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身体泪腺太过脆弱,稍稍一碰就要崩。
宁愿眉头紧皱, 只觉得被易雪逢哭得头大, 就算当年的小雪逢, 除了刚到归鸿山时被他故意吓哭过后,从未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过。
他抬手拍了拍易雪逢的头, 笨拙地安抚他:“别哭了……”
易雪逢哭得自己都要崩溃了,抓着宁虞的一根手指, 拼命地想要让他阻止自己, 但是一张嘴就是令他头大的哭声,最后他只能死死咬着唇, 尽量让自己的哭声压在喉中。
宁虞将他抱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 哄了几句易雪逢还是哭个不停, 他只好道:“你别哭了, 只要不哭我就把你变回来。”
易雪逢想说我也控制不了啊, 但是一张嘴便是一串的哽咽抽噎。
宁虞被他的哭声逼的实在是没招了, 纠结了半天慢吞吞地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了一个比易雪逢脸还大的饼。
易雪逢愣了一下,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宁虞大概良心发现,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办法太过混账,但是他被易雪逢的哭声哭得心一阵阵地疼, 又怕他会哭坏了身体, 犹豫再三,直接掰着易雪逢的下巴,将饼怼到了他嘴里。
宁虞道:“叼着。”
易雪逢:“……”
易雪逢哭得更大声了。
宁虞:“……”
秋满溪被清川君火急火燎地唤回来, 一打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当即愣在了原地。
宁虞和易雪逢正在想方设法地止哭,听到推门声不约而同地回头,便对上了门前一脸懵然的秋满溪。
宁虞:“……”
宁虞捏着饼的手直接落了地,易雪逢一见他立刻张开手想要抱他,刚想开口唤一声师尊,出声的却是沙哑的哭音。
易雪逢:“……”
自己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了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心,这也是为什么易雪逢想方设法想要变回去的最大原因。
易雪逢:“师……师尊……”
他终于哽咽地叫完这句话,呆住的秋满溪这才恍惚地回了神,他怔怔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不到他大腿的易雪逢看。
宁虞终于知道了心虚,将易雪逢扶着坐好,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迎上去,垂头讷讷道:“师尊……”
秋满溪看也不看他,眼神直直盯着易雪逢,嘴唇轻动,柔声道:“跪着。”
宁虞:“……”
在这世间最让宁虞尊敬的人便是秋满溪,听到这句话他也没觉得身份尊贵下跪是折辱之类的,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秋满溪走到榻边,将张开手要他抱的易雪逢轻轻揽在怀里,感受到怀中人又小又软的触感,不知怎么突然笑了笑。
易雪逢见宁虞被秋满溪整治地跪在那受罚,当即觉得十分解气,眼泪也逐渐止住了。
他被秋满溪轻柔地抱在怀里,很快就不哭了,只是这么大的人了身体突然变小被秋满溪抱着让他着实有些不自在,不过最多的还是觉得丢人无比。
不过秋满溪却没觉得丢人,他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弯着眸子逗他:“我的雪逢多大啦?”
易雪逢脸都要臊红了,拼命推着秋满溪的胸口让他放开自己,声音又奶又软:“师尊……师尊别闹了,是师兄把我变成这样的,你快让他给我变回来。”
宁虞皱着眉头,微微垂首不想说话。
秋满溪头也没回,淡淡道:“抬起头,背挺直,跪好。”
宁虞立刻直背抬头,眉头简直要拧在一起了。
好在秋满溪没有失态太久,他抱了一会小徒弟,见他有些排斥,便温柔地将他放在榻上,这才施舍似的给了大徒弟一个眼神。
“你寻我过来,便是因为这个?”
宁虞道:“我没寻您。”
连您都用上了,看来是心虚得不轻。
秋满溪瞥了他一眼,道:“清川君说宁剑尊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私生子,要我速速回来瞧瞧,怎?当义父还不过瘾,还想当回亲爹?”
宁虞:“……”
宁虞终于知道清川君刚才为什么一直往他胸口上瞥,眼神还那么古怪了,他咬牙切齿道:“这事你要问他,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变成这样的。”
秋满溪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奋力掰饼的小徒儿,无奈道:“徒儿?徒儿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傻,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易雪逢茫然抬起头,眼睛还因为方才的哭泣而微微发红,他疑惑道:“怎么啦?”
秋满溪道:“你说是你师兄把你变成这样的,但是你师兄却说你是自愿的,你们这样让师尊很为难啊。”
那饼不知道多少年了,易雪逢使出吃奶的劲才掰开掌心大小,听到这句话立刻气咻咻地将石头似的小块饼扔在宁虞头上,怒道:“你颠倒黑白!方才我明明都已经变回来了,是你把我灵力给抽了,现在还敢恶人先告状!”
宁虞见他气成这样,本能地要起身给他顺气,秋满溪却抬手拍了拍易雪逢的后背,淡淡道:“谁许你起来,继续跪着。”
宁虞只好又跪了回去。
秋满溪拍着易雪逢的后背,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徒儿,脾气见长啊,连你师兄都敢骂了。”
易雪逢眼圈发红地看着他,讷讷道:“师尊……”
秋满溪道:“骂得好。”
宁虞:“……”
宁虞十分糟心地跪着,恨不得把清川君给扯过来揍一顿,要不然他想看热闹故意把秋满溪给引回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秋满溪正在和易雪逢小声地说着话,宁虞跪在一旁十分寂寞,他犹豫了半天,突然开口道:“师尊,我有件事想要请您做主。”
秋满溪笑了笑,道:“你竟然还有事情需要我做主?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来,说来听听。”
宁虞跪得笔直,面不改色道:“我想请师尊做主,让我同雪逢合籍。”
易雪逢:“……”
秋满溪:“……”
秋满溪温和如风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愣了半天才一把夺过易雪逢正在小口小口磨牙的饼——易雪逢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小时候一样无意识的“嘛”了一声。
秋满溪手一顿,立刻将险些脱手的饼拽了回来,直接掰成两半,一半给易雪逢继续磨牙,另外一半被他恨铁不成钢地扔在宁虞身上。
“孽徒!”秋满溪眸中全是愤怒的泪光,“你师弟才多大你竟然敢生出这般龌龊心思?对两三岁的孩子你也能下的去手?宁虞,你真是禽兽不如啊你!”
宁虞:“……”
宁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师尊声情并茂地做戏,只觉得师门三个人除了他根本就没有正常人了。
秋满溪自顾自地骂了他一通,眼泪在眼眶打转,眼看着就要流下来了。
宁虞黑着脸打断他:“好了,师尊别闹,我说认真的。”
秋满溪“哦”了一声,转瞬将脸上的愤恨收了回去,面无表情道:“不行。”
易雪逢还在磨牙,听到这个不行,愣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宁虞倒是早就想到了这个回答,面不改色道:“我会好好照顾好雪逢,不让他受其他人欺负……”
秋满溪:“哦,别人是不欺负他了,倒是能让你欺负个够了。”
宁虞:“……”
秋满溪说着,摸了摸易雪逢的小脸,怜惜道:“看我这可怜的徒儿,还这么小就被一只恶兽给叼回窝里受摧残去了。”
宁虞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违背师命站起身,大步流星走上前,握住易雪逢抱着饼的手,缓慢输送过去一道灵力。
这一次输送灵力他娴熟了许多,很快易雪逢便从一个奶娃娃变成了身形颀长的青年。
易雪逢变回来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饼,又看了看宁虞,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块饼砸在了宁虞身上。
宁虞被连砸了三下也不痛不痒的,他依然抓着易雪逢的手,道:“雪逢,快和师尊说,我们要合籍。”
他倒是清楚只要是易雪逢说的话秋满溪就从来不会拒绝这个道理,拉着易雪逢的手催促他个不停。
易雪逢虽然想要将手甩他脸上,但是看到他眸中的期盼,还是强行忍着,闷声朝着秋满溪道:“望师尊成全。”
秋满溪痛惜地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家千辛万苦种得白菜长了两条腿,心甘情愿跟着猪跑了,但是他一直都知道他两个徒儿一路走来极其不易,就算所有人都阻止,他却不会成为自己徒儿路上的绊脚石。
他看着易雪逢和宁虞,半天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脸,柔声道:“师尊成不成全无所谓,只要你们将来不要后悔。”
易雪逢还没说话,宁虞就接过来,道:“我们不会后悔。”
秋满溪点点头,又瞥了宁虞一眼,怎么看他怎么不爽:“谁让你起来的,给我继续跪着去。”
宁虞:“……”
易雪逢扯了扯秋满溪的手臂:“师尊!”
秋满溪只好收回了视线,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头,无奈道:“这么些年了,师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望我徒儿日后平安如意,苦难皆消啊。”
秋满溪当年收了两个徒儿,宁虞自入了师门后便是个狂妄桀骜的性子,甚少会听他的,自己在归鸿山闹腾着也能茁壮成长,且将自己成长成个三界中最会来事的,秋满溪不仅不要担心他会被人欺负,反而还要担忧他会去仗着修为去欺负别人。
易雪逢同宁虞是完全相反的,他自入了归鸿山后便是个软糯怯弱的性子,刚开始时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能吓得他浑身发抖,和宁虞是截然相反的,秋满溪习惯了宁虞那种自由生长的苗子,头一回遇到一丝风丝都能给吹得仿佛要折断的娇花,实在是无措到了极点。
他对易雪逢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父子来得准确,即使易雪逢已经长大,但是在秋满溪心中,他依然是那个摔个跤都要心疼半天的小徒儿。
他可以对宁虞打打骂骂,却不忍心对易雪逢说一句重话,哪怕是怒极了说上一句,反倒把自己心疼半天。
易雪逢怔了一下,才点点头:“谢谢师尊。”
秋满溪又叮嘱了几句,才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他看了看正腻在易雪逢身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的宁虞,突然道:“秋将行,交由我来处置吧。”
两人一愣,偏头看他。
秋满溪微微垂眸,轻声道:“当年是我于心不忍收留他,现在险些酿成大祸,理应我来斩断尘缘。”
易雪逢知晓秋满溪性子有多温和,让他对自己相依为命几十年的徒弟下手,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正要开口,宁虞却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背。
宁虞点头:“劳烦师尊。”
秋满溪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易雪逢眉头紧皱:“你做什么?”
宁虞道:“我知晓你想说什么了,但是秋将行真的不能留。”
易雪逢道:“我又没有想保他,只是……”
易雪逢并不是对想要害死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他只是心疼秋满溪,他的师尊,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不该总是亲自对自己重视之人下手。
宁虞却道:“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想让易雪逢前去阻止。
宁虞抬手摸了摸易雪逢微红的眼尾,不想他再胡思乱想,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要多想了,咱们还是谈谈合籍的事吧。”
易雪逢愣了一下,话题突然变得这么快,他被打得有点措手不及,愕然看着宁虞。
宁虞面色不改地看着他,道:“怎?”
易雪逢抿唇摇摇头,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个不停,半天他才有些忍不住地问道:“师兄,当年我在蛮荒身中魅毒,真的是……你为我解的吗?”
一说起这个,宁虞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他冷声道:“要不然呢?”
易雪逢喃喃道:“我……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硬挨过去的……”
宁虞皮笑肉不笑:“呵呵,那玉映君可真是好大的能耐。”
这是宁虞第一次唤他玉映君,易雪逢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他之前看的话本里“宁剑尊”的那句“小玉映”,脸腾地红了。
宁虞看到他脸红,还以为他在为当年事害臊,道:“都过去百八十年了你才想起来害羞,晚了。”
易雪逢讷讷道:“我……我忘了。”
宁虞看着他脸都红到了耳根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想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易雪逢一愣,接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宁虞这句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求欢之意。
易雪逢当年在蛮荒呆了那么久,对情爱之事早已经了解的十分通透,听出了宁虞这个意思,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却又因为对宁虞的信任依赖不想逃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浑身僵硬地待在原地。
宁虞推了推他的手臂,道:“问你呢,想知道吗?”
易雪逢不知要如何回答,挣扎半天还是飞快一点头,速度太快险些让人瞧不见。
宁虞却是看到了,他笑了一下,才低头在自己储物戒里翻找。
易雪逢垂着头满心忐忑地等着宁虞的下一步动作,但是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他只好试探着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宁虞从储物戒里翻出了之前被他收起来的坠着一个金铃的灵器,以及……一个话本。
易雪逢:“???”
宁虞将灵器推到他身边,抬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话本,道:“你把这个金铃戴上,我就把这个话本给你,这本上面虽然杜撰太过,但是写得还是八九不离十,你看完就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易雪逢:“……”
易雪逢直接僵成了一根柱子。
宁虞见他不动,又心怀鬼胎地用食指抵着灵器往前轻轻一推,小声催促他:“雪逢,雪逢?”
雪逢一点点回过神来,对上宁虞有些期待的眼神,突然勾唇一笑,反手抽出一旁的罂粟剑,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宁虞头上削。
宁虞吓了一跳,忙抬手去抓他:“你做什么?”
易雪逢冷冷道:“为你剃度,助你成为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宁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