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守陵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来,他被定在半空中不得动弹,只想将自己的头扭开,不看眼前的惨状。
晨起的微风却不随着他的心意,轻轻将祭台上的帘子拂开了——释冰的手中,宗三陌的脖子被转到一种奇怪的方位,就像戏台上受人控制的悬丝傀儡一样垂着头。
释冰叹了一口气,松了手,他就被扔到了祭台上,跪在地下的众人都听到清楚的物体坠地的声音。
幼青背上锁着沉重的金枷,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而就在生死未明的宗三陌落地的那一刹那,她感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可以活动了。
与此同时,只听得守陵人杀猪般得嚎叫声响起:“你这毒妇!明明自己比试输了当不成他的正室,就杀掉了你的亲妹妹。现在你竟然又打断潮音殿下回来的仪式!你竟然还毁了他的肉|身!”
释冰冷笑一声,并不理会那些仿佛承受着剜心之痛的守陵人,轻飘飘地朝那些除了参与者以外的殿上的人挥了挥手,道:“出去吧。”
就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奇怪的空间里,幼青能看到周围人的面孔和口型,却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渐渐地,那些人的面容都模糊了,像是融化在水里的半块春冰。
众人眼前白光大盛,他们手上戴着的金枷化作一朵朵摇曳的金莲,金莲盛放,花叶舒展到他们脑后,将每个人都包裹其中。
再睁开眼时,众人的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无事物的水上,他们身上仿佛压着千斤的重物,沉重的威压落在他们的脊背上,迫使他们全部向坐在高处的那人低下头。
“起来吧。”坐在高台上那人的声音如同擦着他们的皮肤飞过去的刀片,不怒而自威。
幼青抬头,只见释冰坐在高台上,戴着金指套的手指缓缓敲击着座椅上的白玉扶手,脸上的神态漫不经心。
低头时,她面前的水上倒映着什么物事,俱是通红一片,待水中的波纹渐渐消失时,她才发现水中似乎是一个嫁娶的场景。
“好好看吧,这时潮音娶妻的场景。看完之后我有问题问你们,如果回答不出来的话你们就死定了。”释冰冷冷地说。
好好看……应该是指仔细观察水中的场景吧。众人都不敢大意,全都低下头牢牢地盯着水中的场景变化,恨不得连眼睛也不眨一个。
——红烛花轿、三茶六礼,水中映出的的确是一幅出嫁时的图景。
唢呐声急促、凄凄惶惶地响着,雨点一般地打在众人的心上,这奏的恐怕不是迎亲的曲子而是送葬的曲子吧。
“这两位姐妹,不知道娶了哪个好?如果将两位都要了的话,不会分不清吗?”
“两位姐妹性格不一样,一位稳重,正是持家如意的贤妻良母;另一位疏狂,喝醉酒卧在大石上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呢。”
看着热闹的人都踮起了脚尖去看新娘子,街道两侧站满了伸长脖子的人,一顶花轿被搁在金柱上,由二十一个抬轿子的人抬着,向前而去。
花轿中的人,不用说一定身着凤冠霞披,画着最明媚的妆面、有着最欣喜的期盼。过了一会,路上又出现了另一顶花轿,只是看客们的新鲜劲过了,喝彩也没先前大声了。
“不对劲。”陈洗砚用手肘轻轻支了一下幼青。
刚刚画面出传出看客们对于姐妹的评价和第二顶花轿过来时,他们似乎来到了屏风的另一侧。是姐妹二人的性格和画中人说的截然相反,还是……幼青微微沉思。
“接下来水中的是潮音大婚前一日的场景。”释冰说道,她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满不在意的态度。按照守陵人的说法,这明明也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她却如此随意,可真叫人不懂。
幼青只得继续仔细观看水中的场景。
——那是充满着水乡风味的一排马头墙建筑物,檐角呈现鹊尾的模样,有振振欲飞之意。
檐角上挂着一盏盏花灯,花灯上精细的绣花针脚绵密,分明是准备已久的样子。
花灯下站着三三两两的人,都看着路口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来了,大英雄潮音回来了!回来了!”突然有人高声叫着,举着一个火把跑过来。
远远得只看见人们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但眼神却明亮异常。他持着一把长剑在手,神色自若地朝众人微笑着。
十匹体格健壮的宝马拉着相柳一样的东西,跟在他的身后,那怪兽遍体鳞伤,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原来那东西就是相柳啊!”“真是……摸样这样丑怪!都是它害死了一整个龙泉镇的人呢!”“潮音殿下可真是大英雄呢!也只有他才能采撷女君这朵明媚的花朵了!”
车队从路口走过时,幼青看得分明——那条蛇就只有八条尾巴。
潮音领着车队,停在了一座极大的宅院门口,院子门口的牌匾上正写着“沫水”两个大字。
潮音静静站在宅院门口,什么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他对身后的人挥挥手,独自来到了院子西边的墙下。
院子西边有一座极高的妆楼,一个女子正对着窗边的菱花镜梳妆,她的动作极为仔细,明显是用了极大的耐心来装点自己。
再细看那女子面容,果然是莹莹如月,说不出的好看,只是那双明眸下却有一点青乌,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突然,她身后的垂着珠帘的门外传出了一个声音:“姐姐,你还在吗?明日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你快乐吗?”
见她不说话,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姐姐,别人都嘲笑我避嫌得很,不进你的闺房。不过其实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为了避嫌。父亲虽然是族长,可是并不开明,让你未嫁人之前只能待在妆楼上不见外人。我也是真的憋得没办法了,才偷偷溜出去加入堆雪作佛的嘛。”
妹妹水问似乎一直在解释,但也并没有露面,她继续说道:“姐姐,我真是不是有意的。”
在梳妆的女子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在妆台前打扮,门外的声音也再没有响起了。
——众人所跪之处的水面又起了变化,它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有千万头雪狮在水面上奔跑。
“茶杯里的风暴罢了,他好像还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似乎是感到了水面的震动,释冰轻轻地说道,“好了,接下来是迎亲后的场景,看仔细了。”
她挥挥手,水中的场景颜色由白转黑。
——屋中静悄悄的,床沿两侧的小桌上插|着两根燃烧得明晃晃的红烛,帘子中伸出一只手来,拿着一把剪子,剪了一段烛芯,众人都听到嚓的一声。
烛火太暗,床帐又拉上了,只能看见有几个黑影虚晃着重叠在帐上。
“夫君,你又做噩梦了吗?你梦到了什么,告诉我,我也好为你分忧。”帘上映出的影子颜色深了一些,大概是水问或释冰向潮音靠了过去。
“无事,许是这几日与相柳缠斗,较为劳累吧。可惜我并没有尽到夫君的职责,今夜不能好好陪伴娘子。”说话之人声音十分疲惫,大概是潮音与相柳缠斗良久的缘故。
毕竟,那可是水神共工的下属,大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封印的妖兽相柳。
相柳流出的血布满九座大山上的土地,那些土地本来也不能再被耕种了;它也吃掉了防洪水的大堤上的泥土,导致河水决堤,泛滥成灾。
龙泉镇的人死去,说不定还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呢。
“我又怎会来怪你?那一个龙泉镇的人,竟然一个都没出来……不过他们也不用面对满目疮痍的镇子了。”释冰或是水问正在安慰着他。
“妹妹放心不下你,因此乔装打扮,乘了一匹快马跟着你去了龙泉镇,加入了堆雪作佛。”看来说话的是释冰了。
“你……娘子说什么,莫不是糊涂了?娘子,你累了,明日我找人给你带安神的药。你好好休息吧。”潮音的声音发抖,显然十分害怕。
释冰的声音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夫君。我想听听你斩杀相柳的细节嘛。哪个女儿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一个大英雄呢?我出不得门,也就听侍女讲一讲你的事迹嘛。”
没想到潮音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她:“别说了。”
似乎是感到自己拂了妻子的一片兴趣,他连忙又补充说道:“死者为大。今天是你我得偿所愿之夜,不必再谈论那些龙泉镇上的人了。”
释冰的声音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有些哽咽:“好,好,看来你是不愿说的了。没错……今日你我的确得偿所愿。不过,你都说了好几次梦话了,尽是些‘带走他们’,‘相柳没死’之类的话,我很害怕。”
“我……我说了这些词吗?或许是你待字闺中良久,耐不住寂寞,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些东西出来吧。你放心,以后有我陪着你,我们必定能人月两团圆,就如今夜天上的月亮一般。”男子温柔的声音仿佛要洗涤人心中的疲惫一般,不一会儿就没有人发出声音了。
四周沉寂下来,夜幕低垂,天空上的月亮仿佛一粒珍珠落在黑色的锦缎上,开始显出一种孤寂清凄的意味来。
至此,水面上的三段记忆终于结束了,所有的回忆又再次被尘封起来。
众人只在水面上看到了各自的倒影,释冰坐在高台上一句话也没说,她是在追忆,还是在……
凌霄子低声道:“我看潮音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其实我感觉他不是个好人,左英右皇的,咳咳!”他自知失言,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水中显示出来迎亲后的场景时,陈洗砚明显感觉到屏风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化,这还只是较为明显的变化,在迎亲场景出现时,周围也有微小的变化,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明显。
他靠近幼青,与她耳语一阵。
幼青皱了皱眉,道:“非得我来说?”刚才他耳语说的竟然是释冰喜欢女子,你来说可能更好些。
陈洗砚似笑非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幼青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与其听任潮音摆布,不如主动出击,先问她个措手不及。
打定主意,她抬头面向潮音,道:“女君,可是刚才的三个场景中明明都有人说谎。我们听了谎话,该怎么回答女君您的问题呢?”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需要引用舜君和娥皇女英,不要误解了(跪)
(^з^)-☆
看看明天能不能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