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魔修多如过江之鲫,各个本事滔天,但却相貌丑陋,灰容土貌,总是受正道之人鄙夷。
直到玉映君易雪逢入魔后,再也没有人敢拿魔修容貌说事了。
易雪逢不是众多魔修中修为最高的,也不是威望人脉最多的,却是蛮荒史上第一个靠着容貌而获得尊位的魔修。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百年,易雪逢受正道之人围攻,陨落于炎海边缘的诛魔阵中。
蛮荒众魔扼腕不已。
往后同正道起冲突时,再也不能再大大咧咧地用“我家美人君上的美貌甩你们正道八百条街了”来反驳容貌问题了。
就很气。
* * * * *
耳畔骤然传来一声野兽咆哮。
易雪逢浑身一颤,皱着眉奋力张开眼睛。
浑浑噩噩间,他还以为是自己养在殿中的灵兽在争食胡闹,但是视线刚一凝聚,却直接对上了一只比人脑袋还大的幽蓝兽瞳。
易雪逢:“……”
鼻间后知后觉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偏头一看,那恶兽狰狞的牙齿正深深陷在他肩上,只要下颌用力,便能将他半个臂膀撕下来。
来不及细想现在是什么情况,易雪逢抬起完好的一只手迅速按在那恶兽的眉心,在它阖上牙齿之前,骤然轰出一道灵力。
只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恶兽被打得直接翻飞出去,狠狠撞在不远处的巨石上。
灰尘四起。
易雪逢艰难站起来,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一时间分不清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他张开完好的手看了看,掌心断掌。
——并不是自己的手。
他又探了探自己的经脉,上等的道修之体。
——更不是自己的。
易雪逢有些呆。
他只恍惚记得,自己似乎是死在了诛魔阵里,接着便陷入了永无止尽的黑暗中,周围恍如泥沼,一点点将他往下拖。
而现在,恍惚一觉睡醒,不光灵体完整,而且还换了个道修壳子。
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细光透着树叶细缝洒下,在地面倒映出斑斑点点的光。
易雪逢头痛欲裂,恨不得晕过去才好。
他不知晓自己身处何地,但是能有那么凶悍的恶兽,这里必然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地上有一把带了血的匕首,易雪逢强忍着头疼弯着腰捡了起来,正要去寻出路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那灰尘缓慢散去后,恶兽一声愤怒咆哮,兽瞳闪着冷厉的寒光,更加凶狠地朝他扑来。
方才那一掌若是易雪逢打下去的话,那凶兽早已化为血雾消散了;奈何易雪逢这具身体修为并不怎么高,就算用尽了全力也仅只是将它震开罢了。
易雪逢心想:“真烦,就不能让我好好静一会吗?”
他刚刚醒来,本就心烦意乱,又碰上了不长眼的凶兽险些咬断他的新壳子,当即有些不耐烦了。
易雪逢勾着匕首随意挽了个花,丹凤眸斜斜扫了恶兽一眼,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
“正好有点饿了。”
恶兽:“……”
恶兽凶狠扑过来的身形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盯着易雪逢,仿佛像是在看比它还凶悍的怪物。
片刻后,一个少年满脸是汗边跑边朝着身后道:“掌门!小仙君就在前面,那个凶兽极其强悍,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很快,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快步而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青衫的弟子。
她眉头紧皱着,嗅着周围浓烈的血腥气,闻言冷声道:“小仙君身份尊贵,你怎么可能带着他来这个地方?”
少年几乎要哭了:“我哪有这个胆子怂恿小仙君来这里,是他说要来禁地寻灵兽想要驯服为已所用,我我……”
他正说着,那女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将少年推开,快步朝着不远处走去。
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便能感应到那血腥气越发浓烈,宋镜笙身形翩若惊鸿,如一片落叶般掠着草地飞去。
她细白的手指将草丛拨开,看清楚眼前场景时,眸子一颤。
带路的少年飞快跟了过来,嗅到那血腥气,早已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跌跌撞撞扑上前,道:“小仙君!小……”
他话刚说完,声音直接卡在了嗓子眼。
宋镜笙沉默半天,才道:“这就是你说的……极其强悍的凶兽?”
对面的参天大树下,身形庞大的凶悍巨兽斜躺在地上,脖子上涓涓流着鲜血,将地面染得一片血红,早已没了声息。
在他脖颈处,一个少年单脚踩着它的头,微微弯着腰干净利落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带出来一阵血光——还有几滴血溅在了他苍白的脸颊上。
少年容貌极其艳丽,眉心一点朱砂曲纹,发髻草草束着,一缕发落下垂在脸上,被他漫不经心地一吹,飘到了一侧。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易雪逢将那凶兽利落至极地抹了脖子,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一群人。
见到了人,易雪逢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朝着宋镜笙走了几步,仔细一想,又跑回来狠狠踹了那死不瞑目的凶兽牙齿两脚,算是报了方才咬他手臂的仇。
众人:“……”
易雪逢将匕首收起,朝着人群走去。
他随意打了个招呼:“诸位道友,能劳烦带我……”
他还没说完,一旁的少年突然“哇”的一声扑了过去,哽咽道:“小仙君!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呜呜定是仙君在天界庇佑!”
他话说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捂着嘴,看着易雪逢眸子里全是惊慌,像是被揍怕了一样。
易雪逢被他哇的耳朵一炸,险些一哆嗦,不过这些人和原身认识,倒也好办的太多了。
既然认识,他好心地朝着身后的凶兽点了点,道:“一起吃吗?”
众人:“……”
宋镜笙艰难道:“吃……凶兽?”
易雪逢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那时隐时现的眩晕再次出现,他甚至来不及出声,便头重脚轻地一头栽到了地上。
很快不动了。
众人:“……”
* * * *
易雪逢再次醒来时,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
雕花窗外雨声如珠落玉盘。
易雪逢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自他入魔后便一直居住在蛮荒境炎海边缘,那里常年炎热,方圆千百里乱石枯树,千百年也未曾落一滴雨。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雨落了。
四周一片静谧,一旁小案上放置着一座精致的小香炉,正袅袅飘着白烟,而在窗棂上,还放置着一盆迎风招展的花。
周遭味道似乎有些不太对,两股香味相互交织,易雪逢皱皱眉,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香有问题,还是花有问题。
此时,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小仙君,您醒了吗?”
易雪逢将旁边的外袍勾着披在了肩上,被凶兽咬伤的肩膀已经用灵药敷起,微微一动还是钻心的疼。
“醒了。”
他不太懂“小仙君”到底是个什么称呼,但是瞧之前众人的神色,大概能猜出来原身非富即贵,许是个大人物。
门被轻轻推开,少年端着一碗灵药小心翼翼地进来。
“小仙君,药煎好了。”
易雪逢点头,没怎么排斥地接过药,低眸看了一眼。
这碗灵药清得仿佛清水,微微一晃荡着水波,应该是难得一见的治伤灵药。
易雪逢肩膀阵阵发疼,他没有勉强自己,抿着唇将药喝下去。
灵药入体后,转瞬化为一股股灵力温润如春雨般在他经脉中流动,不过片刻,他肩膀的疼痛已经完全止住了。
易雪逢啧啧称奇,将碗递回去,认真道:“还有吗?”
少年:“……”
少年讷讷道:“这灵药花了数百种灵花草药熬制了一晚上,小仙君若是想喝,怕是要到明天了。”
易雪逢心道这是哪来的败家子,竟然这般奢侈。
他环顾四周,房间中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灵器,床头边缘还悬挂了一块长命玉,窗户大开着,一股股凉风拂过。
少年小心翼翼道:“小仙君,在找什么?”
易雪逢“哦”了一声,顺势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我在找我猎来的凶兽,它哪儿去了?你们没把它带回来吗?”
少年吓了一跳,那禁地的凶兽身躯庞大,正常人谁愿意去碰啊——更别说浑身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惨样了。
少年小声道:“没、没有,宋掌门让我们不用去管,那凶兽还未结内丹,将它拖回来也没什么用处。”
易雪逢眨眨眼:“但是可以吃啊。”
少年:“……”
少年哆哆嗦嗦捧着碗:“小仙君……要不我再让人尽快熬喝一碗灵药吧……”
易雪逢:“……”
少年满眼都是“震惊!小仙君竟然被凶兽吓坏了脑子!”的骇然神色,似乎害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啃了。
易雪逢心道:“难道现在三界已经不兴吃凶兽肉了?那自己这一觉到底是睡了多久啊?”
他看了看少年战战兢兢的模样,思忖半天才在袖中掐了个决,屈指一弹。
少年沾到那灵力后,整个人一颤,接着眸瞳放空,失神地盯着虚空。
易雪逢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少年呆呆:“是。”
“你叫什么名字?”
“怀尘。”
“我叫什么?”
“林浮玉。”
“小仙君,是何意?”
“……”
一问一答,易雪逢逐渐知晓了原身的情况。
寒淮川少主,林浮玉,人称“小仙君”。
这个称呼并不是因为他修为多强,天赋多高,而是因为他出身太好,有一个得道飞升的亲爹。
寒淮川临樊君,不过两百岁便修为登顶,他踏碎虚空得道飞升后,将自己唯一的血脉至亲林浮玉交付寒淮川三位掌门照看,飘然离界。
当时年仅六岁的林浮玉备受瞩目,只要一提到他,便是:“啊,是临樊仙君之子,未来的小仙君啊。”
这么一来二去,众人也便都这么唤他。
只是林浮玉自己却十分厌恶旁人将他和临樊君相提并论,似乎无论他做什么事,都逃脱不了临樊仙君的阴影。
少年人心思本就敏感,成日被这般比来比去难免心生叛逆,处处同众人作对,性子也越来越不讨喜。
之前擅自进入禁地去收什么灵兽,恐怕也是存心给人找不痛快。
只是没想到,作着作着,自己反倒殒了命。
林浮玉当真将这一副好牌,打得稀烂。
易雪逢越听越叹气,也明白为什么之前怀尘提到“仙君”时神色那么惊慌了。
片刻后,易雪逢将灵力收回,轻轻一弹指,怀尘应声而醒。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易雪逢:“小仙君?”
易雪逢伸了个懒腰:“没什么事了,下去吧。”
怀尘迷迷瞪瞪的,正要躬身离开。
刚走到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死死咬着牙犹豫了半天,转过身带着哭音道:“小仙君,宋掌门说,若是您伤好了,就去……”
后面的话,他说的像是蚊子叫。
易雪逢被嗡嗡得心烦意乱,心道我有这么可怕吗,看这孩子都要被吓哭了,就算当年他入魔后成了魔修君上,也是个温润如风的好君上,从来没把人吓成这样。
易雪逢将衣袍穿上,道:“让我去哪里?大声点。”
他这一出声,少年大概是被原身骂怕了,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易雪逢:“……”
怀尘边哭边哽咽道:“让……让您去前厅,商讨关……关关关关于临樊仙君灵器被盗之事。”
易雪逢:“……”
这林浮玉……应该不吃人吧?
吓成这样也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