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于良——时为北平抗日杀奸团成员
郑需凡——时为八路军山东纵队政治部锄奸部组长
张 晋——时为八路军太行第五军分区参谋
本集节目中的口述人有三位,因为时长关系,只能取其断面管窥,无法展现更大范围的图景。我个人认为,关于锄奸这个话题,最值得再次说说的是叶老提到的抗日杀奸团。这期编导手记,个人的感想、触动,都不如那些生动的,却不为人知的抗团故事来得鲜活。如果有可能,特别想把当年天津和北平抗日杀奸团的故事,写成完整的一期台本,甚至发展成一个电影剧本。
下面就来说一说抗团吧。
抗团起于天津,资料显示,抗团成员的年龄跨度,从14、15岁到21、22岁,最小的甚至还没有上中学。这个团体的主要成员,除了国民党派来进行组织和控制的军统特工人员以外,多是平津两地的热血学生。杀奸团的最初成员,几乎都是平津几所著名的中学,如贝满女中、育英中学、天津中日中学、南开中学、大同中学等的高中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学生多数升入大学,杀奸团的成员也从中学生扩大到大学生。
抗团成员身份特殊,多是达官显贵、富商名人之后。比如伪满总理郑孝胥的两个孙子郑统万、郑昆万,孙女郑昆仑;袁世凯的侄孙袁汉勋、袁汉俊;同仁堂的大小姐乐倩文;孙连仲将军的女儿孙惠君等。他们多直接参与刺杀爆破等行动,如冯治安将军的侄女冯健美,就是刺杀天津伪华北联合准备银行经理程锡庚的一号枪手。
因节目时长关系,没有更多交代叶老的活动。实际上,行动前两天,李振英组织的会议定下的行动计划,是设立两个行动组,一个由李振英、冯运修组成,负责狙杀主要目标《新民报》主编吴菊痴;另一组由叶于良、刘永康(天津广东中学学生)组成,负责在第一组失败时狙击《新民报》副主编陈辋子。而另一些抗团成员孟庆时、纪采凤(贝满女中学生),李时勉(北大学生)等负责联络和接应。
7月7日,日伪庆祝会召开后,抗团成员皆利用社会关系进入中山公园社稷坛会场。李振英发现现场日伪警戒严密,便决定改在会场外下手。而此时,纪采凤、朱慧珍等女学生开始悄悄向参加庆祝会的中国人递发传单。人们看到这些小姑娘衣着时髦、举止不俗,忽然递来抗日宣传品,几乎都是心照不宣,将宣传品悄悄揣在身上,并无一人喧哗或向日伪报告,台上台下俨然两个世界。刺杀吴菊痴后,冯运修没有停车,按照原定计划绕回西四家中去了。李振英迅速发出“得手”信号,通知叶于良和刘永康中止刺陈的行动,迅速转移。
本来,抗团成员的行踪仍然有可能像之前的行动一样,凭借他们复杂的社会关系和灵通的内部消息,消失于无形。但这次刺杀吴菊痴的行动影响力巨大,1940年8月上中旬,日本华北特高课和北平宪兵队决定,采取搜捕行动之前,不和北平伪警方联系,直接调动伪满警察进入北平,展开了在北平天津两地同时进行的,针对抗团的“八月大逮捕”。这次行动中,抗团成员40余人被捕,北平大部分骨干入狱,天津组织也遭到重创。北平抗团负责人李振英,叶于良行动搭档刘永康,递发传单的孟庆时、纪采凤(一说纪凤彩),介绍叶于良加入抗团的郑统万、郑昆仑等纷纷被捕。
关于冯运修牺牲的过程,作家萨苏的文章中是这样描述的:8月6日深夜,日本宪兵队包围了冯运修在西四北四条的住所,警觉的冯运修发觉有变,立即起床取枪走出卧室,携带抗团重要文件退到厨房,将其焚毁。日军破门而入,捕获了冯运修的父亲和弟弟,喊话叫冯投降。冯不予置答,继续冷静地烧毁文件。日军闻到烧纸的味道,试图强行冲击,冯运修果断开枪反击。因为他射击准确,弹药充足,与特务们僵持良久。
枪战中投身日本宪兵队的汉奸、北平宪兵队特务科科长袁规,将冯运修的父亲推在前面挡子弹来逼近冯的藏身之地。冯运修枪法极好,一枪打出,子弹擦过其父耳边,正中探头窥视的袁规脸部,袁应声倒下。之后日伪特务纷纷爬上院墙,一面劝降,一面对冯运修藏身之处射击,冯宁死不降,从窗口奋力还击,枪战中一名日本宪兵被冯运修击中,从院墙上落入院内毙命。最终,日军将机枪架起来对冯家厨房进行扫射,冯的枪声才告终止。特务进入房中检视,发现冯运修身中数弹,已经不屈而死。冯的右手中弹,左手持枪,显然是右手负伤后依然死战良久,但所有文件都已销毁,无法辨认了。据说,冯运修牺牲的时候,年仅19岁。
1940年8月的大搜捕后,抗团遭到严重破坏。大家被送到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特课,经伪警察局特务课、北大红楼日本宪兵队、狮子胡同的炮局多次过堂,判决后押往位于雍和宫旁的河北省第一监狱外地人犯临时收容所。因为集体关押,叶老认识了很多抗团战友,他们中除少数人被家庭营救,大部分人在监狱中一直关押到1945年抗战胜利。
出生于1922年的叶于良,1939年加入抗团时,只有17岁。1940年,他已经考上了辅仁大学,但被捕后他被关押在监狱,直至1945年出狱,再无机会读大学。可以说,他错过了生命中最为华彩的岁月。而其他被捕抗团成员的命运,与此相仿。
出狱后叶老被安排在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工作,因不喜欢军警工作,一年后辞职到财政部福建区货物税局,不久又转至武汉金融管理局直到解放。解放后归口金融管理处,由于工作出色被评为劳模及中南区代表。“肃反运动”开始,老人没能幸免,抗团的经历成为劳动改造的理由,至1975年经特赦后回到北京,并在服装公司退休。
从17岁加入抗团,到18岁刺杀汉奸的一年时间,换来的,是18岁到23岁的5年牢狱经历;更换来了,29岁被“肃反”,53岁回家的24年劳改生涯。如今已是89岁的叶老,如何计算人生的实际长度,如何定义“青春”这个字眼呢?
我们无法探知叶老那24年是如何度过的。我在想,比起他,19岁身死的冯运修,显得那么幸福。
(文中资料参考了作家萨苏的文章,在此表示感谢!)
编导 李戎
1940年年初的一天,北平新新大戏院灯火通明,一派热闹。戏快要开演了。这一场是名角言菊朋父女同台演戏,票友们期待已久。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包下的二楼前排还是空的。两个坐在一楼前排的小伙子,不时偷偷回头望向二楼包厢。
“那时候我们听见人声一片嘈杂,回头一看,川岛芳子来了,戴着傻瓜帽和墨镜,穿着长袍马褂,还是男装,后面跟着十几个人,簇拥她上楼。进二楼前排后,她坐在前排当中。”两个小伙子之一的叶于良,70余年后仍对当时的细节记忆犹新。
叶于良和同伴密切注意着川岛芳子的动向,手枪藏在腋下。
“我们准备等散了戏,看她往哪儿去。”叶于良说。
没想到,戏开演不久,川岛芳子却起身离开了。“也就半个钟头,稀里哗啦又是一片杂乱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不好,他们一群人走了。我们就追下去,看到她坐着汽车,呼呼跑了,就没干成。”
这一年,叶于良18岁,他的同伴李振英21岁,他们都是北平抗日杀奸团的成员。
这次刺杀川岛芳子,他们没有机会下手。此后,这样的遗憾乃至失手也经常发生,但他们不气馁,他们相信,一旦成功,就能名垂青史。
20世纪30年代末,日军占领下的北平,对平民百姓来说,除了走过街头的成队日本士兵,日子与以前没有太大不同。当然,心情不一样——现在,是亡国奴了。
不时传来的汉奸被刺消息,让人们得到慰藉。
叶于良回忆:“好几次暗杀活动都让汉奸震惊,比如王克敏曾经被刺杀过。鲁迅的弟弟——汉奸周作人也在1939年元旦遇刺,那时候北平抗日杀奸团还没有成立。结果子弹打在衣服铜扣子上,没有打穿,他没死,受了一惊。”
有研究者指出:“抗团副团长李如鹏亲自上阵,刺杀周作人。出于对周作人曾经的深刻崇敬,李如鹏枪打得不是很准。”
这个“抗团”,也就是叶于良口中的抗日杀奸团(也叫抗日锄奸团,简称“抗团”),是“七七”事变后不久,一些爱国青年在天津自发组成的民间抗日团体,后来发展到北平。抗日杀奸团曾经在北平和天津多次展开以刺杀、爆炸为主要手段的抗日锄奸行动。这个团体的主要成员,除了国民党派来进行组织和控制的军统特工人员以外,多是平津两地的热血学生,最初成员来自平津几所著名中学,如贝满女中、育英中学、天津中日中学、南开中学、大同中学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学生多数升入大学,杀奸团的成员也从中学生扩大到大学生。抗日杀奸团的活动在1938年-1940年间为高潮。
加入抗日杀奸团的不乏社会名流子弟,如孙连仲将军的儿子孙湘德、女儿孙惠君,宋哲元将军的女儿宋景宪,冯治安将军的侄女冯健美,袁世凯的侄孙袁汉勋、袁汉俊,同仁堂的大小姐乐倩文等。“后来郭沫若住的什刹海那个大房子,原来是乐家的,那时候乐倩文就住那儿。”叶于良说,“还有魏文昭、魏文彦,开滦煤矿总工程师的两个女儿。”很多抗团成员来自教会学校,“那会儿能够上得起教会学校的一般家境都不错”。
作家萨苏分析说:“这些公子小姐投入抗团似乎不可思议,其实也并不奇怪,因为这个阶层的子弟在当时受到高等教育的最多,也最易于接触学生运动带来的反日爱国情绪,同时,也反映出了当时中国社会从上到下同仇敌忾的抗敌精神。他们社会背景十分复杂,消息灵通,牵涉极广,使日伪对抗团的侦办往往投鼠忌器或者事倍功半。1940年的大搜捕,就是日军封锁消息,秘密调动伪满军警到北平实施行动才得以避开抗团的情报系统的,所以给抗团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伪满洲国国务总理郑孝胥的孙子郑统万和孙女郑昆仑,也是这个组织的成员。“郑孝胥的孙子和孙女都在北平念书,一个在育英中学,一个在贝满中学。那时我常到他们家去,因为我们沾点亲戚关系,我的姨是郑孝胥的儿媳妇。”叶于良说。
串门时,在和郑统万的闲聊当中,叶于良听说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抗日组织。“谈起抗日,他说,有抗日的组织,你敢不敢参加?一说敢不敢抗日,还能说不敢吗?当然是敢啊。他就说,那我给你介绍去。就把我介绍给李振英,那会儿他是北平抗日杀奸团团长。”
神秘的地下抗日团体,通过可靠成员的介绍,接纳新成员的加入。1939年的一天,在中山公园,叶于良见到了李振英。“他给我讲杀奸团的任务,包括杀汉奸、搜情报、爆破日本人的设施。”
此时,叶于良上高中一年级,李振英上大学一年级。在李振英的带领下,叶于良参加了一个简单的宣誓仪式。
叶于良回忆:“一张小纸上写着誓词。誓词我记不大清楚了,好像是‘抗日杀奸,复仇雪耻,同心一德,克敌致果’。还有一个‘团训’,好像是‘遵守团的纪律,保守秘密,如有违反原则,受严厉制裁’,大意是这样。宣誓完了签字,签字完了就烧了,这东西不能存,存下来,将来万一被破获了怎么办?”
看着一纸誓词在火中燃尽,叶于良感觉兴奋多一些,“觉得这也是光荣的,不能到内地去参加抗日,在这里能够抗日,也是了了一个心愿吧。没参加抗日杀奸团的时候,我们哥俩就不想上敌伪的大学。”他说,“当然这是一件难免会牺牲性命的事,必须要有这种准备,如果被抓住了,只有牺牲。也不太害怕,反正觉得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逮着,就算被逮着了,是为国捐躯,是光荣的。”
开始接受刺杀训练的叶于良感觉到,成为一个冷峻杀手的同时,单纯的少年时代已经远去。
叶于良回忆:“后来李振英看我抗日热情比较高,问我敢不敢行动,我说,‘敢呢。’‘行动就要杀人的呢。’‘行,敢。’他把手枪拿来,告诉我怎么拆,怎么擦,怎么使。小时候玩的只是玩具,现在是真家伙了,所以觉得挺新鲜的,就拆了擦,擦完再安上,学会瞄准、射击。那时候我们没有爆破材料,要自己做,我们曾试过拿汽油或者酒、酒精,泼在日本商店里头,然后点火,试验了几回,点不着。结果就想办法弄材料,从天津弄来。”
在磨练中等待,直到1940年7月7日。这一天是国家蒙耻三年的日子,也是杀奸儆敌的日子。这次的目标,名叫吴菊痴,是北平《新民报》社长兼总编。
叶于良说:“当时北平有两份主要报纸,一份是管翼贤主编的《小实报》,另外一份就是《新民报》。”《新民报》1938年1月创刊,是华北伪政权机关报,鼓吹中日亲善,为日本侵略者粉饰太平。该报总编吴菊痴是一个甘愿为日本人充当舆论吹鼓手的汉奸文人。
叶于良回忆:“7月7号那天,日本人庆祝所谓皇军圣战胜利三周年,在中山公园的社稷坛搞庆祝活动,组织了好多人去,包括吴菊痴在内的几个汉奸在那儿大肆吹捧日本皇军,痛骂爱国军民。当时李振英就跟我说,我们带着枪去,到那儿刺杀吴菊痴。我们到了社稷坛,就在台下四处转,观察动静。”
在人群中,叶于良看到李振英身边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两人的名字分别是刘永康、冯运修。
《尊严不是无代价的:从日本史料揭秘中国抗战》一书中如此描写冯运修:
冯运修,原天津中日中学学生,1937年加入抗团,1940年考入北京辅仁大学,表面上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实际上却是抗日杀奸团中一个出色的书生杀手。如许多抗日杀奸团成员一样,冯的家世也颇为显赫,他是华北伪治安总署督办齐燮元的外甥,经常有机会出入军营。伪军对这位风流倜傥的甥少爷颇为恭敬,不料冯是有心人,借机以学枪打猎为名,练出了一手好枪法,成为抗团中优秀的神枪手。齐燮元对此也有耳闻,曾经责冯不专心念书,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外甥的真实身份。
当时抗团作为军统的外围组织,在行动上有一定的分工,即军统负责对日军人员和伪组织顶级人员的打击,抗团负责对伪组织中高级人员的打击。
1938年,冯运修参加火烧日中元公司仓库的行动。同年因为天津大水灾,天津抗团的行动重点转向北平。
1939年,冯运修受命从天津到北平,配合北平抗团成员刺杀北平伪商会会长冷家骥。按照计划北平抗团成员伪装有公事叩门欲见冷,冷应门后冯即开枪将其射杀。不料冷应门后却令其妻开门,结果冯一枪命中,但只射杀了冷的太太。虽然暗杀没有成功,但给北平伪组织造成相当震动。
据叶于良回忆:“那时候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就是互相不认识。在社稷坛,我不知道他是哪儿的,叫什么名字,但知道他是抗日杀奸团的,因为他跟李振英在一块儿。他看见我跟李振英在一块儿,也知道我们都是同志。”
台上,吴菊痴正声嘶力竭地演讲,台下的冯运修忽然将手伸向腋下的手枪。
“冯运修跟我说:‘咱们上去就把他打死算了。’但他也犹豫,又说:‘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干掉他?’李振英说:‘不行,不行。这里边有多少特务,你现在一动手,咱们谁都跑不了,让人家把咱们消灭了。还得找偏僻地方下手,保险。’我们就等到他们散会。散会了以后,吴菊痴他们就坐着黄包车往南走,我们就跟着去了。”叶于良说。
据叶于良回忆:李振英和冯运修骑上自行车,耐心地跟在吴菊痴的黄包车后,一直跟到石头胡同同和轩饭庄。在那里,评剧演员白玉霜,正在等待吴菊痴赴宴。“吴菊痴到那里不久,不到一个钟头吧,出来了,还是坐黄包车,从李铁拐斜街穿出去了。李振英跟冯运修两人也跟下去。”
此时,李振英、冯运修等人从到社稷坛算起,已经苦等了几个小时,眼看着黄包车一路接近《新民报》总部,再不动手,机会将一去不返。
叶于良回忆:“到新华门外,那时候师范大学在那儿,距离师范大学很近的时候,正赶上有一个出殡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声音挺响。”
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终于出现。冯运修看看周围没人注意,猛蹬两步,接近吴菊痴的黄包车。
叶于良回忆:“冯运修对着吴菊痴的太阳穴连开两枪,当时就死了。当时现场的声音非常嘈杂,所以没人听到枪声,好像连车夫都没什么察觉似的。”
冯运修射击后没有停车,和李振英迅速离开现场。吴菊痴的车夫拉出去很远,才发现吴已经毙命。
“李振英派人通知刘永康和我,说:‘你们撤吧,现在他们马上要戒严了,不然就跑不掉了。’我们就撤了。”叶于良说。
同样的年代,另一些年轻人,走着一条相似的道路。1938年的一天,山东少年郑需凡参加了八路军;第二年,他加入了共产党;第三年,他已经是山东纵队政治部锄奸部的组长。这年,他跟叶于良一样,只有18岁。
1941年,日军在鲁中地区大“扫荡”。郑需凡回忆说,这是最残酷的一次。“日本人突然包围了马牧池的村子,把我们的伤兵打死了,还放了毒气。村村有日本人,杀老百姓。他们杀了人,不是埋了,把尸体吊起来,叫大家看,叫嚣‘谁敢反对皇军?’”
为了完成锄奸任务,郑需凡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青帮分子,学黑话、喝酒、赌钱,常常与汉奸和青帮头子混在一起。当日军“扫荡”形势严峻时,纵队机关离开了根据地中心区,锄奸部在马牧池地区留下郑需凡等5人坚持斗争。
扮成黑道人物的郑需凡代号为“彪”:“郑彪,彪子,虎字三撇就是彪。其他人的代号是龙、虎、豹等。当时如果杀了坏人,贴上代号,就知道是谁杀的。我们不能待在同一个地方,互相都找不着,就靠这个传递信息。”
据郑需凡回忆:他从当地老百姓口中听到一个伪村长的劣迹,人们谈起他,无不咬牙切齿。“他们说这个村子死的人太多,伪村长贼坏,给日本人干这个干那个。经过好几天的反复调查,证实了。我就去把他引出来。我们可以晚上混进村里头去。我找到他,说是有事,就把他引出来了。”
村外,郑需凡押着伪村长,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处理他。此时,不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正好遇到我们的武工队。凑一块儿,他们说也想来抓这个人,说这人太坏了。巧就巧在这儿。”
郑需凡回忆:武工队决定处决伪村长。“枪毙他,会暴露目标,一打枪,日本人都上来了。最后决定拿刀砍。他们中的一个人就对我讲:‘你是锄奸部的,会杀人,你来杀。’就给我把刀。”
武工队的人不知道,刚刚成年的郑需凡,此前从来没有杀过人。
“杀人我倒是看过,但自己真没杀过人。”郑需凡硬着头皮接受了任务,却下不了手。“一面往山上走,一面在心里数落他的罪状,他干的坏事,鼓励自己啊。怕倒不怕,但总觉得他也是个人啊,拿刀杀还真不行。也非常恨他,觉得他该杀,欸,但是怎么就是不行!”
郑需凡手里握着刀,迟迟无法动手。
武工队的人急了。“他们告诉我,踢倒他,看他挺脖子,就拿刀砍。我练过武术,刀法还不错,这时候怎么那么不中用!一刀砍到他背上,他哇哇叫,呵呵。所以说,我是干好事的时候,老干成坏事。只好抬脚踢他,他跪下了……武工队几个人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们锄奸部的会杀人,你怎么这样杀法?’”
伪村长到底还是被郑需凡砍死了,尸体上被贴了一张纸,上面有个“彪”字。郑需凡体会到手刃汉奸的快感,也体会到一个杀手肩上担子的沉重。
1942年,与叶于良、郑需凡同龄的张晋,从河北邢台“抗大”毕业。在一次日军扫荡突围战中,他的右手臂关节被打断,左胸和左肺受伤,亲眼目睹两名战友被日本兵用石头砸死,自己也被鬼子砸伤了头部,奄奄一息。死里逃生的张晋,康复后任工兵连长,活动于河北省武安县。
张晋记得,当地有个山口叫南大社,过了南大社以后,路上有敌人的一个坐探。“名字叫宋白妮,二十来岁的姑娘。她和我们一个侦察班长,姓朱,有乱七八糟的关系,和东边苏村的伪军也乱七八糟,是这么个破货。我们的人,根据地向敌占区去的、敌占区向根据地去的过往人员,她一发现就报告给敌人。她有她的一套联络信号,用手电筒,晚上联络。我们要想回到‘敌战区’,这个人必须除掉。”
对于站在敌人阵营的这个年轻女人,张晋说,自己也有过迟疑,但他说服自己要果断。“死在她手里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因为她不是直接杀人,她一报告敌人,就把我们的人逮捕起来了,有的杀了,有的关了,所以这人比公开的敌人更可恶,更可恨,危害更大。”
张晋下了决心。杀奸的过程,比郑需凡更麻利。“一到那村,先进到她家把她抓出来,带到村边。村南有个干涸的河沟,在那地方用刺刀刺死的,因为四面都是敌人,我不敢开枪。”
战火纷飞之时,手刃汉奸,是这些少年特别的成人礼。他们战胜了自己曾经的片刻迟疑,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战士。
抗日杀奸团的杀奸行动一个接一个。
1938年12月27日,祝宗梁、孙湘德、孙若愚刺杀前天津商会会长、现维持会委员王竹林成功。次年1月11日,天津汉奸为王竹林举行葬礼,当棺材行至日租界时,定时炸弹引爆,一人死亡,三人重伤。
1939年4月9日,天津大光明影院,美国影片《为国干城》上映。当电影里的枪炮声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伪联合储备银行行长程锡庚被“抗团”枪手一举击毙。
1940年7月18日,北平前门劈柴胡同,李振英和刘永康、孟庆石联手暗杀伪北京工务局局长舒壮怀。同年,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建设总署总务处处长俞大纯被刘永康、叶于良枪杀,伪教育总署署长方宗鳌被“抗团”成员乱枪打死。
头顶悬了一柄正义之剑的汉奸们惶惶不可终日。“每有汉奸被杀,报上大肆宣扬,汉奸当然害怕。大点的汉奸都配备保镖了,出门都有警车跟着。那个时候时兴三轮摩托车,我们叫‘跨子’,三个警察,弄了一个大瓦圈搁车上,枪架在上面。”
吴菊痴的死给北平日伪方面极大的震动,展开“八月大逮捕”。平津两地的抗团成员40余人被捕。冯运修在敌人抓捕时英勇抵抗,中弹牺牲。叶于良也被捕了。经受酷刑后,他被押往监狱服刑。此时的他,已经考上辅仁大学。5年的牢狱经历,让他与大学生活失之交臂。
“八月大逮捕”后,抗日杀奸团残存人员继续坚持十分困难,组织部分骨干人员从天津撤离,将“抗团”总部转移至重庆。此后军统为“抗团”成员提供电台和武器,进行人员训练,经过一个恢复时期,从1942年起,又陆续返回平津开展活动,直至抗战胜利。
萨苏提到:“‘八月大逮捕’让抗团遭到重创时期,日军不自觉地放松了对于军统组织本身的压力,军统的正规特工乘机抬头,直接投入行动,给了日伪方面更大的打击。军统特工在华北的一对煞星王文和麻景贺连续出手,先后制造了枪击日本天皇特使、爆破南苑飞机场、刺杀日军高级顾问山本荣治和大汉奸王克敏等一系列惊人的案件。及至1941年初军统的行动遭到日军反扑进入低潮以后,共产党的‘别动队’又开始活跃于北平城内外,其主要成员多有1939年从抗团中退出的共方成员(抗团早期成员中国共间杂,1939年,因抗团的国民党军统背景逐渐暴露,国共合作也已经出现裂痕,抗团中的亲共人员陆续脱离,却侥幸躲过了‘八月大逮捕’的劫难)。”他说,“包括冯运修在内的很多抗团成员,其实并不是军统的成员,其顽强不屈直至以身殉国,并非为了荣华富贵,不过因为有一腔爱国的热血而已”。
抗战胜利后,一腔爱国热血的叶于良出狱,被安排在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工作。因不喜欢军警工作,他一年后辞职,后来任职于武汉金融管理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叶于良曾因工作出色被评为劳模。
镇反运动开始,叶于良被劳动改造。直到1975年,经特赦后,他回到北京,后来在服装公司退休。
追忆往昔,89岁的叶于良老人讲起当年自己被捕后的一个细节:“那会儿也许是太年轻吧,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就这一条命,牺牲就牺牲了,无所谓。日本宪兵问我:‘你兄弟几个?’我说:‘九个。’他开玩笑似的说:‘九个,死一个没关系,还有八个。’我也笑,说:‘死就死吧。兄弟九个,死我一个没关系。’”
郑苹如(1918-1940),民国名媛,中日混血儿,父亲是追随孙中山奔走革命的国民党元老郑钺(又名郑英伯),母亲是郑钺留学日本时结识的名门闺秀木村花子(随丈夫回到中国后,改名为郑华君)。当年上海第一大画报《良友》曾将郑苹如作为封面女郎。上海沦陷后,她秘密加入与军统同为国民党特务组织的中统,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混迹于日伪人员当中获取情报。后参与暗杀日伪特务头子丁默邨,因暴露身份而被捕,但她咬定是为情所困而雇凶杀人,此事成为当年上海滩重大花边新闻之一。1940年2月,她被秘密处决,时年23岁。
1929年,王亚樵(斧头帮帮主,民国史上“暗杀大王”和“民国第一杀手”)在上海开展反霸除奸活动,组织“安徽籍劳工总会”,自任会长,颇得人们拥护,从此当上了“安徽帮”的领袖。王亚樵把他的秘密社团改组为“铁血锄奸团”,专门暗杀汉奸。这个组织包括政工组、联络组、情报组、后勤组及锄杀组等,团员有郑抱真、余亚农、余立奎及华克之等30余人,声势较大。王亚樵1936年身故后,该组织继续活动。
铁血锄奸团的主要锄奸活动有:1931年,日军大将白川义则被热水瓶炸弹炸毙,由王亚樵参与策划,韩国志士执行;1935年11月,汪精卫被铁血锄奸团成员孙凤鸣击中三枪,留下致命伤;1935年12月,汪伪政府外交次长唐有壬被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