遇晨虽然自己能做,但她和徐景行一样,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想着退下来歇一歇。
哪怕要管,也得找个差不多能帮着操持的人。
徐曜皱着眉头:“是我能力不足。”
江遇晨对这个儿子除了脾气以外没有任何不满:“谁敢说你能力不足?专心做一件事情是对的,想做满星就把它做好,海薇拉这边不用你操心。”
徐曜点头,两人又就着名单讨论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最终敲定了人选。
正事结束,江遇晨便要走了,她有点不舍,问:“在这边能留几天?”
徐曜道:“七天吧。”
这七天全安排了工作,一天都没有多留。江遇晨不由惋惜:“本来想叫你吃个饭,时间这么紧,看来吃不成了。”
徐曜道:“下一次。”
江遇晨只能点头,临走之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地随口一提:“听说你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
康遥的外貌出色,又是完全的东方人,徐曜带着他,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传到江遇晨耳朵里也正常。
徐曜微微愣了下,没有说话。
江遇晨也没有多问,只对着徐曜笑笑道:“我知道是男孩子,这没什么,我不介意,等你觉得时机合适了再带给我看就好。”
“回去吧,我走了。”
徐曜送江遇晨上了电梯,人却因为江遇晨的话而沉默下来。
他喜欢男性的事情,早几年在他成年以后就已经在和江遇晨的接触中心照不宣了,他在意的是江遇晨的话给他提了醒,忽地把他自愤怒之中敲醒了。
不错,徐曜之前是想过在外人面前把康遥叫作“小男友”,但把康遥带到母亲面前……他其实还是完全没有考虑过。
他干什么非要让康遥认错服软不可呢?不管表面上康遥有多么嚣张跋扈,可到头来,他才是这段关系的基石。
说到底,康遥只是个漂漂亮亮还张扬跋扈的年轻男孩子,没有家世,没有财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
他喜欢自己,而自己现在也……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能开心,其他的事情都是皮毛,还算什么要紧。
再者这段感情里,相对于自己藏着掖着抱有秘密,康遥对他反而简单赤诚,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东西。
徐曜的心思在自得和愧疚之中来回翻滚,等回到办公室门前,便说服了自己。
……算了,不吵了,还吵什么?表面上的长短争了又有什么意义?
徐曜深吸一口气,完成了自我安慰。
他想着,估摸这段时间康遥应该也已经和他一样冷静下来了,他差不多给个台阶下,之后就当作无事发生。
至于名片的事和燕来的事更是不会再提,他永远都不会让康遥知道。
徐曜想定,推开门,唤道:“遥遥。”
然而无人回应,徐曜环顾一周,忽然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惊讶地走到桌子后面,甚至低头去看康遥是不是藏了起来,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那么大一个康遥呢?!
徐曜登时愣住,出门问工作人员:“人呢?”
工作人员问:“谁?”
徐曜道:“这个房间里的人,挺漂亮的一个男生。”
工作人员道:“应该是走了。”
徐曜:“……什么时候走的?”
工作人员回忆道:“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前。”
徐曜:“……”
半个小时,那就是当场就走了,根本一分钟都没有等他。
徐曜眼前直冒金星,气得差点骂出声来,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冷静。
他疯狂告诉自己,别计较,别计较,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康遥是个什么德行。
深吸一口气,徐曜勉强平静下来,他和工作人员交代了一声,打车回了酒店。在路上,他又凝神想了一会儿,叫司机在花店前面停下来。
此时,徐曜倒是冷静多了,他站在花店里,面对店内的花海感觉非常陌生,静静地叹了口气。
店员问他道:“请问您想送给什么人?有什么想要的花?”
徐曜愣了愣,没回答前半句问话,他不知道之前和康瑶吃饭时遇到的那种玫瑰学名叫什么,只能描述道:“粉紫色的玫瑰,一大束。”
店员笑着道:“好的,您稍等。”
等再上车,徐曜怀里多了一束八十八朵的巨大玫瑰花束。生活经验缺失的徐大总裁第一次知道,原来八十八朵花有这么多,这么沉。
粉紫色的花束压在徐曜的手臂上,念叨的同时,徐曜的心情也平静了不少。他忍不住想,有这束花在,康遥应该不会再生气了。
他亲自去买,亲自来送,亲自求和好,更何况……这束花还这么好看。
徐曜的心情很是难讲,许是他真的第一次干这种放下面子送花的事,隐隐还有些不好意思和紧张。
他没刷卡,自己敲了敲门,在门口唤道:“遥遥。”
康遥没有回应。
徐曜又唤道:“遥遥?”
康遥依然无声。
……还在生气?徐曜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去刷卡,费了好半天的劲才从兜里取出房卡打开门。
进门以后,房间里一片漆黑。
如果房间里有人,显然他不会独自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徐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股急躁猛然冲上了头顶,他丢下花,按亮灯,满屋子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人。
康遥没回酒店?那他去哪儿了?
天都黑了,大半夜的,又是国外,他一个年轻男人,语言也不知道熟不熟,接下来会到什么地方落脚?
徐曜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焦虑之中。
他立刻给康遥打电话,两声之后,康遥接了。
徐曜惊喜异常,急道:“你在哪儿?”
他因为着急而难免提升了音量,康遥那边咂了下嘴,挂断了电话。
“……”徐曜愣住,再次打过去。
这一回,徐曜不敢再喊,他强行放缓声音,心平气和道:“遥遥,你现在在哪儿?我在酒店没有看到你。”
“别闹了,外面什么人都有,不安全。”
“……我真的很担心。”
康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问:“这回不吼了?”
“……”徐曜哪想到这种时候康遥竟然还有心嘲讽他,他无奈至极,叹息道,“我去接你,你把地址给我。”
徐曜自以为已经非常地和气,不想康遥竟然完全不领情,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时,徐曜听到康遥那边声音杂乱,有一道公式化的女声道:“航班号为ghgui的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即将开始登机——”
徐曜完全愣住,刚要开口,康遥挂断了电话。
徐曜:“……”
……我草。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