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心结

宁虞一大早醒来时,耳朵还在嗡嗡直响, 他皱着眉按着耳朵半天, 才勉强听清楚外面催魂似的敲门声。

易雪逢依然保持着昨晚的睡姿分毫未动,宁虞抬头看了看他, 觉得天色还早, 便没有吵醒他, 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

门被敲得险些要塌, 宁虞沉着脸走过去打开门, 顶着一张“取你狗命”的脸看向外面的人。

相欢冷脸站在外面, 看到门开,直接推开宁虞挤了进去,嘴中还在道:“雪逢,雪逢!”

宁虞还从未被人这么冒犯过,他冷声道:“需要我教教你何为礼数吗?”

相欢脚步一顿, 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若是雪逢出了什么事,我会教教你何为生不如死。”

宁虞一愣,相欢说完后没有再多说废话,快步冲了进去。

易雪逢躺在榻上,呼吸平稳, 仿佛是在沉睡, 但是同易雪逢神识有感应的相欢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撩开床幔坐在床沿,轻轻按着易雪逢的肩膀晃了晃,轻声道:“雪逢?”

易雪逢被晃着动了两下, 眸子依然闭着,没有半分要醒的样子。

宁虞已经皱着眉走了进来,见到易雪逢被推了好几下都没有清醒,才终于明白事情有些异样。

他将相欢一掌挥开,沉着脸将易雪逢抱着揽在怀里,指腹轻轻按在他的眉心,往其中探了一丝灵力进去。

灵力钻入神识后,平日里能感觉到的识海却仿佛一滩死水,一丝波澜都没有,好像一个将死之人。

宁虞将手中的灵力收回,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脸,尝试着又唤了几声:“雪逢?雪逢。”

易雪逢被他的姿势拍的头轻轻歪了歪,轻缓地垂在宁虞掌心,却依然没有半分动静。

宁虞的脸色难看至极,拥着易雪逢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眸子一眯,抓住易雪逢软绵绵的手,将六朝君送的那串佛珠给撸了下来。

佛珠从易雪逢的手腕上离开后,易雪逢仍然没有动静,手腕上的命门处隐约蔓延出一根细微的红线,在空中若隐若现没入那佛珠上。

宁虞妄图用灵力将那根线切断,却没有任何效用。

相欢在一旁急得不行:“直接毁了这个珠子!”

宁虞却道:“不成,若是雪逢的神识入了这珠子,毁了它雪逢就别想再醒了。”

相欢眉头越皱越紧:“那怎么办?”

宁虞盯着那佛珠许久,才终于舍得将易雪逢放开,他将易雪逢安置在榻上,又低眸看了片刻,才拿起罂粟剑起身出门。

“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去去便回。”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等相欢回答,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六朝君的住处,佛珠中的一方小世界中,易雪逢的灵体正在没心没肺地睡着觉,他大概是嫌在地上睡硌得慌,用几个现编的故事连哄带骗地让六朝君心甘情愿地给他当靠枕。

他舒舒服服的枕在六朝君的膝盖上,闭着眸睡得正甜,六朝君却仿佛半身不遂似的,手臂微微抬着,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些难色。

切云一身黑衣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当即有些无语。

六朝君瞧见他过来,空洞无神的眸子缓慢有了些光亮。

“切云。”

切云抬步走过去,古怪道:“他就……睡了?”

六朝道:“累。”

切云点头:“他这几日同宁虞那种难以交流的人在一起,累是应该的。”

六朝道:“不是,我是说我,腿,麻了。”

切云:“……”

切云无言以对,瞥了他一眼才上前轻手轻脚地把易雪逢托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解救了六朝君险些瘫了的双腿。

易雪逢还在睡,大概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在切云怀里蹭了两下,嘴中呢喃了两声什么,继而睡得更稳了。

切云沉默地看了他半天,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连在睡觉都唤他的名字,但是你看看人家在意你吗,你都不对劲一晚上了他都没来找你,那样的男人要来何用,还不如一把剑来的实用。”

他将易雪逢拥着,轻轻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呢喃道:“你就算喜欢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对你好一点的?”

六朝在一旁蹦了一会,酸麻的腿才好受了些,他回过头就听到切云这句话,想了想才认真道:“比如?”

切云想了半天才发现易雪逢认识的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宁虞对他好,也不知是易雪逢太悲惨还是人缘太差,他回头有些无语地看着六朝,道:“你不说话,别人拿你当哑巴了吗?”

六朝老实回答:“没有。”

切云:“那就闭嘴。”

六朝“哦”了一声,原地消散离开了小世界,只留切云继续对他那个睡得像是死猪的爹抱怨不休。

只是六朝君才刚出去,连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宁虞已经拎着剑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六朝一口茶梗在喉中,差点被呛死,他咳了半天,看着浑身魔息肆意的宁虞,歪歪头,疑惑问:“你来,做什么?”

宁虞见他装傻,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劈手就朝他腕间缠绕的珠子夺去。

饶是宁虞突然发难,六朝君也依然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他微微侧身,速度极快躲过宁虞的抢夺,宽袖翻飞,在一瞬间已经同宁虞对了好几掌。

只听一声闷响,狂风从两人中间拔地而起,将六朝君披散着的长发吹得张牙舞爪地飘起,将他衬得仿佛面无表情的幽魂。

六朝君硬接了暴怒中的宁虞几掌,面不改色,依然像平日里那般慢吞吞的,道:“一言不合,就打,这样不好。”

宁虞冷冷道:“把易雪逢还给我。”

六朝君“啊”了一声,仿佛终于想通宁虞是来做什么的了,他宽袖一挥,身体顺势后退而去,掩着袖子侧着身子,嘀咕道:“我不知道,他不在这,你走吧。”

宁虞:“……”

宁虞差点被他这副敷衍至极的态度给气笑了,罂粟剑瞬间出鞘,寒光在六朝君苍白的脸上一闪,十分骇人。

“我再说最后一遍,把他还给我。”

宁虞拼命压制着自己暴怒的情绪,唯恐一个失控将六朝杀了,这样他就不能知晓易雪逢在哪里了。

只是他被挑起来的怒意又是哪里能随便压制的,若是易雪逢在这里还好,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将所有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

在知晓易雪逢有可能会长睡不醒后,宁虞就连轻轻呼吸都觉得整个肺腑可能要炸开,疼得他手指一直在颤抖,连握着罂粟都有些不稳。

“全都该死!”宁虞猩红的魔瞳倏地闪现,盯着六朝君的视线宛如要嗜血的凶兽,他浑浑噩噩地想,“早知道他与六朝接触会有这样的后果,我就该……”

他想到这里,自己也愣住了,暴怒在他心口轰然炸开,席卷他周身,就连脑海中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耳畔一片死寂,只是一刹那那吵闹的声音便铺天盖地地灌入他的耳中,有六朝君的喘息声,狂风的呼啸,乃至他自己如鼓的心跳都仿佛被放大无数倍,震得他脑海一阵嗡鸣。

在一片嘈杂声中,宁虞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脖颈处的黑色魔纹缓慢地爬上脸侧,将那猩红的魔瞳映得像是个厉鬼似的,令人无端发憷。

他面无表情地想:

“……我就该将他双腿废了锁在暗室中,这样他便寸步难行,永远离不开我。”

小世界中,易雪逢突然觉得浑身一震寒意爬上来,瞬间蔓延到他的心口,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张开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偌大个小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六朝君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

耳畔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动作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显得格外响。

易雪逢站起来,试探着叫了声:“六朝?”

无人回应。

他又道:“切云?”

也是无人应答。

易雪逢尝试着往前走了走,但是不知是不是他睡得太久了,才刚抬步就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双腿一软,竟然直直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按照易雪逢现在的身子骨,若是这下摔实了可非同小可。

在暗处的切云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再也顾不得掩藏行踪,瞬间现身往前一扑,在易雪逢摔下去的前一刻扑倒在地,做了个肉垫任由易雪逢狠狠砸在他胸口。

这一下,切云差点被砸出一口血来,好在易雪逢并没有摔实,切云正在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就瞧见摔在自己身上的易雪逢眸子弯弯,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狡黠一笑,道:“抓到你了。”

切云:“……”

切云知道被诈,本能就要跑,只是被易雪逢掐着脉门,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干笑着,老老实实叫他:“爹。”

易雪逢见他被砸似乎很开心,也不起来,直接趴在他身上,绕着切云头发上的小穗子玩个不停,与此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他:“做什么躲着我?敢做还不敢当吗,你爹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切云装死,抬起空着的手捂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让易雪逢看不见他。

易雪逢笑得不行,抬手扯开他的手,道:“别闹了,快放我出去,要是宁虞知道你把我掳来,肯定要把你吊起来打,到时候我可不救你。”

切云眼眶一红,有些不满地瞪着他。

少时易雪逢总是想要一个人偷偷出去玩,山下他是去不了,只好趁宁虞忙时和切云一起偷偷往山上跑。

有时两人回来的及时不会被宁虞发现,但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有几次运气不好还是被宁虞发现了。

切云当时十分有义气,同易雪逢的父子情还没有在两人互相伤害中消耗殆尽,所以主动出来承担责任,说是自己骗他爹上山玩的。

少年雪逢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悲声唤他:“切云!”

切云也感动回望:“爹爹!”

宁虞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被那感天动地的父子情所打动,直接冷酷无情地拎着变成剑身的切云吊在远离的合欢树上抽。

宁虞抽一下,切云还没叫唤,一旁看着的易雪逢却直接嚎啕大哭,好像抽的是他一样,弄得归鸿山所有人都觉得宁魔头在动用私行,还义愤填膺地告到了掌教那里。

易雪逢歪着头看着切云,见他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想了想又道:“牧雪深是被你重伤的吧?”

切云浑身一僵,将头偏向一旁,理都不理他。

易雪逢道:“我还是知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就靠着那点微末修为和符阵根本不可能将他完全杀死,而且当时我见到牧雪深时他的灵体已经很虚弱了,思来想去,在这蛮荒中也只有你会帮我了。”

切云阴阳怪气道:“你怎么不觉得是宁虞?刚才睡觉时不是还在叫他名字吗?怎么又只有我会帮你了?”

易雪逢古怪地看着他,道:“若是宁虞帮的我,早就拿出来朝我邀功了,哪里还会隐瞒着?”

切云哼了一声,又不吭声了。

易雪逢抬手拨了拨他的穗子,道:“为何不告诉我?”

切云沉默了半天,才不情不愿道:“我是……同六朝联手将他重伤只剩一个灵体的,若是我说了,我同魔修勾结的事你就知道了……”

易雪逢忍笑:“有谁会主动说自己和魔修联手是用‘勾结’二字啊傻儿子。”

切云将头偏过去,只觉得生无可恋。

易雪逢逗得他差不多了,伸了个懒腰赖叽叽地坐了起来,道:“你同六朝君相识我又不会阻止,何苦这样隐瞒我,你之前吞吞吐吐的也是因为这个吧,啧,想的真多。”

切云不吭声。

易雪逢自觉两人将心结都解开了,道:“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切云看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沉默半天才抬手轻轻打开他的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易雪逢诧异地眨了眨眼。

切云缓慢站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袍,微微偏头,侧脸宛如刀锋般冰冷,他轻声道:“爹,在我杀了宁虞之前,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

易雪逢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