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尽收眼底——除了靠墙的衣柜再也没有别的藏身之处。
拦着人见伊春的青年抬眸扫视着空荡的房间,没有发现原本应该在房间里的人,他慢慢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停滞许久的呼吸,好像溺水的旅人终于被救上了岸。
呼吸声由粗-重转轻,那是代表紧张的情绪已然远离,人见伊春眸光阴郁,他简单地在人见承平的脸上划过,不悦地珉紧唇,将长刀收起,像最健壮的雄狮踏在别人的领地上巡视着,检查自己的东西是不是被藏起来了。
尽管人见承平更加年轻,力气或许比他更大,但时间的沉淀形成的霸主气势并没有这样容易被挑战成功,本能血脉压制在悄无声息地警告他这是错误的,而人见承平压抑着怒气,紧紧跟在父亲的身后,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就会出手阻拦一般。
站在一旁的侍女并不知道美知到底去哪了,她只不过一转身拿了糕点回来,就再也没看到人,她没检查过衣柜,但是这并不是很宽敞的院子里又有哪些可以藏住的地方呢?
而站在屋外的一群人都在无声地望着那模样相似的父子站在衣柜前,在人见伊春的手搭在把手上时,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不只是外面那群人,人见伊春和人见承平同样的紧张急迫。
儿子不愿意暴露出复活的美知所以紧张,父亲则是在从未有过的荒唐里期待着美知出现而紧张,二者截然不同,但又是因为同一个人。
苍白的手抓住柜门往旁边一拉,但仅仅露出五厘米不到的距离,就被顿感不妙地承平制止了动作,就像方才拉门一样,拼死握住了他的手,将柜门重新拉回远处。
“放开!”
人见伊春是真的发怒了,雄狮的咆哮低沉浑厚,透着一股厮杀多年的血腥气息。
而已经自划领地的小雄狮凭借着一股不怕死的冲劲挡在父亲面前,试图咧开嘴露出獠牙来威慑对方离开。但他低估了父亲的冷漠,人见伊春一手掰住柜门,另一只手抓住人见承平的领口,力气大到肉眼可见的揉皱程度,他冷笑一声,被挑衅尊严一般冷漠地将人甩了出去,随着一声重物落地撞击到矮桌角边的声响,人见承平撑着地面阻止身体和桌角的碰撞,口中难以压制地溢出一声吸气,但很快又不服输一般被他自己掩盖了下去。
人见伊春低头整理了袖口,确定他没有再阻止自己的能力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柜门上。
蜷起食指,男人这一次没有再犹豫,利落地拉开了衣柜。
“哗——”
人见伊春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他熬过了没有美知的十三年,却因为一句传言再度回到当初悔恨时的状态,这短短的几秒比他经历过的一年四季还要长,乌黑的衣柜里爬满了光明,而人见伊春的眼睛却变得黯淡无光。
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间承载着他所有不现实希冀的衣柜终究只是一场梦,他站立在衣柜前沉默了许久,被丢在地上的人见承平飞快地撑起身体扫视了一圈衣柜,里面依旧没有人。
还好她还不在。
尽管他对于人见伊春没有找到美知这件事感到庆幸,但同时,他心底无法控制地开始恐慌了起来。
就像那个侍女所想的,被她安排住在这处于最角落里的美知似乎是没有多少藏身之处的,如果她想要离开这里,必须经过他们来的那条路,但是那条路上时不时路过的仆从根本不可能没有发现她的离开,那……
她到底哪里去了?!
没有听到人见承平惯例的讽刺,眉宇间难掩疲惫的人见伊春偏过头睥睨着他,而这发生的太快,人见承平脸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掩饰,自然也让人见伊春看出了点什么端倪。
转身移着步子走到人见承平面前,他抽出自己的长刀毫不犹豫地架在了人见承平的脖子上,刀尖锋利,仅离他的脖子一厘米不到的距离,他似乎不想再与之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问他:“美知的骨灰在哪?”
人见承平依旧倔得不肯低头,冷笑一声:“当然是放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了。”
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武士,在看到人见伊春做了一个手势后开始在四周寻找了起来,而人见伊春什么也不说,冰冷的刀贴在他人见承平的脖子上拍了拍,威胁般又收回了刀。
他信步走出房屋,站在那丛绣球花前负手在身后,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而望着那座秋千出神。
人见承平不经意地给府中一个侍女眼神,也不站起来了,就坐在那矮桌旁戏玩那些被揉碎的花瓣,一副任由人见伊春寻找的轻松模样。
而被众人担心着的当事人正窝在那丛绣球花糊里糊涂地闭目睡觉,最近这几天,她总是觉得睡不够似的,原本只想着出来摘花,结果花香浓郁吸引着她钻了进去,或许是人见伊春牢牢记住美知曾经在花丛里睡觉的事,特意吩咐了花匠在中央留出一片草地来,一个可供成人大小的地方像神秘的基地一样,一个正好让美知有了歇脚的地方。
中央特意用劈细的竹条拱起一个通道,这样就算那些花枝沉重不起花的重量垂落下来,也不会占据那片空地,而人躺在里面可以透过头顶被鲜艳绚丽的花朵看到湛蓝的天空,说起来还有些浪漫。
而如今花繁茂盛,一大片的绣球花将那个通道显露出来的竹条完全遮掩,即使是站得很近,也根本不会发现里面还藏了一个人。
美知甚至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微狭着眼往外慢慢挪动着,打了个呵欠,身上的衣裙早已被她毫无章法地在草地里滚动而皱的不成样子,但这依旧无损她的美貌。
而站在那花丛近的一个侍女在发现身侧的动静后望过去时,刹那间睁大了眼睛,她没忍住发出短促而急的声响,而原本站在侍女前方不远处的人见伊春偏过头,不再盯着那秋千看了。
人见承平很快也发现了花丛里的动静,他握紧拳直起上半身往那个侍女身上看,而从他这个角度恰巧能看到美知从花丛里伸出来的雪白小手,他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就连呼吸也小心翼翼了起来。
千万……
千万不要出来……
原本还以为不知道跑到哪去的美知居然离他们如此之近,这种感觉不亚于刚刚经历了一场高空坠落又落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整个人虚脱又强撑着。
美知歪着头仔细看了一会那个侍女惊慌的样子,刚想说话,身后传来有人踩在草地上的声响,而那道许久未能听到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你叫什么?”
美知的动作一下子就停顿了,好像点到了某个穴位上,她不敢动,害怕自己会造出什么声响吸引到人见伊春的注意,但如果她不动,又担心他再走过来就会发现她在这里。
而站在花丛旁的侍女似乎是被人见伊春的气势压制到了,颤抖着跪了下来,额头贴在草地上不敢动弹:“是,是有个虫子爬到我脚上……请大人原谅奴的失态……”
美知在尽可能地往后退回花丛之中,而因为侍女的话,人见伊春意料之中地停下了脚步,而那种距离,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美知还未来得及退回去的手。
人见承平将全部过程看得尤为仔细,在看到美知将手完全缩回去之后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为了避免这次也被人见伊春发现自己的失态,他垂下眼睛不再看那里的状况,然后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他的动静不小,而人见伊春的下属迟迟未归,人见承平示意的那个侍女也没有回来禀告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他们现在完全就是心理战术了,只要有一个人退后一步,或者露出类似急躁的神色,就能一决输赢。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
很明显,人见伊春离美知太近了,那是基本上只要他跨出一步,仔细打量周围就能看到美知的存在。
人见承平不得不走出来作为吸引注意力的靶子,让人见伊春离开那里,离美知更远一些,至少是不能让他发现美知复活,让他发现他们之间居然只隔了一个花丛的距离。
他走过去扶着树干,伸手又去拉住那个秋千:“我说过,你找不到的。”
他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试图将人见伊春往秋千的方向拉:“这是我为美知打造的地方,她肯定不喜欢你踏足这里的。父亲,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人见伊春抬头睨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比人见承平想象中还要老成稳重,就算是他故意提起往事也不能引起他半点动容。
“她是我的夫人,算是你的母亲。”
人见伊春平静地阐述着这件事实,似乎看不到自己儿子突然沉下的脸,他突然凑近那花丛,伸手揪住了一片花瓣,那几乎就是美知头顶上方的位置,不仅是人见承平紧张了起来,就连蹲在花丛里抬头往上望着的美知也有些担心那些花瓣会遮挡不住她的身影,从而暴露出来。
有一句话,你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那叫墨菲定律。
而现在,人见伊春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他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丛花瓣上,俯下身,指骨搭在枝条上,试图拨开查看花瓣底下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