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现在……大晚上的。”
准备赶车的那名兵士听到了沈之林的声音,扭过身子将门帘掀开,面色郑重而诚恳的问道:“沈先生,您是还有什么东西没带上吗?”
沈之林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基本能将自己埋进去的包裹,又回想到方才这群如狼似虎的兵士们几乎想将自己的医馆全部搬空的模样,嘴角微微抽搐的摇头,道:“没……没有了吧。”
“您也知道,我家老夫人的病情紧急,虽然在下不通医术,但想来速速诊治或许对病情的恢复更为有利。沈先生医者仁心,所以既然已经答应前往,那便现在就出发吧。车早就给您备好了,安全也有我们守护,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还请先生不要担心。”
那兵士说的有理有据而且十分严谨,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在配上他那种坚定刚硬、不容置疑的气势。如此一席话压下来,也是让沈之林哑口无言。
“先生还有什么想要干的吗?”
见沈之林下唇微张,神情呆滞的模样,兵士贴心的问道。
“也没有了吧……”
沈之林僵硬的挤出来了几个字。
“很好,”兵士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们便即刻启程,在下就先不打扰沈先生休息了。若是惊扰了沈先生,回头岳帅知道后定会怪罪于我等的。”
说完,兵士便干净利落的将门帘放了下去,随着门帘落下,车厢内彻底陷入黑暗,又变成了一个只有沈之林一人的安静小世界。
过了良久,沈之林才忿忿的向前看了一眼,也认清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只能不管不顾的一头倒在原地,闭目养神起来。
只不过这一夜下来,沈之林也并未曾休息好。
官道本就不甚平整,而牛车又赶的分】飞快,一路上都十分颠簸,仿佛下一秒就能散架一般。尽管是坐在车内看似遮风挡雨,但沈之林却只感觉这一夜是如此的难熬。
直到不知何时当他抵不住睡意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时候,门帘被人猛的拉开,寒风伴随着一缕光亮尽数灌入进来,沈之林才惊觉天已经亮了。
被人恭敬的“请”下车后,沈之林就这样两手空空衣冠不整的出现在了府门前。
兵士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忙着和府里的下人交接搬运沈之林带来的行李,而沈之林则自己幽幽的走进了府内。一夜蜷缩在车厢里的经历让他的腿都有些打飘。
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看着不远处欢声笑语的孩童,在结合到被折腾了一夜,险些将老骨头都搭进去的自己,沈之林有些不满,便出言挤兑了一句。
却不想几轮对话间,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十分有趣,古灵精怪的跟个小大人似的,很和他的胃口。
一时间对岳霭提起兴趣的沈之林,才显得有些喋喋不休,平日里随性惯了的他也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显得不羁了一些。
却不曾想另一个先前都没被他注意到的孩子却真将他当成了人贩子……
这样的局面,也是有些不好收场。
这时还是岳霭耸了耸肩,拉过岳震的手,说道:“这里、家、守门、不是、坏人。”
尽管只是两组两组的词语,但岳霭所表达的意思却十分的明显。
他们是在府中未曾出去,门口又有下人守门,不可能会有坏人能这般明目张胆的走进来,所以眼前的人肯定是在故意吓唬他们。
岳震喃喃道:“真的不是坏人吗?”
随后岳震将信将疑的看着岳霭,又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干巴老头,似乎是拿不定主意到底应不应该相信小弟的话。
“嗐,我真的是……”
干巴老头耸耸肩,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喜顺就匆匆的从另一边绕了进来。
“沈先生,一路赶来辛苦了,里边请。”
没有先理会喜顺谦恭着弯着腰的动作,沈之林偏头过去朝两个小孩眨了眨眼,做出一副事实胜于雄辩的表情。
岳震这下也知道了他是请过来的客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声抱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岳霭直接拉着走了。
沈之林难得看到如此有趣的小孩,小小一个连话都说不清却有着别人没有的成熟,反而能做的了那个比他大些的孩子的主。
“喂,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沈之林朝岳霭喊道。
岳霭却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闷头拉着岳震朝东厢房走,半点也不想和这个奇怪的老头再有什么纠缠。
见岳霭没有反应,沈之林也不急,十分淡定的扬声说道:“我是被请来给姚老夫人瞧病的?她是你祖母吗?”
果然这句话说出的同时,岳霭也像被人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向前走。
自觉终于拿捏住岳霭小辫子的沈之林竟然显得有些得意,全然没有半点以大欺小的自居。
“作为病患的孙儿,你就是这么对待给你祖母看病的郎中的吗?”
知道岳霭完全可以听懂自己的意思,所以沈之林讲话也没有什么顾忌,一顶又大又圆的黑锅随即给岳霭扣了下去,随后得意的摇了摇头朗声说道。
就在沈之林开始思索那孩子会作何反应,究竟是马上跑开,还是哭出来彻底破功之时。
岳霭动了,他回过头来,原本扳着的一张脸上已经挤满了笑容,故意扮出可爱的模样歪着头看向沈之林,伸出小肉爪朝他摆了摆:“郎中爷爷好!”
“你……”
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岳霭会是这个反应的沈之林一时语塞,有心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一旁的喜顺实在是看不下去这老家伙如此欺负小主子了。
靠近了几步,扯了扯沈之林的衣袖:“先生,老夫人还等着您诊治呢。”
沈之林不满的向喜顺看去,却只能瞧见他戴着瓜皮帽的头顶。喜顺依旧谦卑的躬身站着,就好像方才扯住沈之林衣摆的人不是他一般。
待沈之林在转身去瞧岳霭时却发现岳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原地,彻底没了踪影。
见沈之林迟迟没有说话,喜顺才抬头看着沈之林赔笑,道:“在下已经帮先生将药箱先拿进去了,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下人便是。”
“就你会说话。”
沈之林白了喜顺一眼,然后一甩袖子快步向前走了几步。都走出去了好远,看喜顺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的意思,才停了下来没好气的朝他嚷道:“老太太在哪儿?还需要我自己找吗?”
“这边这边,您请。”
喜顺在沈之林要吃人的目光中抿嘴一乐,随后敛去了笑容,小跑着过去给人引路。
来到正厅,方才还走路带风的沈之林竟然突然安静了下来。跟在喜顺的身后跨过门槛,瞧见姚老夫人后略有几分拘谨的搓了搓手。
本来昏昏欲睡的姚老夫人在敏兰的提醒下缓缓睁开双眼,在塌上坐直身体,似乎是瞧出了眼前之人的不自在,和善的笑了笑,主动伸出右臂让他诊脉。
沈之林上前两步,坐在小凳上,胡乱的用自己的衣衫擦了擦手,然后将手伏在姚老夫人的腕上。微眯着双眼却许久都没能将手拿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平静,一时间竟是看不出半点好坏。
过了一会儿,沈之林又请姚老夫人换了一只手帮人诊治。
见沈之林迟迟不曾说话,姚老夫人反而笑了:“我这都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老毛病,不碍事的,一把老骨头了也没几年好活的了。”
这几年看过太多郎中的姚老夫人只是以为眼前的这位也没什么好的解决方法,不愿给他难堪,才率先出言安慰道。
对于自己的身体,姚老夫人反倒是看的很开,自己年近七十,古人都讲“年逾七十古来稀。”能活到这般年岁,她已经十分满意了。
并且自己儿孙满堂,且孝顺又有出息,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沈之林也跟着笑了,松开了姚老夫人的手腕,右手虚扶了几下自己稀稀疏疏的胡须。非但没有捋顺不说,反而揉的更加枯糙了一些。
“老夫人您没什么事的,都多余了岳将军匆匆的请我过来诊治。睡眠不好、风痛淤塞,这些小毛病虽然不能根治,但几副药喝下去在配合热敷、安养也能有很大的缓解。”
沈之林说的信誓旦旦,张口就点出了她存在的问题,这让姚老夫人也不由得信了几分,眼神中都闪烁出些不一样的光芒。
虽然姚老夫人已经将生死看开,但若是能有质量的活着,又有谁愿意死去呢。
沈之林似乎也不着急,从容淡定的和姚老夫人攀谈了些时候,从老夫人当前的休息状态,一直聊到早年的生活经历。
此时的沈之林不像是一个郎中反而更像是一个多年的老友,只是和姚老夫人不着边际的闲聊着,凭借着沈之林口若悬河的话语,倒也是把姚老夫人哄的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