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韬——时为冀中军区抗大二校七大队老师
张旭初——时为沭阳县抗日儿童团团员
赵 勇——时为冀中军区第七军分区二十二团二连战士
小的时候看《小兵张嘎》,一看到日军进村抓八路,奶奶牺牲的那段我就会哭个不停,我跟着姥姥长大,很害怕也会那样失去姥姥,幸好不会发生这种事。
1942年5月1日,日军扫荡冀中平原。
日军把住过八路的民房烧毁,然后抢走村里的粮食,为了困死八路军和新四军,还会制造无人区,不是制造“人圈”,就是直接杀光全村人。
这就是三光政策。
这就是扫荡。
日军把全村的人都赶到广场上,让他们围坐成一堆,然后一个个审问,只要听出口音不同,哪怕不是八路军或者新四军,都难逃一劫。
在采访过的这些老人中,很多都是那时候参加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日本人来了,他们再也活不下去,或者亲人都死了,于是参军去打鬼子,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还是孩子,有的甚至只有十一二岁。八路军把这些孩子送到学校学习,或者直接送去延安。
而更多年纪大些的孩子留在了战场,参与反扫荡的战斗。
八年抗战下来,他们也会像当年大哥哥收留自己一样,收留更多的孩子,送他们去读书,或者和他们并肩战斗。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华北方面军为巩固对占领区的统治,使之成为“大东亚战争兵站基地”,于1942年制订了《治安肃正建设计划大纲》,规定“治安肃正”的重点应放在以“剿共”为主的作战讨伐上,并依此集结大量兵力,重点对晋察冀、冀东、冀中以及晋冀鲁豫、太行、太岳等敌后抗日根据地进行大规模的扫荡。朱韬当时是冀中军区抗大二校七大队的老师。1942年,日军对冀中地区进行“五一”大扫荡。
朱韬说:“军备一团和敌人打得非常激烈,那子弹、炮弹像暴风雨一样。”最终,朱韬所在的部队成功突围。突围后,部队立刻化整为零,分散成若干游击小分队。朱韬和两名战友潜入了河北深县,等待部队重新集结。朱韬说:“有一次我们到一个村庄,碰上敌人一个班的尖兵。我们赶紧往回撤到村子里面。这个村子的老大娘看到我们,指着叫我们上阁楼。我们就上到阁楼。”
日军近在咫尺,朱韬等人没有武器,他们躲在阁楼上屏住呼吸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老大娘说敌人走了,让他们下来!朱韬他们下来看到,老大娘已经做好了饭叫他们吃饭。成功躲过了敌人的追查,又有一顿热乎乎的饭可以吃,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真算是最幸福的事了!70年后的今天,朱韬仍然怀着深深的感激:“我说冀中人民,那真是伟大的人民!对子弟兵的热爱和感情,那真是永生难忘。”
怀着对根据地老百姓的感激,朱韬三人匆匆离开了村子。然而,危机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们一出村就碰到了一个伪军队长,此人正骑着车子,打着个小旗,宣传“强化治安运动”,朱韬感觉到,事情麻烦了。
伪军队长荷枪实弹,但朱韬三人却手无寸铁,四个人就这样僵持住了。朱韬的战友李政军摸摸鼻子悄声对他说:“3∶1,必要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把他给整掉。”就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刻,村长出现了。见此情景,村长连忙上前调解。没想到,伪军队长并没有露出凶恶的一面,而是向村长吐起了苦水。原来,他之前也是抗日队伍的,后来被抓了,没办法当了伪军。还说他虽然是伪军,但也为村子里做了不少好事。他说:“我放你们走,但是这个村子离我们的据点贡家台很近,你们走,我得放两枪,你们往西北走,那边没什么情况。”就这样,朱韬三人化险为夷。
逃离险境后,他们来不及休息就赶紧向西北方向撤退,此时的华北平原已经变了一个样。
日军在平原上建立了1700多个据点儿挖掘了4000多公里封锁沟,把平原分割成了2600多块,朱韬和战友们走在平原上,仿佛陷入了一张大网里。几天后,他们遇上了七兵团的政委,接到了返回部队的命令。
朱韬说:“我们手无寸铁,准备到那个地方弄点武器,哪怕弄个手榴弹也好。”他们决定先不回去找部队,而是准备到比较熟悉的地方弄点武器来。不料,就在这天,他们遇到了日军的包围,包围圈越来越小,怎么突围都突围不出去了,他们只好躲进了村内,隐藏在老百姓家里。天一亮,敌人把农民们都赶出来了,朱韬也被发现了,伪军拿刺刀扎着他的脖子问:“你是八路?”此刻,朱韬已命悬一线,朱韬说他是当地的村民,可日军听出朱韬与其他村民的口音不同,立刻开始拷打他——将他打倒在地,然后在脖子上压杠子,剧烈的疼痛让朱韬一下子昏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水淋淋地躺在了牢房里。朱韬说:“昏过去后,被泼了水,我又缓过来了。”被日军泼醒的朱韬一口咬定说自己是当地的老百姓,他没有暴露任何秘密。后来,朱韬和战友李政军被当作苦力辗转送往多个集中营、矿场,不愿屈服的他们在集中营偷偷成立了自己的共产党支部,对抗日军的暴行。最后,朱韬和战友们成功策划越狱,逃了出来。
“五一”大扫荡一直持续到1942年6月上旬。经过此次残酷扫荡,冀中根据地遭到严重摧残。冀中军区部队减员16800余人,5个军分区司令中,第八军分区司令常德善、政委王音远双双战死,第十军分区司令朱占奎被俘投敌。剩余的2000主力被迫转移到晋西北,群众被杀、被捕达50000余人。共进行大小战斗272次,毙伤日伪军11000余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面对越扫荡越顽强的华北军民,日军企图迅速解决这一问题,他们开始对华北解放区进行愈演愈烈的扫荡,甚至对根据地实行“三光政策”,即烧光、杀光、抢光,企图用这种毒辣的手段彻底破坏抗日根据地军民的生存条件。华北解放区的抗战进入了空前困苦的阶段,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侥幸逃出的老百姓依然在这最黑暗的日子里尽力躲避着日军的追捕。
张旭初是沭阳县抗日儿童团团员,那年他14岁。几天前,他的家乡沭阳县口头庄正遭受着日军的扫荡。日本人集中了300多人,北面从滥洪港上绕过来,南面从荣吴城绕过来,南北夹击包围了口头庄。此时,口头庄里只有30多名基干民兵,民兵们分成三段进行防守,拖住敌人,好让其他人伺机突围。
经过几个回合的战斗,中路最终被敌人突破了。敌人利用青纱帐很容易找突破口,突进来以后,首先就碰到了张旭初的二伯父张飞龙,张飞龙已经负伤了,但又有几个敌人顶到他的面前,于是张飞龙从屋里面跳出来跟敌人搏斗。在搏斗的过程中,日本人的刺刀从他的胸部捅了进去,但是,张飞龙依然誓死抵抗,敌人看到他太能抵抗了,就又放火烧他。
张旭初说:“第二天,我们为他收敛遗体的时候,发现他身上被火烧得一段一段的。”
中路不幸被突破,西路也受到了严峻的考验。西路被突破之后,张志生带几个人转到西头炮楼上面进行防御。眼看没有其他办法抓住他们,敌人就开始放火,他们把炮楼周围的房子点着了,火势越来越猛烈,滚滚浓烟直逼炮楼上的张志生几个人。可是,此时他们手里的子弹早已打光了,只能用砖头石块与日军进行殊死的搏斗。搏斗中,张志生负了重伤。眼看这个地方怎么也守不住了,一个叫盛前线的战士要背着他突出这个地方。张志生对盛前线说:“你背我,我们两个都走不脱,你赶快向北面转移,不要管我。你能坚持到什么程度就坚持到什么程度。”盛前线无奈地自己逃走了,敌人围了上来。
张志生牺牲了,时年28岁。
口头庄一战,基干民兵一共牺牲了12人,却得以让其他人顺利突围。张旭初跑了出来,当他逃到石大庄村时,却遇上了伪军的追击,慌乱中,他躲进一户村内的粮仓。这时,两个伪军直奔他而来。
伪军把张旭初绑了起来,押往村子的广场。张旭初说:“走到中间的时候,有个伪军说干脆就在这儿把他枪毙算了,因为我的两只手是被反绑着的,我也没办法同他斗。后来有一个伪军说暂时不要毙他,先审讯他。”
伪军把张旭初带到村中,吊在树上,问他是哪里人?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新四军?张旭初那个时候意识到他不能讲话,因为如果说自己是石大庄村的人,石大庄老百姓都不认识他;说是口头庄人,万一碰上伪军就是要抓口头庄人,那怎么办?张旭初左思右想,就是不开口。情况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候,这时,善良的老百姓救了张旭初。
如今回忆起来,张旭初仍然充满着感激:“我很感谢那个村的人,老百姓说,他是我们村上的,我们村上的人都认识他。”听到当地的老百姓众口一词,伪军也没有办法了,只好把他放了。
就这样,张旭初得救了,善良的老百姓们又给他拿出水和食物。张旭初望着这些乡亲们顿时哽咽起来,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些朴实的老百姓。后来,思念家乡的张旭初偷偷回到了口头庄,但那里已经变了一个样。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房子是空的,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房子被毁了,但人还在。根据地军民知道,总有一天,这里还会变成美丽的家园。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企图迅速灭亡中国,他们除了在根据地实行“三光政策”,还使用了“囚笼政策”、“铁壁合围”、“淘水战术”、“蚕食政策”等新的战术手段。其中,“铁壁合围”是指使用大部队严密交互包围的战法,企图把我军包围在狭小地区而消灭。但是,这一战术并未达到目的。于是,日军开始在根据地中心区反复扫荡,围剿根据地的部队。
面对这种情况,八路军和新四军开始调整战术,各部队化整为零,将最优势兵力集合在一起,找准日军的薄弱处全力攻击,从而跳出封锁线,在外线与敌人打持久战。
赵勇是冀中军区第七军分区二十二团二连战士。1942年6月8日,赵勇所在的二连跟随团长左叶在深泽县以北的宋庄与八路军冀南军区警备旅一团二营的一部分战士,以及两个县大队各一部会合。由于日军对此处有合围之势,团长左叶临时决定在宋庄对日军进行一次伏击。
得知要伏击日军,战士们兴奋极了,他们积极地在宋庄内修筑防御工事。赵勇说:“我们二十二团不是吃素的,在冀中平原上,我们打仗很有两下子,打得又准,机枪装备得又比较精良。”
我们是革命的先锋军,
是一支新生的力量,
战斗在最前线,
烈火中锻炼成长,
虽然艰苦备尝,
却是快乐无疆,
哪怕敌人疯狂扫荡,
电线密如蛛网,
任凭汉奸丧心病狂,
使尽阴谋伎俩,
我们依然站稳坚定的立场,实现光明的理想。
——《三纵队进行曲》
战士们唱着这首《三纵队进行曲》,投入反扫荡的战斗中,他们坚信总有一天会把敌人赶出去。
面对镜头,赵勇再次唱起了这首刻在他心底里的歌,当时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那时候,他们开始在街中心的房子上修工事:先在房上捅个洞,再在房屋地下捅一个洞,这样房上房下就通了。“户户相通,房上下相通,那就是要跟他们决战了。”老人一边说一边呵呵地笑了起来。
6月9日上午7点30分左右,在宋庄的东北方向出现了日军骑兵,守在宋庄的战士迅速就位,将枪口瞄准了敌人。此时,日军虽然距离宋庄不过一公里之遥,却丝毫未能察觉出前方的村庄就是八路军的伏击阵地。领头的日军骑兵在绕过村外的树林之后,径直往宋庄东北方的入口而来。
赵勇他们之前已经跟日本的骑兵交过几次手了,早就打出瘾来了。一瞬间枪声骤起,走在前面的日军骑兵被守在村里的八路军击中,纷纷落马,日军立刻明白自己中了埋伏,开始与村里的战士进行对攻。“他冲锋,端着枪,挺着胸,他这样子冲锋,他吼叫着就冲,他冲我们就消灭他,以后他爬着冲,爬着冲还不是照样打他。”回忆到这里,赵勇老人越说越有精神。
面对强劲的对手,日军开始召集援兵。上午10时,从周边据点陆续赶来的日伪军部队共计1000多人,将宋庄团团包围。在经过平射炮和掷弹筒近一个小时的轰击之后,日军从宋庄的东、西、南三面同时发动了进攻。
原本打算打一下就走,却没想到被日军团团围住,二十二团团长左叶下令:全体战士务必坚持到天黑,以增加突围概率。战士们互相鼓励,誓死守住阵地。赵勇他们能够坚持得住还有一个优势,因为宋庄是日本人的一个弹药库,存有很多弹药,所以二十二团占了天时地利的优势。
为了能坚持到天黑,守在村里的战士们杀红了眼。最后,敌人还是冲进了村子,赵勇和战友们就冲过去和敌人拼刺刀。在几次打退日军的进攻后,南宋庄还是被日军攻下,里面大部分的战士牺牲了,北宋庄的三道防线也被攻破了,战士们可以依靠的只剩下手榴弹,就在这时,援军来了。
说到援军来了,一直紧张讲述的赵勇也松了一口气:“十七团上来了,十八团也上也来了,十七团、十八团都是我们临近部队的友军。”见到援兵,宋庄的战士们开足火力进行掩护,援兵终于冲入了宋庄内,团长左叶连忙重新分派兵力,开始做突围前的最后动员,让战士们把鞋带绑好,一切都收拾好,准备突击。
就在这时,日军对宋庄内施放了瓦斯弹,并趁八路军战士暂时不能射击之时,派遣了突击小队抢上村边的屋顶。团长左叶立即组织小分队反突击这些立足未稳的日军,经过激烈的白刃战,日军的突击小队被战士赶了出去,此时夜色已开始笼罩大地。
“坚持到天黑,就是我们的天下,当时大家就做准备,就突击。”
村外的日军此时认定:守在宋庄内的一定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在天黑后,他们点起篝火,准备困住八路军,等待第二天的援军到来,而宋庄内的八路军则开始做最后的突击准备,安置伤员。伤员们一声不吭。或许在这一刻,大家心里都已明白,这将是最后的诀别。
夜深之后,一部分日军已经睡去,这时八路军战士开始突围。而敌人则开始到处点火,“它就是表示好像照亮看到你,你跑不脱。我看了那个火在燃烧,当时我们就冲过去了。”赵勇和战友们用手榴弹开路,沿着村边的沟道朝正南急进,一口气跑出6里地,摆脱了日军。此时的日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刚刚突围出去的八路军就是与自己激战了一天的全部对手。这些日军仍然包围着宋庄,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迎接他们的只有一座布满残垣的空荡村落。
突围后,赵勇所在的部队与其他部队集合,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天明时分他们再次遭到了另一股日军的追击。
万般无奈之下,赵勇转到附近的固罗村,跟老乡们坐在一起。敌人到了村里就开始盘查,找八路军。知道自己不是本地口音,赵勇骗日军说,自己是本村请来帮忙干活的。本以为自己这个说辞可以骗过日军,但谁都没想到,这时候,一个妇女突然拆穿了他,她说:“他不是我们村的!”
那一年他只有14岁。
现在,花甲之年的赵勇这样平静地讲述着当时的情形,没有丝毫埋怨,他说:“老乡们也可以原谅,她胆小,把我揭露了,结果汉奸、日本鬼子就打我。”
就在赵勇遭到敌人严刑拷打的时候,一个从墙外边跑来的青年救了赵勇的命。这个青年刚往村子里跑,一看到这里面都是日本兵,他拔腿就使劲往回跑,鬼子们见状就跑去追他,结果就把赵勇留下了。
直到今天,赵勇也不知道那个帮助自己脱离险境的年轻人到底是谁,他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最后是不是被鬼子抓住了。
怀着感激之情,14岁的赵勇跑出了村子,到东北方向的几个村子去寻找大部队。然而,那些村子里原有的联络点都已经变成维持会了。
当时,由于大部队到外线作战,原有的游击区变成了敌占区,原有的根据地被日军变成了无人区,没有找到组织的赵勇无奈之下,躲回了老家。在那里,他日夜盼着能够早日归队,那首经常唱起的《三纵队进行曲》,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唱起。
1943年的时候,八路军又开始活跃起来了,消息不断地在抗日积极分子中间流传,赵勇终于又听到了部队的消息,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日军进村抓捕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情景,让亲历过的老人至今不能忘记,多年以后,这些残酷的经历被亲历者拍成了电影,人们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那些在扫荡中不屈服、不投降的根据地军民。
1951年,北影厂拍摄了一部名叫《新儿女英雄传》的电影,里面有一段情节:日军对根据地进行扫荡,一进村就把老百姓围在一片空场上,让村民指认谁是八路军。
日军:谁是八路军、共产党、民兵?都站出来!
日军:老头,你不说马上命就没了。
日军:快说!老家伙!
老百姓:这里头净好老百姓,没有一个共产党、八路军和民兵。
……
电影里的群众演员都是冀中平原的老百姓,大多经历过日军的扫荡。