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知为何,看到乌鸦一般扑向自己的黑气,释冰竟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她的眼神中透露着悲凉,像是在看自己被踩碎的真心一样。
在那只黑气凝聚成的大手即将将屏风拍个粉碎的时候,释冰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一步甩动自己的水袖,死死扯住了那只手。
她喘着气,明显在勉力支撑着不让那只手脱离自己的控制,但黑气变换无端,转眼之间就要将她的袖子撕得粉碎了。
眼见此种情状,幼青拔出怀中青屏剑,刺向黑气,没想到黑气好像十分惧怕她手中的剑,一味地躲闪,最后像被太阳照到的雾气一样散了开去。
释冰挑了挑眉,劈手就要来夺幼青手中的剑,幼青微笑着闪了开去,用食指钩住剑身上系的穗子转了两个圈,问道:“女君,有何贵干?”
此时的释冰衣裳略显凌乱,但她很快从两边的袖子上撕下布条,迅速将自己整理好了。
刚才有些惊慌的释冰似乎只是一个假象而已。
这是她所控制的幻境,黑气的出现大概是由于主人的情绪起伏变动过大引起的。
也是,自己的妹妹可以不用幽居妆楼与爱人相会,爱人又骗了自己那么长时间,任谁知道了都会有剜骨刮肉之痛。
释冰叹了一口气,道:“叫各位见笑了,我再提供几段记忆当作赔礼好了。”
如此,倒还是幼青他们占了便宜了。释冰如现在这般通情达理的时候还真是少见,大约是自己也觉得刚才失态了吧。
众人也不再多想了,都低头往屏风前的水中看去。
——华堂之上,高朋满座,整座屋子点着明晃晃的红烛,一个男子跪在大厅中央,正是潮音。
坐在上首的男人开口了:“你想娶我的女儿,但你们的身份门第是配不上的,我要怎么答应你的请求呢?”
潮音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声音有些颤抖:“大人,修士斩杀妖兽可以为自己与家人挣功德,假如小生以相柳作为聘礼的话,大人能将女儿下嫁于我吗?”
看样子,上首的那人应该是沫水家主,释冰和潮音的父亲。
四周坐着的大约也是沫水族中的重要人物,都是来听这个年轻人的请求的。
沫水家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道:“相柳?现如今是太平盛世,怎么会有上古妖兽出现。”
潮音没有抬头看他,高声道:“家主大人有所不知,此次出现相柳的地方叫龙泉镇,龙泉镇风水极阴,人气较少,是这种邪祟孕育的好地方。”
家主点了点头,道:“我自会差人去调查龙泉镇,你要求亲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言下之意,便是已经拒绝了他。
入夜,月明星稀,庭院中曲折蜿蜒的回廊上,一位仆妇提着用布盖住的昏暗的灯笼,引着一人疾步往前走。
那人正是潮音。仆妇引着他走到妆楼之下的一丛长得茂盛的西府海棠之处站定,轻声道:“你就在此处等候,姑娘一会儿就来了。”
熄了灯的妆楼的各处窗户上都有厚厚的窗纸,一点红色从顶楼的糊窗纸上映出来,不一会儿就映在下一层的窗纸上,最后在西府海棠之上的雕花窗上停住。
有人握着烛台从妆楼的顶层,顺着梯子来到了窗口。
那点动着的红色烛火就像一只被关进灯笼里的萤火虫,在灯笼里拼命挣扎,将含有毒性的唾液粘在灯笼壁上。
“我已经从容妈的口中知道结果了,你也不必灰心,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吧?”女子的声音中充满了忧郁。
潮音开口道:“怎会?你们都是我的可心人,据我手下堆雪作佛的人来报,龙泉镇中确实有相柳活动的痕迹。你再等我些时日,我一定会名正言顺地娶你。”
烛火的火焰不停地跳动着,妆楼封闭,楼内无风,看来必定是拿着蜡烛的人在颤抖了。
过了许久,她才回答道:“好。其实我们可以到你说的龙泉镇那种地方去的,没有什么家族和女君,只有普通的夫妻。”
她没有等到回答,潮音已经快步绕着回廊离开了,将窗下的那一朵西府海棠掉落的花瓣踩碎了。
窗纸上映出来的那个红点熄灭了,不知女子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上楼去的。
——记忆片段都是残缺不全的,众人眼前一霎,水中的场景又来到了白天。
妆楼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看起来有些旧了。
路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敲击着金鼓,吹奏着送壮士远去的歌曲。
潮音上了一辆马车,掀起马车上的帘子正在与身边堆雪作佛的人讨论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起行。
路旁站着一些着平民服饰的人,远远看着马车,神色有些麻木,仿佛潮音的去向与他们完全无关似的。
“大人,日后您归来之时,便是这帮人唯您马首是瞻之时。”侯在马车旁的人近乎谄媚地说道。
潮音放下车帘,道:“住嘴,少说两句。不过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罢了,人活着还不就是各处做样子。”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你各处都打点妥当了吧?要确保不会出一点差错。”
“大人,都准备好了,也亏得那龙泉镇真是个与世隔绝的仙境呢,这样我们才可做的天衣无缝。沫水族长带着人来查看的时候兄弟们都在一旁看着,保证他全信了。”立在车旁的人搓了搓手。
过了良久,潮音才回答道:“我虽然能力出众,但处处受到家世、门第的限制,得不到一个好。世俗浮名羁绊,就像春日堆雪作佛,大千世界中四季轮换,则雪佛不长久。但假如人心中的春天一直不来,那这雪佛就该入置人的心中,永世不化了。我只希望,经此一役后,我心中的春天可以到来了。”(注1)
他轻轻叹了口气,侍立在马车旁的人马上安慰道:“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忧伤,斩杀相柳之后您必定能扬眉吐气。”
夕照寒凉,马车终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院中落了一地的爆竹花纸,婚礼时喜庆的那股味道似乎还未散去。
两个小厮抓着笤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扫着地,,其中一个人贴到另一个人边上,说道:“哎,你说说,男君可是享了艳福了,姐妹两个,哪个不是绝色美女?”
另一个小厮还未回话,用抹布揩着桌上烛泪的嬷嬷朝他们翻了个白眼,道:“男君女君都是耳目清明之人,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在这里妄议起主家来了。”
两个小厮都不作声了,整个屋子中只有嬷嬷腰上挂的药包随着她动作的起伏发出一点响声。
天已经大明了,一道帘子将妆台与床榻隔开,床头插了一朵海棠花,此时花已经显出凋敝之态。
潮音坐在床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他低着头,众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的聘礼……”帘子后女人还未将话说完,潮音立刻站起来,大声吼道:“我杀的就是相柳,总提这事干什么?”
他喘着气,也自知失态,又做回到床沿边上,不再说话。
帘子后传来女子的啜泣声:“我不明白,你曾经和我说过自己深受世俗名利所害,如今我脱开了,你怎么反而陷进去了呢?”
说话之人不知是释冰还是水问。
潮音叹了口气,道:“怪我,没有将你好好保护起来。从此,你来当我的贤内助就好了,外面的事由我这个丈夫来为你操心。”
“我不!”帘子后叮叮咚咚一阵乱响,似乎是那些珠钗玉镯乃至妆盒都被女子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脱离了父亲的控制,我怎么又要来听你的话。”
潮音叹了口气,打开了房门,道:“你大约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我会让侍从来点一些助眠的香料,今天你就在屋里好好歇息吧。”
说完他立刻出了门,还朝着门口端着铜盆的侍女微笑了一下,朝屋内努了努嘴,意思是她们可以进去了。
——水中的场景渐渐模糊,水面变得澄明通透,就像女子对爱人奉上的纯洁无暇的心灵一样。
这一次,释冰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水面出神。
幻境中的一个光斑落在屏风上,那些半月形的海波仿佛流动起来,青黑色的太阳状圆点也被慢慢变多的光斑覆盖了。
释冰挥了挥手,众人感到自己身上的威压又轻了许多,都松了一口气。
那些记忆碎片展现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匪夷所思,一想到这里,众人刚刚落下去的心脏又提了起来。
释冰背对着众人,看着消失了的记忆碎片,道:“真是可惜呢,这些记忆看过一次之后就会消失。真是,陈年的老酒越品越香,可惜只能品一次啊。”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妹妹她的记忆被封存在我这里多年,我始终不忍心看。可见,还是不要对人付出真心的好。妹妹啊妹妹,你可真是傻。”
她面上的表情充满愧疚和自责,大约她们只见的姐妹感情的却是很深的。
陈洗砚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说道:“其实,傻的是你,付出真心的也是你。”
释冰转头,一双凤眸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和水问其实就是一个人,她不过是你幻想出来的角色罢了。”幼青接口道,说话的时间,她已经将青屏剑握在手中。
释冰似乎对青屏剑有所忌惮,幼青知道自己的话也许会激怒她。
作者有话要说:注1:堆雪作佛,见《徒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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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收藏的话说不定野劳斯也要人格分裂啦(?ì _ í?)
PS:明天是大肥章,今天我要重写第一章,小主们明天可以重看第一章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