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叫我

宁虞不想秋满溪同林浮玉走太近, 硬是捏着鼻子在这里看着他们相亲相爱。

直到易雪逢终于不再“害怕”了,他才沉着脸道:“师尊, 天色太晚,我送你回去休息。”

秋满溪道:“不用你,我今晚宿在小仙君这里。”

宁虞皱眉:“不行。”

秋满溪:“行的。”

宁虞:“不行,你是归鸿山长老, 宿在寒淮川小仙君这里成何体统?”

秋满溪柔声道:“谁敢和我说体统啊?”

宁虞:“……”

毕竟在整个三界,是个人都知道秋满溪的大徒儿是统领整个蛮荒魔修的宁虞, 哪怕是得罪宁虞都不能得罪他。

易雪逢唯恐秋满溪说出“我就是体统”这种让人脸红的话, 忙道:“不必劳烦秋长老了。”

寒淮川和归鸿山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让两人留宿的地步, 易雪逢不想让人说秋满溪的闲话, 忙出声劝阻。

秋满溪道:“可是我徒儿碰伤了小仙君啊, 我身为师尊前来照料一晚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易雪逢不知道何出此言,歪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宁虞不知为自己辩解了多少遍易雪逢受伤根本同他无关,但是秋满溪硬是认定了此事就是他所为, 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宁虞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秋满溪执意要留下的架势, 考虑了半日才道:“我送你先回去。”

他还没等秋满溪拒绝, 直接道:“晚上我来照顾他。”

易雪逢:“……”

秋满溪似笑非笑:“你确定是照顾小仙君,而不是虐待他?”

宁虞:“我是那种人吗?”

秋满溪点头, 对自己徒儿暴躁的性子十分了解:“是。”

宁虞:“……”

易雪逢没忍住, 轻声笑了出来。

秋满溪偏头看着易雪逢脸上的笑容,余光又扫到了他不住捏着袖口的手上。

“哦。”秋满溪心想,“这是紧张了吗, 但是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说明并不是害怕宁虞留下的紧张了。”

不是害怕,那就是期待了?

嘴里说着不想让宁虞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实际上还是很期待他能认出自己的吧。

秋满溪在心中轻叹一口气,意外地没有再拒绝,点点头:“那你好好照顾小仙君,若是明日一早小仙君说了你一句不是,后果是什么……”

他轻柔一笑,抬手从腰后拿出一截树枝,温柔道:“……相信徒儿你是知道的。”

宁虞:“……”

树枝不是被毁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

秋满溪又回头叮嘱了易雪逢几句,大意就是“放心折腾他吧,要是他再欺负你明日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易雪逢原本紧张地直捏袖口,听到秋满溪的话顿时哭笑不得,但是见秋满溪这般郑重其事,他还是点点头。

秋满溪叮嘱了半天,才被怀尘引着前去宁虞的住处了。

秋满溪一走,宁虞原形毕露,冷冷看着易雪逢:“你可真会做戏。”

易雪逢本是想要和宁虞好好相处这难得的一晚,谁知还没开口就被宁虞怼了一跟头。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淡淡道:“宁剑尊说话可要好好斟酌啊,毕竟秋长老的树藤打人可是很疼的。”

宁虞气急:“你……”

易雪逢死猪不怕开水烫,自顾自脱了外衫前去里间睡觉,他掀开珠帘走进去,片刻后又一身中衣的走出来,歪着头对宁虞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对不住啊宁剑尊,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床榻,劳烦您在外室凑合一晚吧。”

宁虞惜字如金,端坐在椅子上闭着眸,冷冷道:“滚。”

易雪逢见他这样,这段时间被欺负的怨气终于报复了回去,心情舒爽地带着笑回去了内室睡觉。

宁虞正坐在椅子上默念清静经,唯恐自己一个忍不住把那小混账纤细的脖子给掐断。

他□□到一半,里间传来了易雪逢的声音。

“剑尊,我的手很疼,能为我送点药吗?就在你左手边的木柜上,红色牡丹的那瓶。”

宁虞被打断,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念到哪儿了,又默念几遍记住,这才冷着脸从旁边柜子里翻出一瓶药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扔进了内室的床榻上。

易雪逢已经放下了床幔遮光,瓶子倏地飞过来险些砸到他。

宁虞将瓷瓶扔进去后,继续方才的清静经,妄图让自己心境皈依佛门,以免造了杀孽。

易雪逢自己给自己手臂上涂了药,半天后,又道:“剑尊,我的手伤成这样,明日一早就不用练剑了吧,我现在拿剑都抓不稳的。”

宁虞再次被打断,脑子空白了一瞬,心中暗骂:娘的,忘记背到哪里了。

他修为天赋一等,但是学识记性自小就不怎么好,一整本的清静经易雪逢小时候只看一遍就会背了,但是宁虞每日偷偷去背却也记得磕磕绊绊的。

这么些年过去,他早已忘了清静经上的内容,此时好不容易记起了一些,被两次打断直接忘了个一干二净。

宁虞忍无可忍,起身冲进了内室,将珠帘撞得一阵清脆声响。

易雪逢听到宁虞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床幔被人猛地扯开,宁虞冷着脸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易雪逢双袖挽在手肘上,露出白皙的小臂,正在奋力地挥着想让药尽快干,他瞧见宁虞,弯眸一笑:“怎么啦?”

宁虞又脾气发不出来,只能站在床边冷冷看着他,妄图让他自己主动认识到错误。

易雪逢非但没有意识到错误,还朝他晃了晃爪子,问道:“剑尊,不是说这药擦了就会好吗,怎么还是这么疼啊?我想睡觉。”

宁虞浑身一僵,薄唇轻抿,怔然看了他许久,才突然将床幔撩下,转身走了出去。

易雪逢不明所以:“剑尊,你去哪里?”

既然答应了秋满溪,宁虞就不可能会离开,他头也不回:“出去吹风,睡你的。”

说完,将门一甩,没了声音。

易雪逢只好继续挥着手臂,苦哈哈地等药干。

宁虞走出房门后并没有离太远,而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一旁的亭子中点着长明灯,夜晚降临烛火会自动燃起,照亮半边院子。

宁虞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许久,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笼罩着铺天盖地的悲色,柔和的烛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瞧着莫名的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堆就能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宁虞待了半晌,才抬手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一只传信纸鹤出来。

储物戒中成百上千的纸鹤他全都知道内容是什么,掌心的纸鹤眉心有着两点朱砂,落到石桌上被宁虞抬手一点,纸鹤仿佛活了过来,欢天喜地地蹦了两下。

宁虞无情无感地注视着那蹦来蹦去的纸鹤,心道:师兄,你过来。

下一瞬,纸鹤中传来易雪逢还带着稚气的嗓音:“师兄,你过来!”

这只传信纸鹤已经被用过了,其中只是用灵力残留着当年的声音罢了,根本无法传达他现在的话。

即使如此,宁虞还是轻轻道:“我去哪里?”

纸鹤也传来少年宁虞的声音:“我去哪里?”

易雪逢软软道:“过来我这里呀,我的手还是很疼,师尊不是说擦了药就好了吗,为什么还是疼啊?你快过来。”

宁虞怔怔看着,许久后,他突然喃喃道:“好,我过去。”

纸鹤中,当年的宁虞却道:“不想过去,疼就再拿药擦一擦。”

很快,易雪逢有些丧气的声音传来:“好吧,那雪逢自己擦。”

宁虞听着那熟悉至极的嗓音,突然抬手捏住了纸鹤小小的翅膀,他仿佛要弥补一个不可能在挽回的错误似的,再次重复着开口。

“我过去。”

“师兄马上就过去。”

我去给你擦药,我去哄你睡觉。

我过去。

只是纸鹤却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悄无声息地蜷缩在他手指上,没了动静。

宁虞眸子仿佛有着水光,只是一眨便被他隐去,他面无表情地将纸鹤收回储物戒中,在关闭储物戒的那一瞬,他仿佛再次戴上了铜墙铁壁似的盔甲,整个人再次变回平日里的不近人情来。

他整个人浑身上下只有那一点柔情,全都被他分给了易雪逢,除了真正的易雪逢之外,他不想将这所剩无几的温柔再分给其他人,哪怕是再像他的人也不行。

宁虞深吸一口气,呼吸微微发抖,他喃声道:“不行,我没有证据,我什么证据都没有。”

除了那次朔月林浮玉浑身发冷,极其酷似当年发病时的易雪逢之外,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林浮玉便是易雪逢,反而还有各种他不是易雪逢的证据。

比如他的训戒。

再比如,他不认自己……

宁虞对自己产生一种盲目的自信,在他心中,就算易雪逢夺舍重生了,第一来寻的故人必定是自己。

林浮玉同他形同陌路,还动不动就气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小师弟。

因为这个,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要认错人,千万不要认错人,就算是再相像,也不要把其他人当成易雪逢。

宁虞心想:若是我认错了旁人,他会生气的。

他的小师弟那么依赖他,如果后来当真回来了,见到他对一个酷似他的人这般好,就算脾气再好也不会高兴的。

宁虞自小在市井长大,认为自己全身上下全都是难除的劣根,从来不会招人喜欢,浑身里里外外只有那仅有的一丝柔情能够勉强拿得出手,能够完完整整没有半分吝啬地给易雪逢,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眼瞎而错给了其他人。

宁虞心理素来强大,在院中独自沉默了片刻便收拾好了方才无处发泄的痛楚,他宛如戴上了假面,再次起身走进了房中。

易雪逢手中的药已经干了,大概是想再等宁虞同他说上几句话,但是左等右等等不来,只好趴在床沿睡了。

宁虞走进去,余光扫见露在床幔外白皙如雪的手臂。

他站在原地许久,才缓慢走了进去。

易雪逢睡得死沉,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也没吵醒他。

宁虞撩开床幔,居高临下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单膝点地,抬起手将易雪逢垂在床边的小臂扶着放在了被子里。

易雪逢迷迷瞪瞪的哼唧一声,也不知在说什么。

宁虞凑近他,又看了半日,才轻声道:“雪逢?”

易雪逢还在哼唧,大概是觉得热了,一脚将身上的被子给踢了下去,翻了个身,面对着宁虞继续睡去。

宁虞轻声道:“叫我。”

他抬手碰了碰易雪逢的脸颊,易雪逢感觉自己被掐了一下,迷茫地张开涣散的眸子,迷迷瞪瞪看着他。

宁虞道:“我是谁?”

只要你叫我一声师兄……

一句就好。

易雪逢呆呆看着他,嘴唇轻轻张了张,似乎要说话。

宁虞不自觉将呼吸给屏住了。

易雪逢刚要说话,愣了一下似乎又忘记自己要讲什么了,只好歪歪头,继续闭上眼睛睡觉了。

宁虞:“……”

宁虞深吸一口气,手指戳着易雪逢的薄唇,压低声音道:“你刚才要说什么?继续说。”

易雪逢被戳得眉头紧皱,一张嘴,一口咬在了宁虞的手指上,狠狠一用力,像在啃猪蹄一样将宁虞多灾多难的手给咬出一个血印。

宁虞:“……”

果然是个小混账!还是属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