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于是乎, 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见了家长。车到门前时,秦漪在家里做饭,为了迎接一下女婿, 她还特地趁着这一会工夫出去买了些卤菜。

耳尖听见车的声音, 秦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匆匆往外面走。

先碰上的是还在龇牙咧嘴的秦沣。

“姑, 快快,快舀点水给我冲冲。疼死我了他妈的。”秦沣迫不及待地往院子里冲。

“唷。”秦漪见他这样子, 吓得往后缩了一脚, “又打架了你这是?”

她担心地望着秦沣,他已经疾步凑到浇花的水池前, 拧开龙头用水浇着胳膊, 发出嗷嗷的惨叫。

秦漪蹙起眉,没再管他, 着急往外看去。

程榆礼在后备箱取在路上临时买的一些东西,秦见月帮他清点。

秦漪眯了眯眼, 被秦见月遮住半边身子,她只能望见男人纤白的后颈与板正的腰脊,赤红的车尾灯映着他半截西裤。

二十几岁小姑娘爱评判男人身材, 肩与腰腿的比例, 乃至衬衣西服熨帖与否。

而秦漪这个年纪的人看人先看什么?一身行头的档次, 在心底一考量, 浅浅估摸出身家。尽管早知是程家的富庶之人, 但来人倒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穿金戴银的奢。

却是有种隐世的浮华。

举手投足都是正儿八经的京圈名门里养出来的, 不显山露水的富贵和涵养。

光风霁月, 不矜不伐。

程榆礼将车门关上, 抬头一瞬见到门口的女人, 秦漪像是被晃了下,微微颤步。

“妈,我是程榆礼。”

他走过去,提着东西。秦漪仰头细看他的模样,友好寒暄说:“小程啊,总算见到你了。我昨天还跟月月说什么时候去见你一面。”

“没有这个理,”程榆礼微微笑着,略有惭愧,“怪我最近总在忙别的事,一直没空来看看你。”

“来来,进来坐。”

秦见月怕妈妈乱讲话,忐忑凑到前面去。秦漪腿脚不便,跛着脚一顿一顿地往前,后面两个年轻人也不由放慢脚步。

“小伙子比照片上看着还精神。”秦漪一边领人往里面走,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瞧他,“个子这么高呢。”

又看一看见月,“我之前还说月月能找个一米七的就不错了,她从小就比同龄人矮,做操站第一个,教室里也坐第一排——”

秦见月脸色青了一下,又满面羞红,抬手捏她妈妈的腕,恳求道:“不要说这些好不好。”

秦漪啧了声:“我说的不是事实么,要什么紧。你看小程都不介意,我说两句你还急上了。”

她说着又不免去打量身侧的男人,频道感叹道,“真帅,真帅。怪不得他们都说我们月月捡了个宝。”

程榆礼跟着进门,厅内暑热闷沉,他用指轻挑开衣衫顶头的两颗扣子。正要将手中的礼物搁置案上,发现上面已经堆着一些中老年保健品,瞄到一张空着的方凳,程榆礼将手中东西放上去,轻声接茬道:“是我捡了宝。”

秦漪注意到茶几上的东西,跟秦见月耳语说:“之前小王送的,你改天给人退回去吧。”

程榆礼闻声,不由动了动耳。

秦漪声音又低了些:“我跟他说了你都结婚了,他还非得给我找人送过来。真是不正经的。”

妈妈的倒戈速度真够快的,不过也亏得程榆礼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正派女婿脸。不知道有没有打消她心底对有钱男人都不学好的顾虑,总之秦漪在他面前表现得足够殷勤。

秦见月没精打采地应了声,她还在为刚才妈妈不经心的数落而耿耿于怀。

就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也上不来。一道经年累月的伤痕,时不时就被揭开,产生钝痛。

是比那一回秦漪亲自冲她吼“秦见月你配吗”,更为撕裂的苦楚。

“饭菜好了,叫你哥来端一下。”秦漪说着便往厨房走,脑袋又探出去找秦沣,“秦沣!过来端菜。”

外面的秦沣应了一声。

秦见月随她走进厨房,去取放在蒸锅里的一道卤菜,一下被烫得指腹刺痛。下一秒,手被身后的男人捉住,程榆礼不急不躁地带着她冲洗被烫到的手。

他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肩上,淡声说:“出去等着。”

她说:“很烫的,你小心一点。”

程榆礼:“知道。”

秦见月家的老房子装修还是几十年前做的,风格古旧,大厅里还挂着一副老虎上山的水墨画。她盯着这副画愣神片刻的工夫,很快桌面就变得热气腾腾。程榆礼在她身侧坐下时,很难得在他身上见到一道烟火气。

“要不要喝点酒?”秦漪刚坐下,突发奇想问了句。

接话的是秦沣:“要要要!必须喝!我今天就代替姑父把他女婿喝趴下!”

秦见月摆手拒绝说:“他开车来的。”

程榆礼也没吭声,不置可否笑了下。

秦漪说:“那要不今天就住下呗,还回去啊?怪折腾的。”

程榆礼微微偏头看向见月,征求意见的眼神。

秦见月心事厚重的样子,抿了抿唇。她不开口,一般是默认。

程榆礼没跟秦见月交代过,他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人。

酒跟烟不一样,喝大了容易失控丧志。他算是挺克己复礼一个人,即便应酬也不碰酒,起一个头就会刹不住车,有了一次两次,就有三次四次。一开始推脱是难,但这小原则坚持下去几次,慢慢的人家也就知道你是个清心寡欲的气性,饭局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好事之人刻意去碰人底线。

今天,算是为她破了个戒。

程榆礼看向秦漪,淡淡笑道:“既然妈都这么说了,今晚就不回了。”

“……”秦见月在桌子底下敲他的腿,被程榆礼反扣住手。

秦沣已经迫不及待地取出一瓶苦荞酒,“来来,上回没喝完的。”

说着就要往程榆礼碗里倒。

秦见月挡住瓶口:“用杯子不行吗?能不能精致点?”

“行行,精致精致,”秦沣找来两个酒杯,哐哐哐的,搁在桌上,“够精致吧,咱哥俩来碰个杯!”

“等等等等。”秦漪又把他叫住。她摆摆手叫秦沣把酒放下,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藏了个好东西,你先把这酒放下。我去拿。”

秦漪说的好东西,是秦见月的爸爸江淮在二十年前珍藏的一坛女儿红。

江淮是南方一带人,家乡那边有风俗要在桂树底下埋一坛女儿红,等到嫁女那日把酒坛子挖出来。

这坛酒就是在见月出生那一年酿的,那时候家里也没种什么树,没找着地方埋,就搁在一顶荷花水缸的后边。

秦漪抱着坛子踉跄进门,众人一齐注目过去,独独见月红了眼。

秦漪叹道:“爸爸也没机会见着你嫁人了,把这酒喝了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吧。”

余光瞄到见月点头,程榆礼看她一眼,泛着潮气的眼角让他心头微颤。

“添个杯吧。”程榆礼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秦沣,示意他从后面递个玻璃杯过来。

空荡的杯被搁在四角桌空出来的那一边桌沿。

程榆礼起身,手臂伸过去。清脆一声酒杯碰撞后,他饮尽这一杯满满的女儿红。

敬完爸爸,再挨个起身,轮到哥哥、妈妈。幸而这酒不烈,程榆礼虽然喝得急,脸上也还算清醒。

他坐下后,秦见月闻到他身上隐隐甜气。香得让人想抱着他亲,秦见月自知怀.春得不是时候,脸红了红。

秦沣也给她倒了一两滴,秦见月抿了一口,觉得呛人。

果真这酒还是得闻着旁人喝才香。

喝完一轮,秦漪开口感叹一句:“哎呀真是不容易。”

她露出对程榆礼的外貌跟品性很是赞赏的神情,一扫过去对程家人的不屑,脸上是沾了酒的一抹绯红之色——“就在一年前我还在家里愁呢,生怕咱们月月嫁不出去。你说她长得也就这样,性格还不大方,别扭得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唱戏那点劲儿,我说实话,内行来看也就点三脚猫工夫。没想到今天还能高嫁了。

“我看那小王喜欢月月我还高兴得不得了,怎么说咱家闺女也不用愁嫁不出去了,我还在那儿成天跟那小子说你好话。”

秦漪说着,脸上难说是喜是愁,又自灌一杯酒:“不容易,今天妈跟你说句心里话,妈是真替你高兴。”

秦见月咬着一颗韭菜黄,久久不下咽。最终菜掉在碗里,她麻木地用筷子戳了两下饭粒。

秦漪的话音刚落,秦沣就急眼了:“什么高嫁低嫁,不要把什么高低放在嘴边,咱这儿就没有高嫁这么一说!月月哪儿不好了?我看好得很!方圆十里找得出比咱家月月还水灵的姑娘吗?”

也不知他是冲着什么急的眼,刚才秦见月对程榆礼的过分袒护,或是对秦见月发自肺腑的偏爱。

总之这一刻,她很感谢哥哥。

秦见月埋着头,轻轻用手指蹭了一下发热的眼睑。

一只手轻抚上她的发顶,熟悉的一道轻哄的揉弄,耳边是程榆礼应付地笑了下的声音,他懒声应承:“哥说得对。”

他没有忤逆见月母亲的立场,有一些话到了嘴边百转千回,也只好咽回去了。

-

程榆礼顺利在秦见月的家里留宿。洗澡之前,他去给江淮上了一炷香。照片上的男人和秦见月几分相似,他便滞住脚步,待在那里静看了一会儿。

“阿礼,你去洗澡。”秦见月挪着步子过来,牵他一下,“龙头有点难调,我给你放在合适的位置,你不要动它就行。”

程榆礼点头:“嗯。”

她身上穿一件夏日睡裙,下摆翩跹地缠着腿根。

在爸爸的牌位前不合适。于是秦见月被他掐着腰托到外面,程榆礼俯身贴她耳朵低声说:“床上见。”

秦见月:“……”

这个男人,语气总有一点和神态不符合的荤意。她捏了捏发热的耳,催促一声:“你赶紧去吧。”

约莫二十分钟,程榆礼洗完澡。进到她的小卧室,凉风习习从立式空调里送出来。第二次进入她的闺房,他才注意到前面的斜顶上还有个天窗,窗里可以看到外面屋脊的飞檐,檐上立着一朵孤零零的凌霄。

再往前几步,程榆礼停在她的床尾,看到一轮十六的圆月。他稍往后倚在一个书架上,就这么平静望着。

秦见月也梗着脖子同他一起看了看:“好亮的月亮,感觉要变身了。”

程榆礼失笑。

秦见月转了个身子,脑袋从床头转到床尾,“这样可以正好看到欸,你躺下和我一起吧。”

她伸手牵了牵他的裤子,邀请这么一句。

这才注意到,程榆礼穿的是秦沣的裤子。一条黄蓝撞色的中裤,秦沣穿在身上像是马上要去抡家伙干架的咸湿佬,程榆礼愣是把这件单品穿成了t台遗珠。

尤其他将手抄在裤兜里,抬头望月的优雅姿态,即便清眸里无半分情绪,这样静静立着,也让人不免多看几眼。

她看呆,扯他的手都微微变松。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

程榆礼上了床,和她并排躺在一起。他伸长胳膊揽她入怀,秦见月顺势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天窗有一道暂未合上的遮帘,秦见月再抬眼,发觉外面玻璃上缀着一只萤火虫。

明快的淡绿色映入她的明眸,秦见月伸出手悬空点了点它。

“妈妈很严厉?”程榆礼开口,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有点喑哑。

秦见月一下敛了笑意,慢吞吞收回手,回答说:“是挺严的,小的时候学戏我就是最笨的,学得很慢。妈妈很着急。”

“是她说你笨?”他敛眸看她。

秦见月说:“我确实笨。”

“后来一起学戏的同学都怎么样了?”

“不太了解,应该没有再唱了。”

他轻轻笑着,像是安抚小朋友:“那你就是最聪明的。”

秦见月也笑了笑:“谢谢你的安慰,好像不能推出这个结论。”

片刻,程榆礼再次开口,语气有几分正经:“有志者事竟成,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这不是安慰。”

秦见月没再接话,她抿着干燥的唇。几次情.事之后变得大胆许多,她将手轻轻地碰在他腹肌上,下一秒,摸到松松的裤腰带。

程榆礼的腰比秦沣精瘦一些,因此这条裤子显得有点难以箍住。

很便于使坏的时刻,但想到秦沣,秦见月又想起那块堵在心口的石头。她讪讪地收回手:“今天的事对不起。”

程榆礼懒懒地问一句:“什么事?”

她艰涩地开口:“哥哥的态度不太好,因为他的脾气就是那样。讲话很冲的,也没什么礼貌。但我哥哥一般对别人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多想。”

几句话说得她面红耳赤,秦见月不敢看程榆礼。好半天才听见他反问了一句:“你认为我会介意?”

她低低地说:“我觉得,有一点丢脸。”

看着她闪烁的睫和躲避的视线,想必是真的为此苦恼。

她和秦沣的争吵也隐隐被他听去了一些。

程榆礼思考了很久。关于她的掩藏,她的不安。

最终,他缓缓开口说起自己的家事:

“我妈妈是我父亲公司的董事。他们两个珠联璧合,郎才女貌,把我爷爷的产业搞得很红火,事业风生水起。只要在外面我家人的名字,别人都会敬我三分。是不是很厉害?”

她当然知道这些,点点头。

他又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光鲜亮丽,锦衣玉食?”

秦见月反问:“你难道不是吗?”

“可是,你知道代价是什么。”

程榆礼松松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到掌心的一片燥热——“我上了十多年学,他们从没有去过我的学校。我过生日,他们一次都没有出席。最长的一段时间,我和我爸妈四年没有见。”

秦见月抬头看他,眼中惊骇。而程榆礼不管说什么,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平静无波。这也致使她的惊讶被稍稍压下来一些。

这么想,好像的确从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亲。

他继续说道:“小学的时候要用到家长的地方很多,儿童节做活动,他们可以请来不同的叔叔阿姨替我到场,有一些人我甚至根本没有见过。大雨天,学校要求每个同学打电话请家长来接,我们家来了两个司机。”

说到这里,程榆礼停了一下,万般无奈苦笑一声:“老师很难办,因为这是校方规定,他打电话给我母亲。当时我站在门外,有个同学过来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是叔叔阿姨来接你,你是孤儿吗?”

“这句嘲讽让我痛苦到什么地步?我立刻告诉他说:对,我是孤儿。”

程榆礼闭着眼,没有见到秦见月眼中的那一点戚戚,他笑了下,恍如自嘲,而后又继续轻描淡写说着:“从那天开始我就这样自欺欺人,假装自己是孤儿,装到了小学毕业。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在觉得我很惨,时间久了,我反而很享受他们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们只会觉得我是没有,而不是得不到。

比得不到要好那么一点点,我宁愿我是个孤儿。”

“我想让妈妈接我放学,为此我做过一回傻事,一个雷雨天气我跑到学校的山顶上,我想着如果她不来,我就坐在这等着雷劈下来,我要是死了,她总该来替我收尸吧。

“就算我做了这样的荒唐事,我妈妈也没有来。”

秦见月看向他的眼渐渐地垂了下去,动作轻慢地匍匐在他身前。像是回到雨夜的山峰,拥住他。

末了,程榆礼轻道:“我应该是最早学会伪装的小孩。”

他说,后来他逐渐想明白这件事。不管接不接受,我们都得和自身虚伪的那一面共生。这一面只有自己知道,因此也只有自己才能摸索到出口。

捉襟见肘的一面不会抹杀掉生命本有的光辉,不论在别人看来光不光鲜,体不体面,都不影响,“我”仍有“我”的璀璨。

程榆礼握着她细细的手腕,温和地邀请:“至于什么时候接受,一起修炼。”

秦见月看着他温淡的眼,似懂非懂地点头。修炼,听起来是一件很难办的事,半晌她又开口问他一个问题:“如果现在你回到小时候,你还会假装自己是孤儿吗?”

程榆礼略一思忖,说:“不知道。但我应该不会去山上求雷劈了,还想多活几年。”

秦见月笑出声。

他说:“从那以后,得不到的东西就不强求了。别人看来可能觉得我很潇洒,是因为我把不甘心都藏了起来。”

原来不强求是因为早知不会事事顺心。

喜欢藏怯,喜欢觊觎。都是凡夫俗子,都是人之常情。

沉吟片刻,二人都没再说话。程榆礼拥住见月,贴她近一些,声音也柔和许多:“所以,不用给我道歉,去给哥哥道歉。”

秦见月想起秦沣的脸,不由翻白眼:“才不去,他都拽死了。”

程榆礼被逗笑:“好,你决定。”

天窗的窗帘被拉下,萤火虫惊得飞走。最后一道自然的光线被隔绝。秦见月雪白的四肢被固住。程榆礼倾身往前。亲热的氛围都备好。

然而,嘎吱嘎吱,老旧床板摇晃的声音过于夸张。

他笑得苦不堪言:“你这个床,一向如此?”

秦见月捂脸:“我一个人的时候不这样。”

来回犹豫少顷,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家长在。程榆礼无奈躺了回去,语气失败地说:“看来今天不方便。”

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被中断,秦见月也颇为失落,她喃喃说:“方便的。”

他扬一下眉:“想要?”

“……”

秦见月被程榆礼低头吻住,轻轻抚着她脖颈的那只泛凉的手慢慢碰到她的肩,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光滑细腻的肩头。

指骨的妙处在于它灵活。春日涧中里的溪水在山脊中流淌。一半是冬寒未褪的冷,一半是暑热将至的暖。将人送到极致舒适温和的境地。

还是会紧张如初次。过程中听他讲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放松,别绷着”。

片刻后,秦见月侧卧在床沿感受浓烈的余温。

光洁的脊背对着程榆礼,他用视线描绘她秀美的蝴蝶骨与缠乱的黑发,纤弱得脊椎轮廓清晰可见。耳后被闷出密密汗水。

起伏的体姿趋于平静,秦见月孱弱地睁着眼。

程榆礼本躺着没动,又不免好奇去打量她,轻轻掰过秦见月的肩,她的眼底是一贯的赧意,不肯看他,脑袋埋于被窝。好半天,声音细若蚊呐问了句:“你要不要?”

他明明听见,故意撩一下被褥,笑问:“什么?”

她探出绯红的颊,猜到他的故意,有点急眼了:“问你要不要呀。”

程榆礼掐着她的下巴,没让她再闷进去:“还挺会关心人。”

“礼尚往来而已。”

“原来满足我对你来说就是礼尚往来?”

秦见月歪一下脑袋,埋进枕头里:“我不跟你讲绕口令。”

她没动弹,只感受着他的指在勾着她的头发,半晌,听见程榆礼喊她一声:“见月。”

秦见月声音变倦:“要你就直说。”

后半句话被程榆礼截断在口中。他语气轻淡地说:“自信一点,你很优秀。”

温温吞吞几个字让她喉咙哽了哽。沉吟少顷,她只能点一点头,无法吭声。吻落在她的眉心,互道晚安。

秦见月有时也觉得生活有许多温情时刻,但好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独为她一人涌来的温柔。

没有人会耗尽力气,穿山越岭,只为听一句“你很优秀”。秦见月也从不企盼能得到这样一句奢侈的宽慰。

她不期待,就不会落空。

然而当一个习惯被雨浇透的人突然拥有了一把伞,她终于也有了充沛的勇气开始向往他们阳光普照的未来。

秦见月在这个夏夜里慢慢释怀了一件事,她不再反复地追问自己“你真的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吗?”

突如其来的安心让翌日的清晨变得轻盈通透。

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细听外面的动静,没有动静。

第一反应,她拿起手机。

有两条未读消息。

程榆礼:出差赶早班机,先走一步。跟妈妈说一声。

程榆礼:给你煮了粥。

他是七点发来的消息,眼下八点半。

秦见月迷糊打字:你几点起床的啊?

大约过了有三四分钟,程榆礼回复:五点多。

秦见月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这也太早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程榆礼回道:怕我的新娘饿肚子。

秦见月笑着,放下手机。下了楼钻进厨房,清晨第一抹橙黄色的日光攀在她的身上,掀开热锅的锅盖,粥汤上面浮着几颗银耳。

舀粥时,她侧目瞥见悬在窗棂上的一株青草。秦见月捞过来看,是一丛洗净的薄荷,指腹触上去,还能感受到上面沾着些凉水。

窗下的玻璃杯里装着石蜜色的茶水,上面飘着几朵湿津津的白色小花。

端来细看,一股薄荷与茉莉交织的清香浸润清早的厨房。

秦见月听见妈妈唤她的声音,一时没应。看向窗外在暑热里悠闲摇晃的茉莉花,眼里、心里都有一股雾气腾腾的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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