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礼哄人有一套, 没给她冷战的机会。
秦见月明明被几句甜言蜜语念得心里乐开花,碍于面子,撅着的嘴巴也没放下来。忸怩片刻, 在程榆礼的注视之下, 她看似无奈地轻道:“怎么办啊,我都快被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程榆礼:“怎么无法无天了?说来听听。”
她想了想:“都敢顶撞爷爷。”
他淡淡说:“这不是随我么, 我看到老爷子就想刺他两句。”
“你胆子真大。”秦见月被逗笑:“那天爷爷说,你娶我进门不是把我当菩萨供着的。我当时在想, 他要是说, 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子。我早就走啦。”
程榆礼笑了, 惩罚似的拍她的后脊:“我出五千万, 你给我回来!”
秦见月也笑着,掐着手指装模作样的:“这么多呀, 那我得好好算算我能在你们程家讹多少钱。”
程榆礼抓住她的手,“要什么不是依着你?还用得着想办法讹我?”
他盯着她低垂的睫看了看, 浅淡的吻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想想明天上哪儿玩。”
秦见月说:“我明天和朋友出去玩呢,没你的事儿。”
他说:“不带我一起?”
秦见月嗔着:“都是小姑娘,你怎么好意思的。”
程榆礼浅浅笑着看她一会儿。倏地埋首在她颈间, 伤心语气, 慢吞吞道:“要寂寞了。”
秦见月摸摸他的脸, 假意安慰:“寂寞就寂寞吧, 死不了人。”
这话不能乱说。倒霉的是她自己。
肩膀被咬上一口。不疼, 只是痒。痒得她颤身。
细而长的指骨覆上她的颊, 程榆礼看她:“再说一遍?”
“……”
恰好, 妈妈急促的电话打来。秦见月如蒙大赦, 一边接听一边掀好衣衫。
秦漪嚷嚷着:“什么时候来把咕噜咕噜带走啊!要死了哎哟喂在我床上蹦——哎哟哎哟你个祖宗欸。”
秦见月起身说:“我现在过去吧, 大过年的别说那个字呀。”
“咕噜咕噜”是秦漪给边牧取的名字,因为摸它的时候狗的喉咙里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挂断电话,她问:“我们去接狗狗好不好?”
“可以。”程榆礼表示:“正好一家三口也要一起过个我们的年。”
秦见月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不知道是为他对狗狗的接受表示欣慰,还是为那一句“一家三口的年”。
开到兰楼街夜已变深,雪也变深。纷纷扬扬,与大雪有关的记忆可以互通到童年。
胡同里挂满暗红色的灯笼,谨防车子在窄路走不通畅,程榆礼将车停在路口,牵着见月往里面走。两人都穿黑色大衣,她微微仰头看他,跟他说小时候在这里堆雪人和铲雪的旧事。程榆礼浅笑着听,敛眸看地面。睫上挂上几粒晶莹雪珠。
他给秦漪带了一些自己做的寿司,又担心惊扰她休息,打了个招呼让人早些休息,便牵着狗狗出来了。
往回走。
沿着来时的脚印。中间又多出一串狗狗的脚印。
咕噜咕噜吐着舌头摇尾巴,身子比初来乍到时宽阔许多。
秦见月攥着它的狗绳,挽住程榆礼的胳膊。她仰面看着天上簌簌飘落的雪花,还有一盏被简易固定在屋檐瓦片下面的白炽灯。
朦胧雪色让人探不清眼前虚实,就连巷口都模糊得好似尚有一段遥远脚程。秦见月忽的心生感叹:“小时候很喜欢雪天。现在好像也是一样。可惜明天就天晴了,好想留住这个冬天。”
一墙之隔,某家院落里拉二胡的声音传来。吱吱呀呀,不成曲调。
程榆礼微微思忖,征询她的意见:“有个办法要不要试一试?”
秦见月不解:“嗯?”
他将狗绳拴在旁边路灯之下。
秦见月的手被牵起,程榆礼说:“来跳支舞。”
她微愣:“现在吗?”
他说:“你听这个二胡的声音,一点点规律。三节拍,华尔兹。”
秦见月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听出来这个三拍音乐的,便一下被他搂住腰,转了个小圈。她松松盘起的发因这个小幅度地转动而散落。
在白与黑的空中划出一道带着莲香的弧线。
秦见月愕然看他:“怎、怎么跳?”
程榆礼笑问:“不会?”
他的鞋尖轻轻在雪上点了两下,等候节拍。然后迈步往前,“抬左脚。”
秦见月着急忙慌抬脚后退。
“右脚。”
“……”
程榆礼的动作不快,带着她耐心十足地教学。秦见月跟着他的走动和指挥逐渐熟悉了舞步的规律,再去找二胡旋律的节奏。
可是,哪有什么节奏。全是凭他自己判断抓取的。亏他也能从这古怪的伴奏里找到支点。
秦见月便不再去听,伴随着程榆礼的动作,与他一起悠哉跳起了这支华尔兹。
很快的适应让他夸赞一句:“很好,聪明。”
她忍不住笑起来。
秦见月抬眼,看向他清淡的双目,无论四季变换,这双眼总这样清净自如。他有种不着痕迹的运筹帷幄的能力。在感情里,在处世上。但从情绪中反应出来,都是简单的、淡然的。
程榆礼也看着秦见月。
他总觉得,她的唇很美。无论何时,覆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是勾人□□的红。
脚下的雪被他们踩得七零八落,雪粒微溅,踏雪声轻轻浅浅。
旁边一对情侣走过。
女人叹道:“哇,好浪漫。”
男人轻嗤:“小资做派。”
程榆礼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好了,从此一提到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你就会想起你和程榆礼在雪里跳了一支舞。幸运的话,这段记忆延续到晚年,你就会永远记得,这个冬天你和我在一起。从开始到结束。”
时光需要回忆去点缀。
他说:“这样,你就留住这个冬天了。”
看似在出谋划策,其实只是霸道地想占据她的回忆。
秦见月温和地笑着,抬头看他,没有戳穿。不管有没有跳这支舞,她都会永远记得。
飘渺的雪下,万物虚空,唯浪漫永恒。
点点滴滴聚流的温柔,淌过荒废多年的大地,让她在历尽千帆的蒙蒙雪雾里,也能拨开迷眼的灰,重拾清澈与光亮。
有那么一刻,她不再感叹红尘的兴衰,不再遗憾世上总有悲欢离合。当一切成为过去时,她只为他一句晚年而热泪盈眶。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程榆礼,你不会比我更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变老。
她被拢进他的大衣,相互依偎着往前走,走过温柔的万家灯火,抵达最后一道门。那是“我们的家”。
-
第二天要面见的朋友是齐羽恬。两人说好一起去冰湖上玩。齐羽恬也顺利地放上了年假。
太久没见了,齐羽恬比秦见月记忆里又瘦了不少,而见月原本在齐羽恬的记忆里,貌似是个竹竿,她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看着见月:“宝贝,你怎么让男神养得珠圆玉润、珠光宝气的。”
文绉绉词汇一出来,秦见月只惊骇地捕捉到两个“猪”了。
“啊?真的吗?”她惊慌捂着脸,“我妈妈也说我胖了,可是阿礼说没有诶。”
齐羽恬叹一声,摊手道:“诡计多端的男人啊。”
转身去买糖葫芦。
秦见月还在纠结:“我真的胖了吗?他诡计多端的目的是什么呢?”
见她煞有其事在思考的天真模样,齐羽恬不由笑起来:“你不胖亲爱的,你是之前太瘦了。”
一串糖葫芦被放到她的手里,齐羽恬道:“来,难得过年,咱们敞开了吃。”
“嗯。”秦见月点点头,不过,“一根糖葫芦就叫敞开了吃吗?怪不得我会变胖,这放在平时,估计就是个开胃菜吧。”
她嘀咕着:“我还真是好吃懒做啊。”
齐羽恬走在前面,嚼着糖葫芦。她穿件很普通的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即便裹了层层线裤,两条腿还是很细长。从上学起,齐羽恬身材就属于回头率非常高的那一类。人都爱美女,秦见月色眯眯看呆。
“可能你老公就是想让你好吃懒做吧。”
秦见月愤愤咬牙:“诡计多端!”
齐羽恬笑了下,露出两颗甜美的梨涡。
两人往阳光普照的湖面上走,晴空万里,游人齐聚。
“我记得有一回体育馆后门有两拨人在打群架,好像是为了一个妹子,打得那叫一个激烈,妹子扯都扯不开,路人劝也劝不住。那时程榆礼好像是要去体育馆打球,那两拨人挡住他的路,然后他就走过去。”
齐羽恬回过头看见月,手插裤兜里,学了一下程榆礼那个慵懒淡漠的劲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借过。”
她接着说:“你知道吗,神奇的是打架的人还真停下来让他过去了。那场面绝了。他进去之后,两拨人又开始掐得你死我活。打得嗷嗷叫唤,我真的笑死。”
秦见月也跟着不由笑起来。
“这说明什么?打架的人其实也门清,什么人该怵,什么人可以随便干。”
两个人待在一起就不停地聊以前。秦见月想着,共享回忆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从朋友这里得知他的过去,很神奇的一种感觉。想要知道更多,又担心会不会露出深藏的马脚。
尽管对程榆礼关注足够的多,因为当年她内向封闭的性格,也难免会错过一些热议的八卦。
齐羽恬摸摸鼻子:“我想想还有什么。”又说,“对了,有个女孩为他跳楼,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很轰动。上下三界估计都听说了。”
知道。陆遥笛他们道听途说的都是真的。
当时校方请来了警察,都没请到男主角。
至于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秦见月现在都忘了。可惜当事人没挑好日子,在楼顶瑟瑟冷风里站了一下午兴师动众,才知道程榆礼那天压根就没来学校。
搞得站在上面的人和底下劝的人,各自尴尬。
“听说他每天都会收到礼物,有的女生还在比谁送的贵。什么表啊,玉器都有。但他基本不会收,能退的都退了,有的找不出来谁送的,最后全放他书柜里。后来他们教室后面有四五个柜子都是他收到的礼物。”
“真的,关于程榆礼的江湖传说还是很多的,毕竟风云学长嘛,男神是真的男神。我还以为你对他不感兴趣,他的事情都没跟你讲多少。以前就完完全全想不到他会被什么样的人擒住。甚至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猜不到。”
秦见月喃喃道:“喜欢他的人真的很多。”
齐羽恬点头如捣蒜:“非常非常多。”
“为什么呢?”
她挺好奇的,光看相貌,程榆礼身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长得帅啊,还有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吧。而且对谈恋爱得心应手的那些漂亮女孩来说,征服他也会有成就感。脑补一下高中能跟程榆礼早恋的话……爽死了好吧,虚荣心狠狠被满足。”
齐羽恬摊手:“可惜,没人有机会体验到。”
她又伸手臂搭在见月的肩上:“没想到啊,居然被我好姐妹睡到了。”
秦见月:“……嗯,不要光天化日说这个。”
齐羽恬被她的天真赧意逗乐,哈哈一笑。
她们去坐滑冰车。
齐羽恬继续道:“我现在都不期待高岭之花下神坛了,好想看高岭之花为爱发疯。”
“为爱发疯?”秦见月有点不太懂她的意思。她知道齐羽恬喜欢看小说,脑子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是这听起来未免有几分丧心病狂。
齐羽恬解释说:“就是有朝一日,你把他甩了。然后他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秦见月,求你别走!”
秦见月一愣,忙摇头道:“怎么可能啊。程榆礼不会这样的。”
齐羽恬撑着小车往前走,说着:“那我就不知道咯。”
岔开话题,秦见月问:“对了,那天钟杨去找你,后来呢?”
“后来什么,”齐羽恬偏过头来看她,“没有后来。”
“你们没……没发生点什么,或者,进展也没有吗?”
齐羽恬说:“他没拿下我,我也没拿下他。”
秦见月不解:“怎么这样说呢?”
齐羽恬想了想:“你知道吗,他们这种人都是情感很淡漠的。我不想赌。”
秦见月警惕地问:“哪种人?”
齐羽恬淡道:“要什么有什么,要钱可以有钱,要爱可以有爱。众星捧月,活在天上。得天独厚。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去吃爱情的苦呢。一帆风顺多好,这样的人生就没有吃苦的道理。
“没在一起是因为对他来说,过程比结果重要。我的想法相反。况且他那是喜欢我吗?只是觉得没拿下我很挫败,仅此而已,没有更多了。
“能比吗?”
齐羽恬平淡地看着见月,她的眼睛大而亮,像只澄澈无辜的兔子,灵气十足。长相甜美可欺,声音也温吞软甜。每次看到她,见月都能理解程榆礼想揉自己脸的冲动,于是忍不住去扯她的颊。
而这样一个女孩却有超乎她想象的理智。
秦见月不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齐羽恬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泡泡机,给见月:“我戴口罩吹不了,你吹给我看。”
秦见月接过去,听话地给她吹了一把。大的小的一齐飞天,在最鼎盛的日光之下一一破碎。舍不得叫天空只剩泡沫的碎屑,秦见月便强迫症犯了似的吹个没停。
“我喜欢男神,可我只跟舔狗谈恋爱。哪天男神变舔狗了,我就答应他。”
因她这番话,秦见月有点绕进去了,百思不得其解。她又纳闷地想了想,索性不思了。
来来去去这几句道理,她只存留下来一句往心里去了:他们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吃爱情的苦呢。
又莫名去想,如果她真的离开,程榆礼会是何种姿态面对。
他会说一句我不强求,继而妥善处理好后续,附上一笔五千万的遣散费,说一句珍重。
思考之间,被莫名其妙的意识侵蚀,她的手顿时变得绵软无力。秦见月滞住了指尖在愣神,半天没再吹出去一个。斑斓的泡泡在空中悄然碎尽。
-
年味渐散,拜年的客还络绎不绝。程家的客人太多,大都都是来恭维程干的。也没见几个值得他花心思招待。程干和沈净繁他们照旧在牌桌前来去,散漫度日。
那天回老宅是因为程榆礼的围巾落在家里。
秦见月坐副驾,提出:“我下去取吧,你就待在车上好了。”
程榆礼也没拒绝,闲闲等候的姿态,轻抬一下手:“有事叫我。”
往家里走,秦见月观察到院里停了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典雅款黑色轿车,她不认得车牌,但也见怪不怪了,程干的客人就没有与他跨越阶级的。
他不正眼瞧见月,自然“情有可原”。
隔着院子里巨型的落地窗,秦见月脚步微滞,她看见里面升腾的炉火,而旁边是谈笑风生的程干和沈净繁。
程干脸上漾着慈祥笑意,是秦见月从未见过的长者姿态。
站在他们身后,给沈净繁捏着肩膀的女人只有一个背影,粉色头发被染回黑色,飘逸落在肩头。
隔着密不透风的玻璃,仿佛都能听见他们的说笑声。
再往里面走,秦见月推开门。沈净繁的声音顺势落在见月的耳朵里——
“网红啊,网红好啊,赚得多不多?”
夏霁从沙发后面,倾身伏在沈净繁的肩头,给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不无得意的声线:“这个数。”
“哎哟小九儿出息了。”沈净繁拍拍她的手背,连连称赞道,“姑娘大了真是出息了,太争气了。哪个男人的身家能配得上你?”
夏霁嘻嘻一笑。
秦见月的拳不由握紧,指甲嵌进手心。
在程干和沈净繁旁边还坐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男人,但不难看出男人的相貌是严肃正派的。叠着腿坐,寡言少语。程干跟他聊什么,他便轻微点头,难得没有在程老爷子面前露出常见的讨好姿态。
“哎?程榆礼不在家里啊?我还想——”
秦见月迈步往前,打断说:“爷爷、奶奶。”
众人皆抬头看她。
见月微笑说:“我回来取一下东西。”
趴在沙发上玩闹的夏霁徐徐直起身来,眯眼打量秦见月。
沈净繁忙给她介绍:“小九,来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阿礼的媳妇儿。还没见过吧。”她又冲着见月招手,唤她过去。
夏霁抱起手臂,倚在旁边墙上,若有所思说:“咦,我真觉得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是不是三中的?你认识我吗?我叫夏霁。”
她微微启唇,声音并不大:“我叫——”
见月话音未落,被人截断。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腰间,她侧脸去看高挑的程榆礼,他轻搂着她,和这里的客人温和地打招呼,声音低沉,带点轻松的懒意:“夏叔叔今儿过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秦见月仍看着对面女人那双上扬的狐狸眼,对上她视线里的犹疑与一抹微不可察的讶异。她淡笑着说:“我是秦见月。”
作者有话说: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出自《牵丝戏》歌词。太美了,忍不住引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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