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虞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易雪逢要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不过等他咬了一口就直接知道了。
宁虞只尝了一口,那酸涩的感觉瞬间直通天灵盖, 让他瞬间就明白为什么易雪逢这么生气了。
哦,原来上回他哭成那样,不是因为好吃, 而是被酸的。
宁虞皱着眉将一半山楂放了回去,道:“换个吧。”
易雪逢冷笑不已:“不换,吃。”
宁虞道:“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易雪逢:“……”
易雪逢再次深吸一口气,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朝着宁虞出手:“宁剑尊, 您当初逼我吃那半包酸山楂的时候,我说您无理取闹了吗?”
他一口一个您,脸上全是怒气,就算宁虞再蠢也看出他动了大怒。
易雪逢每回生气时, 也是一口一个您的叫着,有时他疏离冷漠的神色看的宁虞心慌不已, 现在林浮玉也是这个模样,和之前的易雪逢分毫不差。
都到了这个地步, 宁虞哪里敢再说其他的重话, 只好皱着眉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宁虞吃得飞快, 眉头一直紧锁着没有松开。
易雪逢在一旁看得解气不已,恨恨地心想:你活该!
只是宁虞吃半包了, 除了皱皱眉头,脸色一直没变过,易雪逢气消了一点后, 开始怀疑这山楂是不是和之前的不一样。
他试探着凑上前,道:“不酸吗?”
宁虞点头。
易雪逢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哭?”
宁虞:“???”
易雪逢本来就是打算看宁虞难得哭上一回,没想到宁虞竟然这么能忍,吃了半包都面不改色。
易雪逢试探着从那纸包里捏了一颗,觉得可能宁虞今日买的和之前买的不一样,指不定很甜。
他尝试着咬了一口,下一瞬眼泪险些出来了。
易雪逢捂住嘴,自小受到的教养让他没有不顾形象地吐出来,就算酸得要命依然强行吞了下去。
宁虞姿态优雅地吃完最后一颗,心想:都这样了他还要再来拿一颗尝尝,他果然很喜欢。
他自小判断人的情感都十分武断,就像是之前易雪逢每日看他练剑,便是喜欢剑一样。
宁虞吃完后,微微挑眉,道:“消气了吗?”
易雪逢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生气了,他狠狠瞪了宁虞一眼,怀疑此人没有情感,连味觉都没有。
宁虞见他没有之前火气那么大了,才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同宋镜笙说过了,明日仙道大典一结束,你便随我去蛮荒。”
易雪逢憋着一口气,根本不想理他,转身就要去内室。
宁虞还没有被人这么撂过脸色,他直接起身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腕,沉声道:“长辈同你说话,你一句不应转身就走,这就是你们寒淮川的礼仪教养?”
易雪逢冷冷道:“若是所有人都像是剑尊这般说话,那我们寒淮川教养就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
宁虞蹙眉:“你又生气了?”
为什么?
易雪逢本来怒气冲冲,但是看到他满脸茫然地问“你又生气了?”,顿时有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像宁虞这种人,大概永远都学不会看人脸色说话。
宁虞道:“你是不想随我一起去蛮荒吗?”
易雪逢一动不动地同他僵持,等着他自己发现问题。
宁虞依然很有耐心,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寒淮川的那些长老们是人是狗你都分不清,要不然你也不会着了别人的道,你随我一起去蛮荒,我会让清川把你身上的余毒给解了,若是再拖下去,对往后的修行定会有损。”
他难得说了一大堆,但是易雪逢却根本没怎么听,只逮着第一句冷冷问他:“我是不知道那些长老到底是人是狗,但是……”
未尽的话太过大逆不道,易雪逢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骂不出口,只好闭上嘴,又恨恨瞪了他一眼。
易雪逢从小到大遇到不能打不能骂的人,只能用愤恨的眼神去瞪他,妄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怒火。
反正自小到大宁虞从没被震慑过,反而每回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炸毛的小奶兽。
宁虞看着怒气冲冲却不愿用脏话骂人的易雪逢,越看他越觉得像,他心想:七成了,我不能再惹他了。
都想到了这种地步,要是再惹他生气,恐怕明日真相大白,他想追人都没地方追去。
宁虞说不惹就不惹,手不着痕迹搓着袖口的金线,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地道:“到时候毒解了,你若是再想回寒淮川,我便送你回来。”
易雪逢冷眼旁观,见他一脸冷漠无情,手却在搓袖口就知道他又心虚了,他已经不想再和宁虞多说废话,直接甩开宁虞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宁虞站在外室,皱着眉看着被易雪逢甩得噼里啪啦作响的珠帘,难得有些茫然。
易雪逢气咻咻地回到了内室,看见小案上的茶具想要直接甩手给扔到地上去砸一砸发泄怒气,但是手刚抬起就立刻放下了,一生气就砸东西这是暴躁的弱者才会做的事情,他那么温和,才不要去做。
他正这么想着,外室突然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暴躁的弱者终于耐心告罄,气得半死将面前一个杯子拂地上去了。
易雪逢:“……”
易雪逢沉着脸走出去,刚要撩着珠帘去看宁虞又在搞什么,却瞧见那高大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眉头紧锁地将地上破碎的瓷片一点点捡起来。
易雪逢动作顿住,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宁虞拂完被子后就后悔了,易雪逢被他自幼教导着不能饮酒,便同宁虞一起喝茶,久而久之,易雪逢便爱上了收集茶具和好茶,每回得了必定要第一个来寻他品尝。
如果林浮玉真的是易雪逢,他这么砸了杯子,想来定会怒气冲冲地来出来骂他。
这么想着,宁虞才屈尊降贵的蹲下来捡碎片,连用灵力都忘了用。
他捡完后,瞥见微微晃动的珠帘,眸子轻轻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易雪逢脱了外袍躺在榻上,将眸子闭上想要睡觉。
切云化为人形趴在床沿,小声地给他传音:“爹爹,你要睡觉吗?”
易雪逢“嗯”了一声。
切云:“可现在还没到午时啊。”
易雪逢:“午觉。”
切云:“哦,你真的不是在躲宁虞?”
易雪逢:“……”
易雪逢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幽怨地对上切云无辜的眼睛,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瞎子。”
切云十分茫然,不知道说话和瞎子有什么联系,只好眨眨眼睛,道:“你还在生宁虞的气啊?”
易雪逢闷声道:“还不够明显吗?”
切云道:“要是百年前你同他说几句话都生气成这样,早就被他气死了,何必呢?你方才不是拿酸山楂罚他了吗?”
易雪逢道:“可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吃,一点都没有酸得掉眼泪。”
切云想了想,道:“那我们偷偷揍他一顿给你解解恨?”
易雪逢:“……”
易雪逢无语道:“我们,还揍他?你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能够他吃一盘菜的吗?洗洗睡吧你。”
他说完,就打算闭眸继续午睡,切云忙抓着他的小臂摇了摇,道:“哎别啊,我和你说,我有个办法……”
被算计而不自知的宁虞将瓷片扔了后,转身走出了易雪逢的住处,还没出门,他突然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脸庞。
他将手指拿开看了看,发现指尖全是水渍。
不知何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宁虞皱着眉头将脸上的泪水胡乱擦了擦,但是那水仿佛是止不住似的,一直从眼眶簌簌往下落。
宁虞边擦边心想:娘的,还真酸。
宁虞不想让人看见他这副模样,身体直接化为一道黑雾消散在了空中。
在他离开后,夜芳草满脸骇然地捧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过来,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不过半晌,整个寒淮川就知道,宁剑尊对寒淮川小仙君求而不得,被小仙君冷酷无情地赶了出去,铁血男儿竟然痴情到泪洒当场。
宁虞:“……”
易雪逢:“……”
易雪逢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正在学堂外吃饭,险些一口汤喷出来,面前的夜芳草好在闪得及时,才没有被喷一身。
夜芳草皱眉道:“我真的看到了,你别不信我啊。”
易雪逢连声说着“抱歉”,将桌子上的水擦干净,才道:“你真的看到的是宁虞?就那个宁剑尊,宁魔头?”
夜芳草道:“是真的!我见了之后就直接去找我师父去了,我师父当时好像气得半死,说什么败坏伦常,不知羞耻,为老不尊什么的,我也没听懂,然后只是吃个一顿饭的功夫,整个寒淮川就传成这样了。”
夜芳草三指指天:“我发誓,这个真的不是我传的,我才没那么大的胆子。”
易雪逢笑得不能行,虽然他知道宁虞落泪怕是后知后觉那酸山楂的味道,但是见一向不喜旁人议论的他被人编排成这样,还是很开心,之前的怨愤终于出了个一干二净。
夜芳草推了推他的手臂,不满道:“你还笑?他们可说的是宁剑尊对你图谋不轨啊,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易雪逢眸子弯弯,接过切云给他新盛的汤,姿态了流言终归是流言啊,我在乎这些做什么,清者自清罢了。”
夜芳草愣了,有些一言难尽地道:“你就……不怕他真的对你有什么不轨之心?”
易雪逢摇摇头。
如果宁虞真的有这方面的癖好,当年也不会拒绝自己了。
就是不知道听到这些流言的宁虞,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反应了?
易雪逢有些雀跃地心想:好像去看看啊。
吃晚饭的时间,整个学堂都在说宁虞和小仙君的事,有几个少女还十分兴奋地朝他看来看去,不知道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
易雪逢对那些打探的视线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吃完,便带着切云走了出去。
切云化为人形拎着个灯笼在前面给易雪逢找路,满脸兴奋道:“你不是想揍他一顿吗?咱们现在就过去!”
易雪逢被他拉着手往前跑,无奈道:“我都说了他警惕性很强,就算是睡着也不会让人近身的,更何况是揍他。”
切云回头笑嘻嘻道:“这个我已经搞定啦,不用担心。”
易雪逢疑惑道:“你是怎么弄的?”
切云回头,神秘兮兮地凑到易雪逢耳畔,像是做贼似的小声道:“我把他每晚都要喝的茶兑了酒。”
易雪逢:“……”
易雪逢脚步顿住,反应了半天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愕然看着切云。
“你你你……”
切云朝他“嘘”:“他只要碰一点酒就醉得不省人事,这事整个归鸿山的人都知道,嘘,别说话,咱们马上就到了,到时候我给你看着,你想揍他哪里就揍哪里!”
易雪逢:“……”
大概此举太过胆大包天,易雪逢捂着嘴,依然掩盖不住惊骇之色,他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切云的手臂,小声道:“还、还是算了吧,我……我又不恼他了。”
切云忙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我好不容易潜到为他泡茶的小厨房偷偷兑酒的,虽然只兑了半杯,但是能让他晕到明天了。快快快,趁这个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爹不要怕,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易雪逢:“……”
易雪逢一言难尽地看着切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被切云拉着手偷偷前进了宁虞的住处。
大概是觉得没人敢对自己下药,宁虞毫无戒心地喝下了那半杯茶酒,此时已经昏昏沉沉躺在了床上。
切云化为一团黑雾钻了进去,来来回回探查了半天才钻出去,对易雪逢比了个“好”的手势,小声道:“去吧,揍他,揍他脸,看他明天怎么见人。我在外面给你守门。”
易雪逢此时都迷迷瞪瞪的,觉得有些不真实感,他点点头,扒着窗棂潜入了宁虞的房间中。
宁虞是真的不能碰半滴酒,只是半杯就让睡觉时都清醒着的他昏睡不醒。
易雪逢缓慢走到了床边,将垂了一半的床幔撩开后,映入眼帘便是宁虞那张俊美的脸。
宁虞睡觉的时候看着倒像是个人,他眸子轻轻闭着,长长羽睫微颤,薄唇有些发红,正微微张开一条细缝,微弱地喘息着。
易雪逢试探着爬上了床沿,垂着眸看着不说话时还勉强能入眼的宁虞。
切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蹲在墙角给他传音:“爹,快揍他!”
易雪逢伸出手,尝试着想在宁虞眼上揍上一拳,但是比划了半天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反而被宁虞的睡颜给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宁虞性子这般恶劣都有魅魔想要同他双修,也能看出他的容貌到底有多好了,只是他长得好看却从来不办人事,就算是秋满溪也总是叫他“混账”。
易雪逢将拳头放松,轻轻地撩起宁虞散开的白发,看着那雪白发丝在他指缝中缓慢落下去,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仿佛魔怔了似的,轻轻启唇:“师兄。”
宁虞正昏睡着,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易雪逢更加胆大了,他再次启唇:“师兄。”
师兄。
他缓慢地俯下身,手臂轻柔地虚抱住宁虞宽阔的肩膀,将额头深深埋在他肩上,哑声道:“师兄。”
“你说……”恍惚间,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微弱的声音,仿佛从记忆深处传来,震得易雪逢头皮发麻。
易雪逢突然捂住了头,本能地想去抓那个声音,但是记忆却像是断断续续的流水似的,不太真实。
“你说……”
“这张脸,怎么……就这么招人?”
“雪逢……等我……接……”
易雪逢瞳孔微微发散,那突如其来的记忆仿佛并不属于他,炸得他头疼欲裂。
就在他支撑不住身体险些摔到宁虞身上时,身下的人突然张开了手,一把将他纤瘦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易雪逢一怔,连忙放下手,对上了宁虞冰冷的视线。
易雪逢浑身一僵,被发现了!
他本能地想要逃,但是宁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紧紧抱着易雪逢不堪一握的腰身,另外一只手抬起手直接按在了他的后颈处。
易雪逢被他碰得浑身发麻,僵硬得不知要如何是好,直到后颈被触碰,他本能一缩身体,惊骇地心想:“我要被杀了!”
下一瞬,宁虞的手一用力,强行按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易雪逢:“……”
劫后余生的恐慌让易雪逢心跳加速,他紧紧贴着宁虞的身体,能感受到宁虞缓慢的心跳声,以及耳畔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宁虞虽然睁着眼睛,但是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清醒,他抱着易雪逢猛地一翻身,侧着身子将易雪逢的身体整个纳入自己怀中。
易雪逢浑身僵直,一动都不敢动,唯恐宁虞将他杀人灭口。
按照宁虞现在冷酷无情的性子,这种事情肯定做得出来。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宁虞将他当成枕头似的抱在怀中,下巴在易雪逢的头顶轻轻蹭了蹭,喃喃道:“雪逢。”
易雪逢一怔,茫然地抬头看他。
宁虞说完后,将易雪逢更紧地抱着,歪着头贴着易雪逢的侧脸,像是灵兽似的在易雪逢脖颈蹭来蹭去。
易雪逢因为抬头的姿势,被他蹭得浑身发痒,忙抬手想要将他的头推开。
宁虞却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抗拒,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又翻了一下身,整个人压在了易雪逢的身上。
易雪逢险些被他压得一口血吐出来,忙死命拍他的后背,道:“起开!”
宁虞歪着头看着他,孩子似的道:“我起开,你不推我。”
易雪逢觉得小命要紧,忙点头:“不推。”
宁虞这才抱着他又翻了一个身,侧着身子把他揉进了怀里。
易雪逢生无可恋地被他抱着,满脸写着疲倦。
宁虞等了一会都没察觉到易雪逢的挣扎,这才彻底放心地将脸埋在易雪逢脖颈处,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了。
易雪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