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事

易雪逢:“剑穗。”

宁虞松开握着易雪逢腰身的手, 沉着脸就要拂袖而去。

易雪逢本能伸手要去抓他,但是他却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有伤,刚一抓住宁虞的衣角便感觉一股刺骨的疼痛从手指传到心间,疼得他浑身一抖。

宁虞不耐烦地回头,正要甩开他的袖子,谁知他还没动手,易雪逢的身体摇晃一下,竟然一头栽到了地上, 他捂着手疼得脸色惨白, 簌簌流着冷汗。

宁虞:“……”

秋满溪宋镜笙等人刚好从高塔上下来,瞧见这一幕,脸上全是如出一辙的惊恐,看着宁虞的神色像是在看一只披了人皮的禽兽。

宁虞:“……”

我没有动他,这是碰瓷!

宁虞百口莫辩, 直接想拂袖而去,但是瞥见易雪逢脸色实在难看, 还是沉着脸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宋镜笙见易雪逢这般惨状, 忙跟上来:“小仙君!”

宁虞正要单手揽着易雪逢的腰把他给拎回去,一旁的秋满溪见到他简单粗暴的动作实在是忍无可忍, 无奈上前将易雪逢从宁虞手中解救了出来,带着点谴责地看了自家大徒弟一眼。

宁虞烦躁道:“我没碰他, 是他自己倒的。”

秋满溪没理他的争辩,抄起易雪逢的腿弯,将他轻柔地打横抱在怀中, 朝着一旁的宋镜笙柔声道:“我送小仙君回去,劳烦宋掌门带路了。”

宋镜笙瞧见被匆匆送去医治的江即望的惨状更是担忧得不得了,闻言忙点头,让人去寻医师,引着秋满溪回了寒淮川。

易雪逢流血过多,加上在云胡城妄动灵力,在倒地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将他轻柔抱起,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易雪逢奋力地想要张开眼睛,身体却不受控制,只能感受着那人轻柔至极的力度。

易雪逢茫然地心想:“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对我?”

宁虞?

不可能,宁虞对待幼时的他虽然宠溺太过,但是自从他入魔后便再也没有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亲昵之意了,就算他昏死在他身上,宁虞也只可能是单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拎在手上,绝对不可能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易雪逢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轻轻地动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温暖的手将他抱着放在一处床榻上,鼻息间的酒香混合着房间中诡异的花香,让易雪逢骤然清醒了一瞬。

他突然记起来了,这个熟悉的气息……

是秋满溪。

幼时的易雪逢每日上早课都是跟着宁虞上下早课,但是宁虞上完早课后往往还会去演武场揍人……不是,是找人切磋,易雪逢一个人不敢回来,只好每日跟着他前去演武场。

自那之后,归鸿山所有弟子都发现,那个每日恨不得把人按在地上血虐的大杀神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变得温柔无比,就算是切磋再狠,也仅仅只是局限于将人震着后退到演武场边缘,不再出现之前那种把人切磋个鼻青脸肿的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怀疑宁魔头到底是被夺舍的可能性比较大,还是良心发现的可能性比较大。

宁虞用刀背一震,将面前一个师兄直直拍到了演武场边缘的结界台上,见到那师兄勉强站稳了,他才随手将剑抛在兵器架上,一言不发地撑着结界台跳下去,快走几步走到了好几个弟子围着的地方。

易雪逢正乖巧地坐在小木凳子上,小短腿还在一晃一晃的,一旁几个师兄正在和他说宁魔头的坏话,妄图让小师弟远离宁魔头,省得被带坏。

他们正说到“你大师兄啊,他狠起来连秋师叔都敢打的,你可离他远一点啊,省得他打你”,认认真真听着的易雪逢突然眼睛一亮,从凳子上跳下来,迈着小步子冲了出去。

“师兄!”

众人顿时噤声,神色复杂地看着小师弟快跑几步,一下扎到了宁魔头怀里。

宁虞漫不经心摸了摸易雪逢柔软的头发,似笑非笑扫了一眼他们,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也和我说说吧。”

众人哪里敢和他说,纷纷讪笑着作鸟兽散。

宁虞带着易雪逢回侧峰,易雪逢乖乖地拽着他的衣角晃来晃去,仰着头认真地道:“他们给雪逢讲了好多故事,特别好玩儿。”

宁虞:“哦?讲了什么故事?”

易雪逢道:“一个叫宁魔头的,据说他无恶不作,最后被正道好人给打败啦。”

宁虞:“……”

宁虞也知晓那些弟子背地里叫他什么,但是从来没去管过,但是这些诋毁他的话被易雪逢听到,宁虞却觉得十分不爽。

易雪逢还不知宁虞已经在暗暗想着怎么把那些诋毁他的人揍一顿了,他开心地一蹦一跳的:“听故事真好玩,师兄晚上讲个故事再睡吧。”

宁虞道:“不讲。”

易雪逢握着他的手指撒娇:“讲啊讲啊,师兄讲嘛,雪逢想听师兄讲的。”

宁虞目不斜视往前走,只是被易雪逢握着的手悄悄回握了回去。

易雪逢想要听故事,一路上缠着宁虞撒娇个不停,最后宁魔头终于妥协。

他单膝点地和易雪逢平视,道:“那听了我的故事,你还要听其他人的吗?”

易雪逢咬着手指想了想:“我……”

宁虞皱眉:“手脏不脏就往嘴里放?上回闹肚子一定是你啃爪子啃的,不长记性吗,说多少回了怎么就是不听!”

易雪逢这才将手放下来,道:“听了师兄的就不能听其他师兄的了吗?”

宁虞冷酷无情地点头:“只能听一个,快选。”

易雪逢纠结了半天,才做出选择:“雪逢喜欢师兄,我听师兄的。”

宁虞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勉强压制住想要翘起的唇角,破天荒地将易雪逢抱起来,继续朝着侧峰走去。

“说好了啊,他们再给你说故事,你都不要听。”

易雪逢点点脑袋,表示自己知道啦。

第二日,归鸿山弟子又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痛苦生活,因为那宁魔头不知道又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回归到了之前的模样,开始毫不留情地对他们痛下狠手,只是一会就把和他切磋的人打得眼泪汪汪。

宁虞最见不得男人哭,冷着脸道:“不准哭!捡起剑来,再来打!”

被打哭的师弟没有办法,只能抽噎着捡起剑,继续挨打……不,继续切磋。

而在另外一边,负责拼命诋毁拯救小师弟的师兄们也陷入了困境,因为他们的小师弟竟然一夜之间变得傻乎乎的。

易雪逢还是像之前那样乖巧无比地坐在小凳子上等宁虞下课,围过来的师兄也一如既往地和他讲宁魔头的揍人事迹。

“……就他啊,一下勾着剑,罂粟就‘哐’的一声,哗啦哗啦就把那木柱子给弄断,砰砰直响,可吓死人了,你十四师兄那时还小,都吓得嗷嗷直叫!”

师兄们和才六岁的孩子讲东西,唯恐他听不懂,所以说的话都是十分简单,有些太过复杂的就连手带脚地比划,夹杂着各种噼里啪啦的形声词,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得懂。

师兄们极其卖力地抹黑宁虞,谁知今日的小师弟一反常态,眸子微微发散,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懵懂模样。

一个师兄皱着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道:“小雪逢,你在听师兄讲话吗?”

易雪逢眨眨眼睛,道:“雪逢听不懂呀。”

众师兄:“……”

师兄们只好再次卖力地将话语简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易雪逢奶声道:“雪逢听不见啊。”

众师兄:“……”

可恶!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定是宁魔头带坏了他们的小师弟!

师兄们几乎要被气吐血了,但是答应了宁虞不听其他师兄讲故事的易雪逢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眨巴着纯澈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们,让他们想要发怒也发不出来,最后只能郁郁而散。

易雪逢牵着宁虞的衣角蹦蹦跳跳地回家,得意洋洋地邀功道:“雪逢今天谁的故事都没听,特别乖。”

宁虞勉强压住上翘的唇角,故作冷淡的“嗯”了一声,开始想着给易雪逢做完早饭后就去藏书阁找几本故事话本念一念。

小小的雪逢靠着“我听不懂”“我听不见”成功地获得了宁虞师兄每日的睡前故事。

宁虞已经十九岁,在归鸿山修为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山中长老总是会安排他下山解决魔修肆虐之事,所以每个月大概有六七日的时间都不在山上。

他一离开,易雪逢仿佛没了主心骨,连早课都不想去上。

宁虞冷着脸道:“早课不能荒废,老老实实去上,否则我回来不给你带小风车了。”

易雪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妄图用自己的可怜可爱来让师兄心软。

但是对于早课一事,宁虞执着如磐石,就算易雪逢再可怜地撒娇他都不为所动,最后还是易雪逢认输了,委屈地扯着他的衣袖,道:“那师兄可要早点回来呀,雪逢可以不要小风车。”

宁虞道:“好。”

易雪逢虽然答应了,但是宁虞走后的第一天,他就窝在床上不肯起来去上早课。

秋满溪端着粥走进来,瞧见床上凸起的一小团,失笑道:“雪逢,你真的不起来吗?”

被子里的小团子动了动,片刻后露出易雪逢的小脑袋,他委屈地道:“雪逢害怕,我不敢去。”

秋满溪道:“可是你答应过师兄的啊,难道雪逢要食言吗?”

易雪逢不想言而无信,闻言连忙爬起来,自顾自穿好小衣服,道:“不、不食言,男子汉一言九鼎的。”

秋满溪看着小男子汉将自己收拾好,捧着粥小口小口喝着,心都要化了,他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头,心道:“真乖啊,这个徒弟真是收对了。”

易雪逢记性十分好,虽然害怕但是还是循着记忆朝着主峰走去,平日里一刻钟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两刻钟。

众师兄见到他一个人来上早课就知道宁魔头下山了,忙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

“小师弟一个人从侧峰过来的吗?”

“害怕吗?明日要不要师兄去接你?”

“等会我送你回侧峰吧?”

“……”

易雪逢自小被秋满溪教育不能给其他人添麻烦,闻言奶声道:“多谢师兄们,但是雪逢一个人可以回去的,我是男子汉,不害怕。”

众师兄一愣,纷纷被这个小男子汉击中了心,捧着胸口开始日行一次的倒吸凉气。

早课之后,易雪逢将书一一收回小布包中,开始思考着回去的路在哪里。

不过他才刚出学堂,竟然瞧见了在树下等着他的秋满溪。

易雪逢一愣,连忙飞奔过去:“师尊!”

秋满溪含着笑一把接住他,蹲下来揉揉他的头:“雪逢今天有没有好好听课?”

易雪逢连忙点头:“有的!”

秋满溪笑了起来,将他抱在了怀里,道:“师尊接你回家。”

学堂的弟子有的从未见过秋满溪,此时瞧见他纷纷疑惑地看着,秋满溪不像宁虞那么凶残,见有人看他还温和地点头微笑。

他抱着易雪逢抬步就要回去,易雪逢“哎哎”两声,抓着他的头发晃了晃,道:“师尊,错啦,在那个方向。”

秋满溪“哦”了一声,顺着易雪逢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好在易雪逢记性不错,秋满溪在走错了七次路后,终于抱着易雪逢回去了侧峰。

宁虞不在的那几天,每天都是秋满溪接送易雪逢上下早课——虽然每回秋满溪都要找半天路才能到侧峰。

秋满溪不像宁虞那样冷酷无情,他性子温和,担心易雪逢那小身板每日跑上跑下会太过疲惫,每一次回去都是将易雪逢抱在怀里。

原本易雪逢十分害羞,认真地说雪逢要自己走,秋满溪只是含笑看他,却并不把他放下来。

久而久之,易雪逢就不再说了。

那怀中那清冽的酒香时时刻刻萦绕在易雪逢鼻息,令他心安无比。

秋满溪身上的气息易雪逢太过熟悉,饶是几百年过去了,昏昏沉沉的易雪逢竟然还是认了出来。

易雪逢茫然地张开了眼睛,看着头顶模糊的人,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