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冰吁了一口气,将灯笼放下,对丫环说道:“英珠,把他们两个人抬进船里来。”
英珠皱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将躺在浮桥上的陈洗砚和幼青半拖半拽地搬进了船中,顺便嫌弃地在河水中洗了洗手。
河上几只船如快鱼一般游过来,船上站满了人,为首的正是皂脂大弟子丹朱。
浮桥上一大片湿漉漉的印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凑近那片水痕,顺便召了另一个弟子到自己身旁,借着对方手中灯笼的光芒仔细一看——果然有淡淡的血迹。
若木和师父都嘱咐弟子们顺着骑鲸楼外的瀑布严密搜索,一草一木都不可放过,务必要找到逃跑的那两个人,他们搜了大半夜,终于要在此处有成果了。
想到此处,丹朱有些飘飘然起来,找准了离浮桥最近,带有水痕的一只船,将手中的剑对着船板掷出,大声道:“出来。”
船中的蜡烛被击飞了半截,陆辞冰面前放着的蜡烛此时只剩下了半根。
她安静地坐着,一只手持剑削断了还在燃烧的蜡烛芯,另一只手捂住了身边英珠的嘴。
眼见船中灯火已经熄灭,里面的人却不出来,丹朱从身旁弟子手中抽过一把引火符,把它们朝着船上撒去。
就在此时,船中响起一个声音:“就是在离青铜神树那么远的地方,你们也饶不了我啊。”
只见船中款款走出一个着缟衣素袂的女子,她伸出手指,指着那些快要靠近船身的引火符,还在燃烧的那些符咒瞬间结出了霜花,纷纷落在地上。
丹朱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他勉强朝着陆辞冰挤出一个微笑,道:“大人,您可曾看见过什么人停留在这里过?”
陆辞冰微微一笑,道:“过去大半夜了,我连其他人的头发丝也没见到一根。”
她这话,似乎是直接无视了丹朱等人。她虽然年轻,但毕竟是缟羽的家主,丹朱也不好说什么,临走时朝着她狠狠一瞥,就离开了。
陆辞冰叹了口气,轻声道:“现在其他家族的大弟子也可以对我这么不敬了,算咯,计较这些干什么?”
夜风吹过青枫浦,红的像火的枫叶沙沙作响,清透的月光像是给每一片叶子都镀了金。
陆辞冰坐在船头,自己撑起浆来。英珠从船中探出头来,问道:“家主大人,为什么不和他们说实话呀?”
几个家族的人都在搜寻她刚刚抬进船里的两个人,英珠觉得他们可能会给自己的家主带来厄运。
陆辞冰放下浆,将点燃的风灯挂在船头,道:“第一,那两个人是其他修士家族的仇人,可能......算得上我们的朋友。第二,明天青铜神树上的幻境就会被打开,让他们进到幻境里去,这对我有用。”
英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从小服侍家主,和家主一起长大,但是就在最近,那种混不吝的大笑越来越难出现在家主脸上了。
青铜神树上的第二个幻境,用的是使家主母亲陨落的心魔。家主母亲陆晓陨落的那一个夜晚,缟羽族中所有能反射出面容的东西——镜子、银质酒瓶等都被她砸碎了。
那时候众人都不敢直视陆晓的脸,只有陆辞冰年少不懂事,请安时抬了眼,立刻就触到了陆晓的逆鳞,差点被她挖出眼睛。
母亲陨落的事情一直是陆辞冰的一块心病,
英珠抱着一个水盆,船头船尾地跑来跑去,陆辞冰看着她忙活的样子,将手枕在脑后靠在船上歇息了。
第二日,蔚光池旁,第二轮比试的参与者都在池边聚拢了。
青铜神树前放着两排对着的合金编钟,苍旻家主若木迎着陆辞冰,微笑道:“辞冰小友,这下可要麻烦你啦。”
陆辞冰也不回他的话,径直走到编钟前,闭上眼睛,水袖一振,卷起两个小木锥,操纵着它们,不停在编钟上打出高高低低的音调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原本悬挂在木架上的编钟飞到了空中,围着陆辞冰绕成了一个圈,钟上的错金铭文突然大放光芒,将所有的参与者都包裹了起来。
若木像是发现了什么,迅速操纵着锋利的银杏叶状暗器向陆辞冰射去,大声道:“抓住她!”
几个苍旻的弟子应声而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第一片叶片碰到陆辞冰的衣角时,她也在那片极亮的错金铭文中消失了。
第二个无限禁区已经被开启了。
暮寒如翦,少女坐在桌前,由着身旁的丫环给自己梳妆,菱花镜中她的身形极瘦,像一支折不断的幼竹。
丫环将一把梳篦插在幼青的头上,微笑道:“小姐,你这样可真好看呢。一会儿见到,他一准也会夸你的。”
幼青点了点头,将袖子拉得更低了一点,她的手上的伤口不知被谁缠上了绷带,血已经止住了。
在这个无限禁区里,她似乎是有特殊身份的,好像是一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她不知道这丫环口中说的先生是谁,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她要起身,丫环连忙走过来扶住她,轻声道:“小姐身子弱,也不知道主母在想什么,趁着大人出门远行,就想要你去参加海祭。”
丫环几句话只见,幼青就将消息了解了个大概。原来此时她的身份是这户人家的大小姐徐海若,徐海若的母亲早死,父亲远行游遍山河,因此海若常常受到继母和继妹的欺负。
海祭在七月里,被选中参加海祭的少女经常受到风吹日晒,徐海若身体较弱,年龄也对不上,本来不应该去的,都是继母从中作梗,才使她顶替了继妹的苦差事。
与海祭同一时间进行的,就是西边唾玉山上的缟羽一族招收外门弟子的选拔赛。
海祭结束后,外门弟子和缟羽族中重要人物就要登上八月出海的大船,去海中寻找不死仙药,踏上登仙之路。
徐海若参加海祭,就绝对会错过缟羽一族的选拔赛,继母这招可谓是一箭双雕,既使自己的女儿不用劳累,又能使她在选拔赛上少一个竞争对手。
幼青在心中吐了吐舌头,她一向贯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生准则,希望徐海若的继母和继妹不要让她违背自己的原则才好。
丫环领着她来到了门口停着的一架马车上,为她掀开车帘,嘟哝着:“这学海祭相关东西的学堂可真远啊,小姐身子太弱,实在不宜在路上颠簸这么久。”
幼青什么也没说,搭着丫环的手坐进了马车中。
只听得车帘外有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声道:“徐海若,你想什么呐!病歪歪的东西,知道自己没指望了攀上教书的也是好的是吧!”
教书的......莫非是丫环口中的先生?
幼青觉得好笑,对一旁怒气冲冲的丫环做了个“嘘”的动作,朝帘子外看了一眼,只见徐府门口站着两个穿红戴绿的人,其中一人年纪稍大,全身都挂满了金子做的饰物,看起来累赘极了。
那个年轻一些的继续伸出手指,指着车门骂道:“我最看不惯你那清高的样子!等我当上了缟羽的外门弟子,就要好好炮制你!”
这一番狠话,幼青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放在心上。唯有听见最后一句话时,她有些不豫——做了修士的外门弟子之后,应该比凡人更有能力才是,怎么可以将获得的力量用在歪门邪道上呢?
她在心里给这个徐灵若记了一笔账,准备与陈洗砚汇合商议之后再好好惩罚她。
接近海祭的日子,天越发热了,这座海滨小城的人都在太阳落山之后才出来活动。
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徐海若的课程才开始。马车在山崖上的渔场小道上奔驰的时候,幼青揭开马车的窗帘,观赏起落日的景象来。
残阳如血,将大片海水也染红了,显露出一种不详、可怖的气氛来,她默默放下了车帘。
过了陡峭的山崖,他们就到了学习海祭事务的场所。
幼青支开了丫环好意搀扶的手,从马车上轻盈跃下,打量着学院的场景。
海祭学堂被设计成了合院的样子,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太阳的余晖变作金斑,投射在书院的白墙上,与屋上的黑瓦相得益彰。
院中莺声燕语,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女孩子等在书院里了,她们大多三两扎堆,只有幼青是孤零零的一个。
幼青倒也浑不在意,干脆直接往书院里头走去,经过正门口时,她听到了身后一个少女欢欣雀跃的声音:“先生来了!参加海祭也就这么点盼头了。”
幼青有些好奇,也转头朝身后看去,正对上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来人正是陈洗砚。
海边炎热,这先生穿着一件太清氅,眉眼带笑,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股贵气。
陈洗砚看到幼青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来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昨日救他和幼青的居然会是缟羽家主陆辞冰。不过,陆辞冰为什么要违背其他两位家主的意思呢?
他来书院中,是要教这些女孩子们海祭上用的乐律的基本知识的,见到幼青属实是意外之喜了。
海边日照时间和烈度都比较大,幼青的肤色比身旁的女孩要浅许多,简直有些白得不正常了,因此陈洗砚才一眼就看到她了。
身旁的侍儿将他引到授课堂的主坐上坐下,为他调试了琴桌上五弦琴的琴弦,拨动琴弦之时,大音飒飒,若风若雨;小声切切,如鬼神低语。(注1)
琴是好琴,陈洗砚抚琴之时,看着在底下坐得十分端正的幼青,心里突然痒起来。
无限禁区里凶险非常,稍有不慎就会丢失性命,陈洗砚不敢再和幼青斗,没再给对方使绊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情况似乎又不一样了,他内心暗笑,点着桌上放着的名册道:“徐海若是哪一位小娘子,请出来,我有问题要考你。”
幼青没料到他还有这一出,但此时自己的身份是学生,他是老师,得遵守尊卑秩序,于是只能站起来不情不愿地道:“学生便是徐海若,请老师赐教。”
陈洗砚看到她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心里痒痒的,道:“众位小娘子们要参加的海祭是在孟夏季节,那么请问徐小娘子,五音十二律中,对应夏天的分别是什么呢?”
这道考题可难不倒幼青,她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地说道:“与孟夏对应的十二律之一是仲吕,与夏天对应的五音之一是徵音。先生,不知学生说对了没有?”
看着她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陈洗砚心中竟然有些小得意,他于是挑了挑眉,道:“徐海若,那么你把五音之中的徵音弹奏一下吧。”
他起身,让出了琴桌前的位置,向幼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幼青起身,慢慢朝琴桌走去,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书院之中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简直称得上是应有尽有。
她坐到琴桌之前,刚将手指按上琴弦,还未开始弹奏时,突然底下坐在小几前的小娘子们都叫起来。
“冷!好冷呀!”“什么东西,冰死我了!”
这一下变故陡生,幼青猛地抬头,只见书院内飘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坐得离门窗近的几位小娘子眉毛、头发上都结了白霜。
离门最近的一位小娘子头发都结在一块了,她正要出声求救,没想到刚伸出手时,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那条手臂瞬间像被失手打坏的玉制品一样,碎了满地。
书院上空飘起一片片六角形的雪花来,书院下头坐着的几个小娘子都被冰块封住了,姿势奇特得留在原地。
现在正是孟夏将要来到的时候,怎么会有霜花与飞雪?必是出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寒气与白霜的凝结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顺着琴桌的腿爬了上来,即将要将整架五弦琴都冰住了。
幼青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寒气与白霜缠住,轻则失去行动能力,重则断手断脚甚至失去生命,这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两口真的很会玩嘎嘎嘎~
只要我还没睡,就是今天( ;?Д`)
注1: 大声粗若散,飒飒风和雨。小声细欲绝,切切鬼神语。(白居易)
十二律和后文的内容有关,作者君会适当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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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毒蛇厂督x疯批太守之女///强取豪夺火葬场
阳朔元年,年仅七岁的新帝即位,东厂厂督斐铭时手握无边权力,本该是春风得意之人,却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眠。
午夜梦回之时,秣陵秋水之上,龙舟鹢首之中,看着他鸠杀旧帝的那双清澈的眼睛总是格外分明。
斐铭时视那双眼睛的主人为心腹大患,但又苦于一直无法寻到那个躲在珠帘后窥视的人,因此只能让这双眼睛不停地在自己的梦魇中出现。
直到有一天,金陵太守之女献上一幅在方帛上织成的五岳、河海、城邑、行阵等图案的苏绣,整幅绣品设色精妙、光彩射目,用针如发细者为之。朝堂上众大臣见了,无不赞赏太守之女之艺,天下无双。
苏绣最终到了斐铭时手中。
月华初照之时,他用苏绣上用血染红的数根丝线,拼凑出“宦官乱国、鸠杀先皇”的词句,微笑着说道:“这可不就让我找到了吗?”
季浮筠生平一大恨事就是自己拥有了这样一双能织绣品的手,如果不是那幅苏绣,父亲不会被流放、母亲不会卧病在床,弟弟不会成为他人的刀下冤魂,而她——亦不会受制于那个阉人。
斐铭时数次想要杀掉那个牙尖嘴利的金陵太守之女,但当她凑过来假意迎合的时候,明知她手中捏着能致人死命的毒针,他还是轻轻揽过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膝上,紧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像逗弄从自己的笼子中飞出去的那只百灵一样逗弄着怀中的姑娘。
他先前已经失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百灵,这次一定要好好将怀中的姑娘看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小剧场】
某日,季浮筠正在故技重施,用绣品向远在京上的青梅竹马传递消息时,刚好被醉酒归来的斐铭时碰上。
她以为斐铭时一定会杀了自己,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捧起自己被银针扎出血的小指,用力吮吸着。
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斐铭时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将她压到那幅她苦心织出、繁花错锦的苏绣上,冷笑道:“遥遥,没想到你身子在我这儿,心里还想着别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