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骑鲸楼(三)

若木看着屋顶上坠下的幼青,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他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经多出了六片锋利的银杏叶,只待对方下落便出手。

于此同时,幼青险险地攀住横斜出来的梅花枝,一手扶树,一手抓着青屏剑,定住了自己的身形。

成群的报春鸟像风沙一样迷了她的眼睛,她只得紧紧贴住树干,等待时机。

受制于头顶上大片的绞紫花,地鸣难以振翅苍穹,它们的音到达极高点后忽而转悲,众人只觉耳中窸窸窣窣充满了春雨滴落的声音。

但是幼青听到这些声音,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双手发酸,险些抓不住树枝。

她折了一枝白梅在手,刺中了一只飞向她的地鸣,地鸣温热的血瞬间溅了出来。

众宾客抬头看时,只见绞紫花最近的一只地鸣突然发出凄厉至极的鸣叫,接着数只地鸣都从空中跌落到天井中。

刚才在水中摆尾的妖兽黄金礼张开巨口,将跌落的地鸣吞得干干净净。

众人不解,抬头向上空望去,只见一只执着白梅枝的手从大片绞紫花的掩映下露出来,白梅瓣上沾满了血,梅枝的一个分杈上还挂着一只被戳得稀烂的地鸣。

若木看到死去的地鸣,神色似有不豫,手中的青银杏叶朝着那只手射去。

幼青转动着手上的短剑,将那些锋利的暗器全部击入水中。

宾客们抬头,只见一道绿影子虚虚晃晃地降下来了—那是一个比翠鸟还美丽的姑娘,落下来的姿势就像水鸟临睡前梳洗,啄破水面,让水珠亲吻自己不太熨帖的羽毛。

幼青落下之后,足尖在水上的阑干碎片上一点,提起陈洗砚的领子,将他放在了水中的白玉台上。

她用剑托敲了敲陈洗砚的背,慢慢使他把呛进腹中的水都吐了出来。

陈洗砚睁了眼,正对上一双微呈碧色、灵动非常的眼睛。

幼青什么时候这样好看了?他有些困惑。

乌有先生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虚空中一伸手,远远望去,他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截断了一样。与之相应的,幼青的袖边出现了一只手,朝着她狠狠抓下去。

幼青警觉地避开,抬手时才发现自己右手有些无力,不知是什么缘故,她困惑地放下手。

水池中的妖兽黄金礼本来这只是一种二丈长的观赏鱼类,但是修士们在它的吃食中加入矿石,使其骨骼坚硬如铁,最著名的是它的尾部,有切金断玉的力量。

此时黄金礼朝着二人所在的白玉台游过来,四尺长的尾巴拍碎了半个白玉台。

四散的玉屑朝着幼青飞去,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好几个伤口。

陈洗砚看见她受伤,心中着急,直接抓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往黄金礼的眼睛中扎去。

黄金礼吃痛,抡起巨尾,二人所在的白玉台拍了个四分五裂。

陈洗砚此刻神志清楚了,立刻将折蝉剑拔在手中,刺穿了它的背鳍,准备牢牢抓住这只妖兽。

黄金礼带来的冲力极大,拉着他直往水中去,明显是想借机摆脱他。

陈洗砚紧紧握住剑柄,在水下被乱冲乱撞的黄金礼拖行了一会儿,突然感到从东南角方向流过来的水似乎较其他方向来的水更加冰凉。

他脑子在冰水里也转得极快,突然想到:这楼外边就是百丈高崖,必然有活水源源不断地进来。看来用来脱身的东西,应该在东南角上了。不过这鱼确实不好控制,这会儿分明是想淹死了我。

他心念一动,立刻将刺在黄金里背里的剑往上刺,黄金礼吃痛跃出水面,巨尾拍得阑干木屑纷飞,连着断了好几根。

幼青这时有些站不稳,直直地摔进水里,浑身虚浮无力。

陈洗砚越坐在鱼背上,这时赶忙将她从水里揽过来,心想:她从刚才开始神色就有些不对头,这是怎么了?

若木看着自己养的黄金礼成了二人的坐骑,站起身来,脸上有不豫之色,凉飕飕地道:“这畜生道通了几分人性了。”

捏了幼青的人中,见她未醒后,陈洗砚才发现她的衣袖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心中涌起了一种痛楚,心道:好吧,你受伤了,我暂时让着你,不和你斗了。

于是他干脆将幼青的袖子与自己的左袖系在一起,连着打了三个死结,肯定她不会掉下去后才揽着她坐在自己前面,将折蝉剑刺得更深了些,操控着黄金礼潜下水,朝骑鲸楼的东南角撞去。

入水后,他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水中血液与酒液混合,浑浊不堪,他呛进了好几口水,只得操纵着黄金礼升上水面换了口气后再次下潜,用手摸索东南角的事物。

到东南角上时,周遭的腥臭气息登时去了大半,他睁开眼之见水中有光华缓缓流动,心道:有趣,有趣。这是什么东西。

他生出手来摸索,入手之物光滑冰凉,似乎是由什么逐层垒起的,他还未摸到背面,胸中就感到憋闷,只好又带着幼青浮到水上换气。

他这一换气,立刻就引起了苍旻弟子的注意。

大弟子灵皓率领其他弟子结阵,只见七个方位都涌起各色的灵气,其中青色占大多数,灵气缠绕后变成七条小龙。

小龙趴在还未碎裂的阑干上,口中吐出水来,慢慢结成一张网,朝水中拢去。

在这当口,陈洗砚终于探得水下的建筑与外界相连,连接之处留有空隙,外头冷冽的飞瀑之水就从垒塔玉石的缝隙中进入。

怪不得他刚才能感觉到底层的水比较冷,原来是黄金礼跃入天井,疯狂搅动天井里的水后,才加速了冷水的流入。

坐在他身前的幼青这时大咳起来,他只得再次操纵黄金礼浮上水面,心中仔细盘算着脱身之法。

但没想到出水之时,那张将要结好的网立刻将黄金礼的背部切成了网格状,他看了心中一阵作呕。

黄金礼吃痛剧烈震动起来,陈洗砚道声“得罪”,将身前的少女紧紧拥在怀里,低声道:“神使还请原谅我的冒犯,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我须得放手一博。”

幼青的神色恹恹的,身体也十分冰凉,陈洗砚一皱眉,当即用手抚摸剑上蝉形,那张网瞬间都超黄金礼的尾巴上拢去,尾巴的疼痛刺激得黄金礼更加疯狂,下意识地扎进水里想要摆脱痛楚。

陈洗砚微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时候,今日这样被奸人所害陷入险境,只能于死地而后生了。”

说着他将折蝉剑刺入黄金礼脊梁,黄金礼躲入水中正自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背上却传来剜肉之痛,当即带着陈洗砚与少女一起向东南角撞去。

陈洗砚用手护着幼青的额头,以折蝉剑作缰绳,拉着她向后倾身避免被当成肉盾。

只听见“轰”的一声,连接处的缺口被撞个粉碎,碎石的力道被水消减后,撞到陈洗砚脸上依然能带起阵阵钝痛。

骑鲸楼与悬崖的连接处露出一个大孔,孔中一片漆黑,传来巨大的吸力,将黄金礼,陈洗砚和幼青一起带了出去。

灵皓朝着若木,惊声道:“掌门不好了,骑鲸楼底下似乎……”

没等他说完,一股极寒的水流就将骑鲸楼“腰斩”了。

若木携着灵皓的手,踩着楼中的绞紫花来到了不被水波及的地方道:“全力搜捕逃走的那两个人,格杀勿论。你带着族中的弟子,护送楼中的宾客到安全的地方去。”

灵皓领命而去。

若木看着骑鲸楼逐渐倒塌,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最终沉没在水中。

黄金礼已经筋疲力尽,带着陈洗砚和幼青顺着激流而下又花了大量力气,在勉强越过一排修士布阵用的雷击木桩时下腹被划得鲜血淋漓。

好在已经脱险,它带着背上的二人顺着流水漂流,不久来到一处渡头。

渡头上有稀疏的渔火,与结着冰霜的枫叶相映成趣,陈洗砚身上刺骨寒冷,但这几点朱红却使他心里一暖。

黄金礼一时不察,竟然被一张渔网给网住了,陈洗砚笑了一声,拔出折蝉剑利落地将渔网割断了。

黄金礼在他的帮助下挣脱束缚,但并不感念,围着陈洗砚和那幼青转了一个圈,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洗砚带着幼青翻上岸边的浮桥,双手立时脱力般下垂,再难动弹。

他转过头去看幼青,只见她一头乌发被水浸润后像兰叶一样垂在耳旁,两络不听话的头发垂在脸颊上,平添几分可爱。

一片红枫叶落在幼青的脖子旁,他伸手握住了那片枫叶。

他们二人都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身上的一些伤口不见出血,似乎已经溃烂发脓了,需要尽早医治才是。

他环顾四周,想先找个人家歇歇,包扎一下伤口。过不了一会儿,他的视线就被几只渔船吸引住了。

也许……可以暂住在渔船上?

青枫浦虽然名为“青枫”,但却只生长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的红枫,渡口的浮桥附近泊了几只渔船,都是准备一夜后带着满当当的鱼篓去市上卖鱼的人家。

二人所在的浮桥边上也泊着一只小船,小船上风灯磕托磕托敲着杆子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这时小船上突然亮起一盏灯来,一个丫环打扮的人打着一盏灯笼,探出头来,随后大叫一声。

“家主大人,有鬼呀!还是成双的鬼呢!脸都白白的,吓死我了!”小丫环颤抖着叫道。

就在她手中的灯笼要掉入水中时,一只手从船中伸了出来,有人笑道:“你一边害怕,一边又要探出头来看,现在不是吃瘪了吗?让我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吓人。”

船中走出一个着缟衣素袂的女子,正是陆辞冰。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沉思片刻,皱起了眉头。

陈洗砚听到有人声,心头也有些期盼,但看到陆辞冰时,他的瞳孔骤然缩紧了。

修士们对他和幼青的敌意这样大,而陆辞冰又是修士三大家族之一缟羽的族长,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