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几人在客厅聊天。
程乾宇还在给他发消息吐槽,频率极高,情绪激烈。
「真可笑,自己笨还指望着交警给她评理呢」
「一点小事非要搞得人尽皆知」
「你说她是来我家大闹天宫的吧?」
「你别给我装老好人,还给她夹菜?」
「你和我到底是不是一边的!」
…
翟以霖不胜其烦,把刚才看到的微博截屏发送。
并好心提醒。
「如果没猜错,这个某市民,就是你妹妹。」
「劝你还是别和她斗。」
程乾宇不信邪,还在看手机辨认真假。
温软女声已经打破他的幻想。
“我这边有一位自称交警的人加了我诶,说是要给我赔偿。”
“真的吗?快加上看看。”余锦君不可思议,开始好奇。
程栋梁则是持怀疑态度,“芽芽,小心个人信息泄露,别被骗呀。”
个人名片看着挺正规的。
景和春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那头一句话没说,先把钱转了过来。
总共二百六,景和春付的现金60,还有翟以霖扫过去的200。
景和春念着对方发过来的消息,语气轻快,“交警以后会联系交通枢纽中心,协同管理附近的的士停靠站。还说那个车牌号以后会被限制出现在车站附近。”
转头看见程乾宇铁青的脸。
景和春用最好心的语气火上浇油——
“哥,钱全要回来了,等会儿要不要我请你喝饮料啊?”
“……?”
程栋梁夫妇一致认为儿子今天的表现太差,吩咐他把景和春的行李拿上去。
程乾宇不从,“爸、妈!我腿都这样了,我怎么拿啊?”
“……”
景和春摆摆手,“没事,就算哥哥没受伤,他估计也搬不动。”
“?”
很好的一招激将法,程乾宇立刻推着轮椅过去拎——
他大爷的,还真搬不动。
这小包子带了什么过来,一堆铜铁?
景和春轻松一拎,刻意在程乾宇面前晃。
“?”
哪来的怪力少女?
翟以霖突然出声,从她手里接过。
“我来。”
程乾宇眼睁睁看着翟以霖同样轻松提起,脸上色彩纷呈。
像是被明晃晃地笑话。
那个哥哥不行。
这个哥哥行。
程乾宇握着轮椅的手收紧。
“哼”了声,转而叫人把他推上电梯。
景和春去楼上拆行李,里面装着不少送给舅舅舅妈的农副产品。
她介绍道,“这些腊鱼腊肉都是奶奶自己腊的,用的都是好肉,而且去镇上商店弄了真空包装,不容易坏;还有茶叶,是田里品质最好的。特意带过来给舅舅和舅妈,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很朴实的礼物,程栋梁和余锦君内心动容。
他们其实很想借此机会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可惜林翠福说什么也不愿来家里小住几日。
不知芽芽一个人能否适应这里的生活。
想到这,余锦君勒令儿子带景和春好好熟悉家里环境。
房间里,景和春收拾衣服,程乾宇坐在轮椅上玩手机。
谁也没搭理谁一句。
程乾宇没把爸妈的命令放在心上。
家里这么点地儿,够不够他看,更何况景和春又不是小孩。
“你不会蠢到连……”家里什么是什么都分不清吧?
剩下的话被程乾宇卡在喉咙里。
他看到景和春包里掉出来一套跆拳道服,黑色的腰带。
声音不由发抖:“你、你还学过跆拳道啊?”
“嗯。”景和春点头,弯下腰把刚刚“不小心”露出的跆拳道服捡起,“村里有叔叔在镇上开了跆拳道馆,他儿子和我关系好,就跟着学了一点。”
程乾宇在心里爆出一句国粹。
这叫跟着学了一点?
他咽了咽口水,“……黑带啊?”
景和春没说话,自顾自收衣服。
不置可否。
“没满18不能考吧?”
“这就是哥哥不懂了,15岁就能考黑带啦!”
如果没记错的话,景和春今年16岁…
程乾宇表情复杂,转着轮椅就往回走,几近落荒而逃。
景和春咧开嘴,捧腹大笑。
翟以霖的出现又让这笑容凝固。
景和春小心翼翼:“我打扰到你了?”
听说他在隔壁房间处理事情。
“没有。” 翟以霖摇头,语气不咸不淡问着,“我帮你一起?”
没等她回答便已经抬步。
说是帮忙。
身子却走向她刚放下的那套跆拳道服,景和春倏然有些僵硬。
修长的手指捻住那根腰带。
他端详片刻,意料之中,“不是你的名字?”
景和春装哑巴。
“挺会吓唬人。”
“谁让他欺负我。”景和春瘪瘪嘴,解释,“一个哥哥送的腰带。”
翟以霖勾唇,笑得莫名。
哥哥?
又是哪个哥哥。
她这么多哥哥啊?
景和春刚刚骗了人,难免有些心虚,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正打算问,少年的问话却先说出口,已经跳转到另一个话题。
“芽芽——”
“你的小名?”
程家给景和春准备的房间很漂亮。
是大部分女孩都喜欢的公主风,以洁净的白色为主,又用粉色和金色点缀。
想来是提前花了不少心思装修,各方各面都体现出主人的周到。
景和春却仍是不习惯,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听到窗外异响,辨出是雨打屋檐。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细雨中,这个春夜变得更加潮湿。
也难怪,最近是清明,她趁着假期来的。
景和春想到这,一时有些懊悔。
早知道给爸妈扫完墓再过来了。
她呆呆地听着雨声,愁绪被潇潇夜雨勾起,有些想家。
抱着手机看了会儿,景和春编辑一条微博。
「到新家了,舅舅舅妈很好,房间很漂亮。但我想家、想奶奶、想爸妈TvT」
她很少在社交平台上展露负面情绪,不少人在评论区关心。
「芽芽是不是认床?熟悉几天就好啦!」
「芽大王不要深夜emo啊!我给你讲个笑话……」
「所以黑车那事是解决了嘛?大王最棒啦,拿着补偿金去吃一顿夜宵,心情肯定会好起来的!我教你怎么点外卖~」
……
她一条一条看,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表情也生动起来。
「好嘛好嘛,谢谢大家!我马上就睡觉,希望今天可以梦见妈妈!」
除了网友的第一时间送上的关心外,和她一起在村里长大的发小基本都知道她的微博账号。
理解她此刻想家的心,他们纷纷发来问候。
林蕊打视频哄睡,给她讲了个睡眠故事,语气像是同小朋友说话。
虽然幼稚了点,景和春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放下手机,心情平复许多,逐渐在雨声中入睡。
这晚过得很冷,她起夜几次,没睡好,第二天起迟了。
早上九点,景和春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出房间却发现大家都没醒。
张姨把早餐从厨房端出来,还夸道,“芽芽起这么早呀!”
在景和春眼里,九点已经很晚。
在安茗村,大家六点起床,七点就要出门采茶。
奶奶知道景和春爱偷懒,一般都不叫她干农活,但她还是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她干巴巴地朝张姨笑,享受起早餐。
她吃饭一般不会玩手机,可人在尴尬和无聊的时候总要找点事情做。
发小群里很热闹,都在问她晚上睡得怎么样。
五个人的群只有四个人说话,剩下一个在和她私聊。
不是安慰,而是烦不胜烦的——
「你怎么不帮我助力」
「砍一刀」
「这个点一下」
景和春有些无语。
这男生是梁凯,在大人们爱聊的“谁最能讨芽芽欢心”这一话题中,他是常被提起的调侃对象之一。
原因在于,他真的向景和春表过白。
自那之后,景和春就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但他一再保证之后只把她当朋友,并屡屡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行为,景和春也迈过了这个坎。
——可这也不要脸得过头了吧。
她表情复杂地打字:「你的一天就只有砍一刀吗?」
两人之间是能开这种玩笑的。
按照常理,梁凯会怼回来,但他此刻直接转了两百块钱,备注“自愿赠与”,将景和春吓得不轻。
「薅到的,送你了,下次记得帮我助力」
「让你买点助眠的东西,你别乱花了。睡不着就泡泡脚喝点热牛奶,又发微博又发消息恨不得昭告天下呢,你抱着手机玩怎么能睡得着」
看来这人还有点良心的,就算碰撞不出爱情的花火,起码也是十几年发小。
景和春谢谢他的好意,但没收。
没多久,程栋梁下楼,吃完早餐就要去上班。
“舅舅假期就稍微放松一些,平常这个点早就出门了。”
景和春了然,“知道啦,舅舅,你节假日工作也很辛苦的!”
“不辛苦,能让你们衣食无忧、吃好住好我就开心!芽芽钱够不够花,要不要舅舅再给点?”
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给她塞钱,景和春慌忙表示自己够用,舅舅才罢休。
走之前,程栋梁又叮嘱一句,“对了芽芽,你拿点早餐去隔壁看看,翟以霖爸妈最近不在淮宁,没人照顾。”
“这样吗?”景和春点头应下,“好。”
心里却想,说不定他和程乾宇一样没起来呢。
推开程家大门,景和春正准备去隔壁那幢屋子。
意外在花木架旁边看到熟悉的身影。
景和春的语气有些惊讶,“以林哥?”
他不仅已经起床,甚至还在打理花草。
少年身着白T,后背一排英文小字是整件衣服仅有的图案,下身是一条水蓝色直筒牛仔裤,简单干净。
这几盆花看上去是余锦君自己在院里种的,景和春不解问,“你把它们搬出来啦?”
这几盆绿植已经开花,花期一般都得避着雨,景和春特意观察过,它们昨天不在这儿。
“嗯,看了天气,今天就开始放晴了。”
“真的呀?”景和春不自觉露出笑容,自夸道,“我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是晴天。”
翟以霖停住动作,煞有介事,“记错了,明后两天是大雨。”
“真的吗?那就是我一个人出远门太勇敢,老天被我感动哭了!”
“······”
她想起正事,晃了晃手里的饭盒,“你吃早餐了吗?”
“吃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景和春尴尬一瞬,把已经递出去的饭盒收回。
“噢噢。”说罢,转身回屋。
翟以霖叫住她,笑容无奈,“就回去?”
景和春回头,水润润的眸子写着疑惑。
“不……然呢?”
翟以霖视线落在那个饭盒上,倏然接过,“等会儿吃。”
“陪我散会儿步。”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在旁边的水龙头下洗净手,擦干净水渍。
那淡然的样子,好像不在意景和春同意还是拒绝他的提议。
不过,她确实跟上去了。
“为什么早上散步?”
“你想晨跑?”
“不不——”景和春摇手,说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喷嚏,“阿秋!”
翟以霖打量她,荷叶边的白衬衫,外面搭了件民族风开衫,再配上看着挺厚实的黑色休闲裤,看着不会冷。
“感冒了?”
“没。”
景和春拉好衣衫拉链,说话的这一会儿,阳光已经挤开云层,照耀大地。
说是陪他散步,还真是陪他。
陪他在草坪剪了草、鱼塘放了饲料、还在大院门口喂了猫。
翟以霖话很少,总是要景和春挑起话题,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吵。
不过翟以霖比程乾宇耐心多了,景和春决定大度地原谅他的寡言。
待那只流浪猫吃饱喝足,景和春不免好奇,“你每天都要干一遍这些吗?”
“偶尔。”翟以霖解释,“清明假,园林师傅不上班。”
“那这只猫呢?”
“喂了一次粮它就赖上我了。”
“怎么不直接把它带回家养?”
“我爸有鼻炎,我妈对猫毛过敏。”
景和春“啊”了一声,“真可惜。”
翟以霖无所谓道,“我不喜欢猫,我有自己的宠物。”
“什么?”
他停顿片刻,“是没毛的,有机会给你玩。”
“好呀!”景和春有些兴奋,更加喋喋不休,“其实我对猫猫也没感觉,我更喜欢狗!特别喜欢!”
她咋咋呼呼,说完这句就停了,亮晶晶地眼睛看着翟以霖。
表情期待,像是邀请他继续问下去——你问我喜欢什么狗!
翟以霖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唇。
耐心问:“你喜欢什么狗。”
景和春这回连动作也停了下来,目光直勾勾,正看着他。
她抬手举到他头顶,隔着空气做出抚摸的动作。
指向性不要太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养只边牧!”
“像哥哥你一样聪明就最好啦!”
“……”
“?”
“真假的。”
关上商店门,篮球场的喧嚣嘈杂被隔在一屋之外。
整个世界都要降下几个分贝,朋友的散漫笑音在耳边清晰响起,“怎么会有人当你面说你狗啊?”
翟以霖冷着一张脸,面表情地扫码买水。
扔给池天逾一瓶,扬扬下颌,示意出去说。
太过安静的环境不便谈论私事,翟以霖重新推开门,球场沉闷的撞击声铺天袭来。
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他语气不明地开口,“听她语气不是骂我,我不和小女孩计较。”
拧开瓶盖,翟以霖没直接喝,先将半瓶浇下,把左右手分别洗净。
一个陌生篮球咕噜咕噜滚到脚边,翟以霖没空注意,垂眸闷闷笑着,“程乾宇有把她扔给我的打算。”
池天逾懒洋洋地靠着墙,散漫猜测:“是他最近在群里抱怨的绿茶妹妹?”
语气中含着看热闹的调侃。
洗完手又拿纸巾擦了,翟以霖才仰头喝下,扬起的下颌线凌冽,没给出回答。
池天逾自顾自继续,“那有意思了。你不是专治……”
“她不是。”翟以霖停下来,突兀打断他的话,“程乾宇跌一跤把脑子也跌没了,你不用听他胡说。”
池天逾从他的语气嗅到不同,扫来一道敏锐目光,似笑非笑。
“行,我对咱妹失礼了,我的错。”他点头,连带改了自己口中的称呼,眸色中看热闹的兴味更浓,“无论她好坏,那也是打算扔给你管啊,你愿意管这闲事。”
一瓶见底,翟以霖合上瓶盖,将空瓶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这时才注意到靠在脚边的球。
的确算是闲事。
他后跟踩下将其弹起,轻松接住。
他掂量两下,环顾后却没找到主人,于是无聊拍地,一边回答。
“不麻烦,就先管着。”他嗓音清冷,不带什么感情,“留着说不定有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平缓的溪流遇到陡崖,没有任何预兆地急转直下,无端端跌入谷底。
原本还期待听到什么料的池天瑜眼皮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坏气氛。
那姑娘要是听到这话,估计得委屈掉眼泪。
也是,翟以霖这人,连最基本的良善都做不到。
池天逾对他的本性竟然还存有一丝浪漫的幻想,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