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雪深沉默了许久, 才抬起手将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 好像方才的暴怒全都是秋满溪的错觉。
秋满溪打了他之后就后悔了,牧雪深性子本就乖戾,平日里同他好好说话都不一定交谈几句,更何况还打了他这么狠。
“浮玉……”
牧雪深没有再应这个名字,只是冷淡道:“收手?如何收手?你愿意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我可不愿。我的身体被你封在了蛮荒炎海化为灰烬,连一块骸骨都寻不到,只剩下孤魂野鬼似的神魂犹在。秋剑尊, 你觉得我会这样甘愿等着自己的神魂一点点散去, 永世不得超生吗?”
秋满溪喃喃道:“可是你不能去夺舍其他人的身体, 他们是无辜的……”
牧雪深冷声道:“秋剑尊可真是好大的善心, 觉得普天之下皆是无辜之人,那我呢?就惟独我该死吗?”
“浮玉……”
牧雪深道:“不想我再残害你所说的无辜之人,那就让易雪逢随我走。”
秋满溪脸色苍白:“你……”
“你拦不住我。”牧雪深冷冷道, “我不想再伤你,你也不要拦我。”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秋满溪却快走几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哑声道:“我不能让你走。”
若是放他离开, 易雪逢在他手上根本没有命可活。
牧雪深回头看他, 瞥见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已经开始泛起了冰霜, 似笑非笑道:“不能让我走?那你靠什么阻拦我,靠这一身毫无修为的皮囊吗?”
秋满溪抿了抿苍白的唇,搭在牧雪深肩上的手已经开始泛起丝丝炽热, 他没有去管,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着他的肩膀。
与此同时,蜷缩在宁虞怀中的易雪逢身体突然一颤,猛地喘了一口气,眸子张开却依然涣散。
两人已经走过了侧峰的吊桥,很快就要到院落了,易雪逢却仿佛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宁虞,从他怀中翻出来重重落在地上,还未等宁虞来扶他,直接伏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来,而在他后颈处的雪花印记仿佛淡化了似的,缓慢地消散。
宁虞瞳孔一缩,直接单膝跪下来把他扶起:“雪逢。”
那一瞬间的心脏剧痛很快便褪去,宁虞根本没有来得及去管那瞬间的异样,他将易雪逢扶住揽在怀里,将他唇角的血痕拂去,用灵力探入了易雪逢的经脉中,却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是不知为何,易雪逢从病后一直惨白的脸色好似缓和了许多,脸颊上也隐隐有了些血色。
易雪逢吐出了一口血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缩在宁虞怀里,头抵着宁虞的胸口,手轻轻抓着衣襟,眼眸半张着,半晌才喃喃道:“师兄。”
宁虞见他还能说话,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他:“还难受吗?”
易雪逢摸了摸原本一片冰凉的胸口,呆呆地摇摇头:“不难受了。”
之前那宛若化为冰块的心脏此时却好似冰雪初融,一股股暖流从经脉蔓延过去,没一会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寒冷。
他往宁虞怀中又靠了靠,闭上眸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入夜时,秋满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易雪逢的住处。
大概是白日里易雪逢那番模样太令人担心,应该也因为怕挨骂,宁虞破天荒地守在易雪逢的院子里,坐在木阶上闭着眸调息。
秋满溪一来,宁虞瞬间张开眼睛。
秋满溪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强一笑,道:“雪逢睡了?”
宁虞点头,起身想要扶住秋满溪:“您……”
秋满溪摇摇头:“我先去看看他。”
宁虞颔首。
秋满溪缓慢地走进了易雪逢的房间,在里面待了片刻后才出来了。
宁虞依然待在原地,看见秋满溪出来,眉头一蹙:“你受伤了吗?”
秋满溪勉强一笑:“没什么大碍,过几日我要去闭关,到时雪逢就交给你了。”
宁虞一怔:“闭关?”
秋满溪看起来极其疲惫,不想再多说,只是含糊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秋满溪的身体因几千年前的重伤已无法修炼,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将所搜寻来的灵物中的些许灵力吸纳入体内,虽然微弱得不值一提,但是日积月累总能积攒不少,而把牧雪深从易雪逢神魂中驱除几乎花费了秋满溪这千百年来好不容易蓄积的全部灵力,此时的他,才是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宁虞目送他离开后,在原地思忖半天,才皱着眉头走进了易雪逢的房间。
易雪逢房中依然一阵冰雪似的气息,他似乎依然怕冷,蜷缩在锦被中紧闭着眼睛,垂在外面的一只手在微微发着抖。
宁虞神使鬼差地走上前,坐在床沿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等他回过神后,才愕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手放在了易雪逢的脸侧。
易雪逢微凉的脸颊贴着他滚烫的掌心,大概是觉得温暖,易雪逢本能地将脸颊往他掌心蹭。
宁虞似乎被吓住了,本能地想要将手缩回来,但是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依然贴着他的脸颊,最后竟然还摩挲了两下。
宁虞:“……”
宁虞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手缩回来,又带着点愤恨地看了睡得正熟的易雪逢一样,大概是气他为什么总是让自己这么异常。
翌日易雪逢醒来后,已经将昨天迷迷瞪瞪间做过的事全都忘了,在他看来有人在自己识海中操控自己的记忆就像是一场荒唐大梦,梦醒后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再次恢复成了平日里那没心没肺的乖顺模样,青林和宁虞还以为他是在害臊不想提,也没有在他面前提那天的异常。
三天后,秋满溪前去主山洞府闭关。
易雪逢十分不舍,一直拉着秋满溪的衣袖撒娇:“师尊,为什么闭关这么突然啊,雪逢还没有做好准备。”
秋满溪笑了起来:“做什么准备?”
易雪逢歪着头想了想:“陪师尊喝一次酒什么的?”
秋满溪失笑,道:“若是你师兄见到我拉着你喝酒,指不定数落死我,小祖宗,饶了我吧。”
易雪逢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完之后他又有些难受,依然抓着秋满溪的袖子不想松手,他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秋满溪似乎有些为难,按照他这种半年都蓄不出一点灵力的速度来看,指不定易雪逢都成亲生子了,他还不能出来。
但是这种话他是不能对易雪逢说的,只能柔声哄他:“师尊很快就能回来了。”
易雪逢忙道:“真的吗?很快是多快?明天可以吗?”
秋满溪笑得不能行:“你说呢?”
易雪逢道:“雪逢觉得可以!”
秋满溪笑得说不出话,只能又将一个护身的灵物塞到他手里哄他玩:“乖乖听你师兄的话,嗯,不听也没关系。”
在远处看着他们腻歪的宁虞听到这句话,不满地瞥了他们一眼,道:“你到底还闭不闭关了?”
秋满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易雪逢的头,道:“那师尊走了。”
易雪逢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秋满溪没有再多留,正要催使灵器离开,易雪逢却突然撒腿跑来,一头撞在了他怀里。
秋满溪被撞了一个踉跄,无奈低下头,道:“雪逢,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哭成这样吗?”
易雪逢抬起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哽咽道:“我有点害怕……”
秋满溪温柔地道:“害怕什么?”
易雪逢喃喃道:“害怕……之后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秋满溪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易雪逢也不知这种不详的预感到底从何而来,只是隐隐觉得,若是秋满溪离开后,那两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只是这种说法太过不详,他不想说出来。
秋满溪又哄了他几句,最后和他保证道:“师尊出关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我的雪逢,好不好?”
易雪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声道:“那说好了。”
秋满溪笑道:“好。”
他握着易雪逢的手指,在他大拇指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示意决不食言,易雪逢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秋满溪没再多言,回头给了宁虞一个眼神,得到宁虞的点头回应后,才驾云而去。
秋满溪离开后,易雪逢站在原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天幕看了许久,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宁虞原本以为自那日易雪逢经脉中的寒意驱散后便不会再发作,可是谁知,在秋满溪离开后的第二个朔日,易雪逢又开始觉得冷了。
被易雪逢吵醒时,宁虞直接火大得想要打开,他沉着脸打开门,正要张口就骂时,一块冰似的身体直接撞在了他怀里。
宁虞一惊,忙伸手去扶。
易雪逢浑身寒意,脸色惨白得可怕,身体更是软得站不住,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强撑着走到宁虞的住处的。
宁虞飞快将他揽着抱到床上,在撩易雪逢的长发时,无意中瞥见了他的后颈——那雪白的皮肤上像是出现了一枚烙印一般,一朵雪花梅印跃然出现。
易雪逢突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力道之大竟然将那瓷杯捏得粉碎。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碎片扔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后颈,一百年过去了,即使他已经换了一具身躯,却仍然记得牧雪深强行从他后颈处灌入灵力的痛苦。
牧雪深仿佛有无数条命似的,杀了他一次过段时日他依然能卷土重来,秋满溪那次拼尽全力驱散他的神魂,也不过两个月他又再次回来了。
自那之后,易雪逢过了数年被牧雪深支配的日子,也逐渐明白他附身自己的识海中,也许并不是为了夺舍。
若是真的为了获得一个躯体,那他大可以直接击溃他的神识夺舍这具躯体,而不是这么大费周章地妄图诓骗他前去蛮荒的虚无之地。
易雪逢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来百年前牧雪深那可恨的模样心中压抑的怒火就缓慢烧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发梢的发带,眼眸没有聚焦地落在一处虚空,仿佛在出神。
窗外的乌鸦依然再盯着他看。
易雪逢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为何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站在窗边,头也不抬地随手挥出一道灵力。
“轰”的一身闷响,隐在枝头的乌鸦被他瞬间击中,乌鸦拐角一声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
易雪逢抬手将乌鸦抓在掌心,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赤红的双眼看。
乌鸦被抓后,不知是不是被打懵了十分乖顺地窝在他手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嘴张张合合却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易雪逢轻声道:“牧雪深。”
那乌鸦眸子一缩,眼眶中竟然缓慢滑下了一地血泪。
乌鸦张开嘴,挣扎了半天才发出一串沙哑的声音,细听之下,那竟然是牧雪深的声音。
“我的身体……”
易雪逢的手猛地一用力。
那乌鸦仿佛在笨拙地学舌,说出的话也磕磕绊绊,令人听着鸡皮疙瘩险些起了一身。
乌鸦道:“那是……我的身体……还给我!”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